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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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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铁锁“哐当”一声在闻妍身后落下,然而这间牢狱之中并不是只有闻妍一个人。
“新来的?”
在腐败发黑的稻草上、在粘稠昏暗处走出了几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很显然,她们认为自己是在这间女牢的前辈。
“是的。”闻妍目光平静,转身,找了一个想干干燥的地方站着。
然而,那些如毒虫般盯在她身上的视线却像沾了胶水一样,钉在她身上。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很显然,即使是在一个与外界隔绝、被世界或许遗忘的监狱小角落里,弱肉强食的铁律依旧在这里横行。
闻妍看着被一群身形枯槁的女人围在中间c位的妇人,她约莫四十上下,身高体阔,手臂粗壮,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显得她更具凶相,周围的女人们唯唯诺诺簇拥着她,眼里夹着着害怕与不甘,但看起来力量差距太大,无人敢反抗。
食物链的底端都是被剥削压榨的命运,而现在她的出现,让她们停止了内部的压榨,转而有了共同的敌人——一个陌生的、新来的、看似细皮嫩肉柔弱的女人。
“我自然是不懂这些规矩的,毕竟我是新来的。”
闻妍不去看先前开口的枯槁女人,而是与壮硕的妇人对视。
“放肆!看我好好教训你!”壮硕妇人身边的一个枯槁女人作势抓住闻妍的肩膀,一个巴掌就要狠狠扇上来!
身形枯槁之人本就脆弱,关节缺乏肌肉缓冲,脑中供血不足。
闻妍轻易地钳住她的手肘内侧,那女人瞬间手臂一麻,而闻妍握拳重重击打其肋间神经,那女人只觉眼前一黑。
“你个小贱人!”女人声音尖锐而短促。
闻妍不语,只是一拳接着一拳,最终本就消瘦的她就像断线木偶般撞向墙壁。
“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是不这样的话要被你们踩在脚下。”
闻妍原本勉强绾住的乌发,此刻已彻底散乱不堪,但她的眼睛亮地出奇,更让她们觉得自己是浑浊之人!
“非常抱歉,我只是想站着活而已。”她对着那个痛呼着倒地的枯槁女人说,“等我出去,我会寄药膏给你的。”
“什么站着活?从进来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只有跪着祈求的命!”
“你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意外吗?”
那壮硕女人从阴影里站起来,“今天我就给上一节课,站着死不如跪着活。”
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直接朝闻妍的头发抓来!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闻妍一个猫身,身体如同受惊的狸猫躲避她的攻击,女人抓空,旋即又是一抓,这次闻妍只好借势在地上翻转,险险躲开。
就像老鹰抓兔子一样,鹰低空飞行时锁定兔子,一击不成就会调整再来一击,只要有一次成功了,兔子就死了。
闻妍此刻就是这只兔子,汗水黏连在她的脖颈上,她没有力量可以用来对抗蛮力,纤细的骨骼透着扬州瘦马们孜孜所求的美,那是看客们喜欢的柔美与脆弱。
“所以,在这里,你只会用蛮力来试图打压我?”
闻妍观察着她的动作,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其专注,刚才她在阴影处,她看不大清楚,如今随着她的动作,她飞速扫过对方庞大的身躯——脖颈、腋下、胸腹、肋侧……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神经、穴位、肌肉发力的支点、关节的脆弱处……
她在判断从哪里能够一击毙中,她只有一次机会。
“少说废话,吃老娘一掌!”
女人扑来的势头更猛,下盘发力,她已经扑空几次,那些像老鼠一样在暗处畏畏缩缩的女人个个在观察、评估,不能让她们看了笑话!
闻妍这次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扑来的身影,矮身前冲,像是主动投入投入野兽口中的羔羊。
但在两人身体即将接触的刹那,她的身体如同游鱼般一扭,从张开的手臂下方钻了过去!
同时,她的右手并指如剑,对准孙三娘右胸下方、第七肋骨之间的间隙——章门穴附近,受到重击会剧烈冲击肋间肌和隔膜,引发剧痛和痉挛。她的发力极其精准、凝聚,力量穿透了脂肪和肌肉的防御,直抵深处!
“呃啊——!”
壮硕女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以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她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右半身瞬间麻痹,剧烈的、钻心的疼痛从肋间炸开,让她眼前一黑,呼吸都为之一窒!
然而闻妍毫不停留,趁着她因剧痛而身体失衡、下意识用手去捂右肋的瞬间,脚下用尽力气,猛地一踹!猛地一踹她因为要下盘发力却微微悬空的左脚脚踝!
踝关节,是人体最不稳定的承重关节之一。
“砰!”
本就因剧痛而重心不稳,脚踝处又传来的一记精准打击,她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结结实实地侧摔在地上!
尘土和腐草在飞扬。
周围围观的、本来想闻妍好戏的女囚们都瞪大了眼睛。
一个瘦瘦弱弱、一看就要么是家中娇娇儿、要么就是富贵人家养的不可说玩物的女人,居然有这样的能耐!
壮硕女人倒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肋间的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她抬头只见闻妍凌乱发丝见那双固执的、蕴含着熊熊火焰而明亮的眼,只觉得格外刺目,又格外眼熟。
那份执拗、那份孤注一掷的、属于原始的、求生带来的狠厉,让她一瞬间恍惚,她的灵魂微微颤抖,像在照一面镜子。
“你赢了。”她说。
闻妍喘气道:“你叫什么?”
“什么?”
“我在问你,你的名字。”
“丰野雪,我的名字。”丰野雪摊在地上,也不去管旁人的反应,自顾自的说起来:“打败了我,以后,你就是这里的老大了。我自从进牢里,就没人能打过我,你赢了,我服!”
闻妍垂眸看着丰野雪,她应觉得高兴的,可充满她身心的只是疲惫:“你继续做你的老大,我从没想和你争这个。而且,府尹只是暂时将我扣下听候发落。”
“呵呵呵,那个府尹这么说的?你被骗了,若真只是暂时,他们不会带你到这间牢房里。”
“什么意思?”
“这间牢房里的人,都是那些没犯死罪,但需要关上好几年的人。”
“但我并没有犯罪。”闻妍皱眉,她没想到那府尹在高堂之上说得冠冕堂皇,却是这般做派。
“那很巧,我也没有犯罪。”丰野雪眼睛亮了亮,躺在地上大笑,“我本是一个铁匠的女儿,因不满父辈定下的婚事离家出走,想着凭着一身技术在扬州也能有口饭吃,没想到雇主因不想给我发工钱,污蔑我盗窃,反手把我告上官府,无人听我辩解。”
一时众人陷入沉默,那个身形枯槁的女人也在此时开口:“我们都是犯了罪的,付出代价我们也认了,但自从现在的府尹上任之后,那些冤案便越来越多了,丰野雪也只是其中一个。”
竟是如此,闻妍抬头看向这四四方方的牢笼,目之所及,可获取的材料不过是干草中的强碱草木灰、墙壁上的氢氧化钙石灰、铁质的金属锁链。生石灰遇水能剧烈放热,碳酸盐要与弱酸反应才能瞬间产生大量泡沫和二氧化碳气体。
但这些,都不是很好的办法。
如今,她居然要奢求,宋鹤言来捞她。
还是那个说要帮她去寻一艘船,让她顺利离开扬州的颜子衢?
那些她一直不愿面对、刻意忽略的权势,此刻强行撕开她任性铸造的蚌壳。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竖起了耳朵。
其中一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而规律,踏在牢狱湿滑的石板地上,发出与狱卒和囚犯截然不同的、干净利落的回响。好似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感。
脚步声在她们这间牢房门外停下。
锁链“哗啦”作响,然后钥匙插入锁孔,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呀——”的呻吟。
一道光洒落,是走廊里昏黄跳动的光晕,将门外几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闻妍所在的这间牢房。
为首之人,逆光而立。
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官常服,刺绣卷边的料子,在晦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股无形的的威压。牢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凝滞、退避。
是宋鹤言。
他的面容在阴影显得有些晦暗,但下颌线条却清晰冷硬。那双眼睛,常含三分笑,精准地定格在闻妍的身上。
发髻散乱、衣袖沾灰,但站得很直。
押送他前来的牢头,腰弯得极低,脸上堆着谄媚而惶恐的笑容,声音颤抖着:“大、大人……您要的人,就、就在这儿……”
她的唇角破了,他先前在不远处看得分明,是那个壮硕女人尖利的指甲所划,艳红的血珠渗出来,在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上点缀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靡艳。最后,目光落在她那双即便在如此境地、依旧清亮倔强的眼睛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半晌,宋鹤言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牢房里,带着他一贯的冷清,听不出什么波澜:“还不跟我走?”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伸到了闻妍的面前。
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与这牢房的肮脏形成鲜明对比。掌心向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
但这只伸向她的、干净而稳定的手,与其说是救赎,不如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她始终处于他的掌控之下,也在宣告她个人的努力在绝对权力面前的无力。
从她被告、入狱,才不过几个时辰。
他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