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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情占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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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芍早上落地机场,一直等到下午,客人的航班抵达。
她带着一行人走进停车场,找到事先在车行租下的橙色坦克300,是客人要的车型颜色。
出发。
客人从江南来,望见独一份的西北风景,一路拍照惊叹。
途径青海湖,公路上堵得厉害,为配合客人拍照,苏芍打开车窗,关了空调。
七月间,热得厉害,苏芍脱了外衣,单穿一件白色吊带,手撑着方向盘,无聊地嚼动口中味已寡淡的口香糖。
客人问她是不是专职做旅游业。
不是,她也刚回西北,恰巧在网上看见客人要包车,同她回家也顺路,她就租车接了这单生意。
窗外,七月的油菜花正盛,放眼望去水天相接,沉静的湖面上是广袤无垠的蓝天。这样的自然好风光,苏芍也阔别七年。
这边堵车,旁边的骑行道却畅通无阻,不时有骑行者、朝圣者,和骑警经过。
前方查车,警察挨个查下来,敲敲苏芍的车窗:“身份证。”
一身蓝绿制服,戴着帽子、墨镜和黑色面罩,遮得严实,苏芍本来没有认出这是谁。
可听到这把声音,去摸卡包的手顿了一下。
他随手翻看过车内所有游客的身份证,对他们说:“欢迎来到青海啊。”
一阵风吹拂过苏芍裸露的肩颈。
警察正巧挡住刺眼阳光,她抬眼,定定地盯着他。
他明明拿着她的身份证端详最久,还故意问:“叫什么名字?”
“苏芍。”
下一秒他就粗鲁地把身份证扔回给她:“难听。”
他转身就走。
苏芍从后视镜里盯着那背影,七年,叶观的身材比例不变,肩宽腰窄不变,似乎又更结实了些。
不经回想起被他粗粝滚烫的大手抚摸的滋味。
苏芍这才觉得有些燥热。
走了一段路,客人下车拍照,苏芍坐在车里,随手拨通了好友曲知的电话。
“我回家了,你快回来玩儿。”
“我在家啊。”曲知答话时正在店里取餐。
七年前苏芍离开家乡,说要去南边的大城市打拼,四年后她也跟着离开,不过没出省,只是去省市租了个出租屋,备考公务员。
三年都没考上。
公示名单里没有她,机构老师语气激昂地在语音里说:“没关系的昂,普通人都要备战三四年才能上岸的,要不看看咱家的新一轮系统课,老学员有优惠,四战一定能上岸的……”
“战你妈啊,命越战越薄。”她骂骂叨叨地把人给拉黑了。
这三年她一直认真备考,也就谈不上后悔,只觉得无力。
普通人要在命运洪流里鲤跃龙门,是难上加难的,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不能拥有。
她看看出租屋,想起租房合同快到期了,老本也快吃光了,还能怎么办呢?
曲知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黎口镇,一个常住人口超过三千人的小镇,由一条主街延伸出的四条道组成,街道两边是各式各样的肉摊子、粮油店或衣服店,大门敞开,店主们都聚在门口聊天。
曲知拎着行李回来那天,大家都和她打招呼:“只只,回家了哟,来坐坐嘛……”
父母各自再婚离开了这个小镇,曲知却和奶奶一直生活在这儿。
她爱这个小地方,她的避风港。
现在她买了个小电瓶,在镇上送外卖,这是个外卖软件不普及、老人们也不会用智能手机的地方,她凭人脉积攒起客源,作为镇上唯一一个外卖员,举足轻重。
为人民做实事——
怎么不算是考上了编制呢?
苏芍七年没有回来过。
可镇上的人们显然还记得她。一来,她的车的颜色和她穿的吊带一样扎眼,二来,能让镇上的人统一态度表示讨厌的,也只有她苏芍一个。
苏芍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拎着行李上楼。
父母去世后给她留下的房产,两室一厅,和七年前离开时也无差别,很干净。
因为一直有人帮忙打扫。
“回来了。”身后有人敲敲门,是李劲。
苏芍笑笑:“谢谢你帮我打扫卫生。”
“我还要谢谢你把家里借给我当仓库呢。”李劲开的超市就在苏芍家楼下,是镇上唯一一家大型超市。
他又说:“要到年关了,超市特忙,你要是有空,来帮我守两天?”
他给出工资条件,苏芍想想自己回来待着也没事做,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她就去超市上班,收银工作很快上手,李劲上了白班急着要走,他在街尾那边儿还有一家修车店,西北自驾游的车辆来来往往,生意也不错。
苏芍于是守夜班,到第二天早晨六点。
半夜很少人来,苏芍坐在收银台前,偶尔打盹。
突然有人敲敲桌面。苏芍一抬头,就看见穿着常服的叶观。
他刚值完班,对苏芍出现在这儿,也不惊讶,因为李劲住他对门,一早就提醒过他:“你前女友在,没事儿就别去超市了。”
可现在他照样冷着脸对苏芍说:“泡两桶泡面。”
苏芍站起身:“要我给你泡,得加三块钱。”
“行。”
放过面饼和调料,苏芍往泡面桶里倒热水,她回头看向坐在超市门外的叶观,他正和他同事聊天。
苏芍把泡面端上桌,垂着眼,没再看叶观。
但下一秒不小心打倒了一旁的水杯。
冷水打湿叶观的衣服。
“不好意思。”苏芍立刻抽纸去帮他擦。
手伸到桌子底下,拿着两张薄薄的纸巾往叶观裤子上一擦,才反应过来,就不该往这地方伸手。
叶观手脚没动,只是被苏芍突然的靠近逼得身子往后靠一点。
他看着苏芍的手,说:“别抖。”
曲知才送了一个周的外卖,小电瓶就出问题了。
她推着车到修车店去修车,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往地上一躺,拿着工具,敏捷地缩进了车底下。
店里正在修理轮胎的男孩小李是她的远房亲戚,看见她,贫嘴道:“哟,只姐的座驾出什么问题了?”
“你老板不知道你未成年?请童工,告死他,”曲知摘下头盔,头发凌乱,额前汗湿,“你给我看看这车怎么了,发动不了。”
小李低头看一眼,又抬手指向车底下:“你这油瓶的问题吧,我不会搞,你找我老板。”
曲知抱起双手,走到车边,等着里面的人钻出来。
迟迟没动静。
她蹲下身,往车屁股上一拍:“喂,李劲!”
李劲双手一撑,身子滑出来,他脸上乌漆嘛黑,手中拿着螺丝刀和工具钳,看见曲知,也不搭理她,只大声吼一句:“我要喝水。”
曲知起身接过小李递来的水瓶,拧开了瓶盖:“张嘴。”
李劲盯着她,好一会儿,依言把嘴张开。
水流从高处倒进他嘴里。
他喉结滚动,目光,牢牢锁定曲知的脸。
曲知忍不住咳嗽两声:“你快给我修车,有生意你不做吗?咱俩之间的恩怨都过去多久了?不就是我当年拒绝了你……”
李劲一挺身站起来:“我给你修,修好你赶紧滚。”
曲知于是乖乖闭嘴。
李劲蹲下身,捯饬她的电动车。
“你当初不是嫌我穷吗?现在那间超市是我开的,这间修车店也是我开的,就连你这辆电瓶车的车行,也是我的。”
曲知说:“哦,你家的车质量蛮差的。”
修好车,曲知坐上车一拧把手就要走,李劲却突然喊住她:“现在电话是什么?”
他要记她号码。
曲知摸出手机晃了晃:“华为mate 40 pro。”
苏芍下午去超市交班,一进门就看见收银台围了一圈人,都是店里的员工。
站在收银台前的李劲面色有些凝重。
原来是对不上账,少了三千现金。
苏芍抱起双手站到一旁:“我的账每晚都记清楚了。”
有人白她一眼:“又没说是你,急什么?”
李劲让大家继续上班。
一句话自证清白,苏芍便事不关己,站到岗位上去做自己的事。
员工们离开,说闲话的声音却并未远去。
“怎么以前都没事,偏偏她来了就出事了?”
“我看就是她拿的,这镇上谁不知道她以前就没少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哟,我还以为她是大城市回来的,不稀罕这点儿钱呢。”
苏芍随手拎起手边装硬币的盒子扔向他们:“滚远点说。”
其实也没说错。
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父母出门打工,没给苏芍留几毛生活费,她是靠偷东西吃过活的,年纪小,一次两次大家也原谅,后来忍无可忍,就有人把她抓到派出所。
苏芍常想起,在派出所里警察给她父母打电话,却迟迟未有人接通的那五十秒。
后来竟然是父母车祸去世,她继承了他们为生二胎准备的钱,日子才好过起来。
时隔多年又站在派出所门口。
这次是为了超市丢钱的事报警,李劲把这件事交给她办。
她说明来意,警察随手指了个人,让她去做笔录。
叶观拿过纸笔:“来我这儿。“
苏芍就走到他面前。
叶观按流程办事:“叫什么名字?”
“苏芍。”
他低头在纸上写她的名字,嘴上仍不忘说一句:“难听。”
没完没了。
“回来干嘛?”这一句明显是流程之外的问题。
“回来找你……”苏芍双手撑在桌面上,漫不经心,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睡觉。”
风轻云淡,极其坦诚。
叶观撕下手中一页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不会好好说话就让你们老板来。”
“你不愿意?”苏芍耸耸肩,“那当我没说。”
深夜十二点,曲知接到今日的最后一单外卖。
此时她正载着刚下班的苏芍要去奶奶家吃夜宵。
不顺路,外卖要送到相反的方向。
“再饿会儿呗。”曲知方向一转,往面馆驶去。
最后十五分钟准时送达,曲知站在楼下,拨通了买家电话:“李劲,下来拿你的牛肉面。”
电话那头李劲笑道:“你不应该送上楼吗?”
“你家在四楼!要不要我来喂你?”
“要。”
苏芍坐在电动车上,看着曲知被李劲逗得爆粗口,觉得好笑。
过一会儿,李劲踏着拖鞋从楼梯间里走出来。
曲知把外卖怼到他脸上:“我从早跑到晚,一口水都没喝上,好不容易要回家了,还要来赚你这五块钱的跑腿费,加钱!”
李劲拉住她的手:“那你上去喝水啊。”
“我不去,爬楼梯爬得我人都要散架了!”
曲知习惯了要在李劲面前气哼哼地倒苦水,转身正要走,没想到下一秒双脚一空,身子被李劲扛起来。
“让你上去喝口水,话这么多。”
忽略曲知求救的叫声,苏芍懒洋洋倒靠在电瓶车上,挥手和她拜拜。
李劲两步并作一步,轻轻松松把曲知抗上四楼,又把她扔在家里的沙发上。
他回身去给曲知倒水:“工作太辛苦,就别做了。”
再回头,曲知已经打开他的牛肉面吃起来。
他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外卖。”
曲知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不爱吃这家的面。”
“你还记得我的口味啊……”李劲立刻缴械投降,俯下身,温柔地揉了揉曲知的头,“嗯,是给你点的。”
他收回手。
感觉有点油。
曲知每天戴头盔送外卖,几天都不洗头。
往她身上擦一下。
许久不见曲知下楼,苏芍等得不耐烦了,起身上楼去找她。
走上四楼,李劲家里的门没关,苏芍一眼就看见曲知抱着外卖大快朵颐,李劲站在旁边,一手拿纸一手拿可乐。
她没打扰。
一回头看向李劲对门,叶观的家。
她鬼使神差走上前,握住门把手,没想到门没关上,一拉就开了。
她顿了一会儿,抬脚走进。
叶观家中的布局摆设与七年前并无差别,他一个人住,家中装饰品不多,但好在是整洁的,和他这个人的气质一样,规矩利落。
这屋里曾有苏芍生活过的画面,除却他们在卧室、客厅及卫生间欢好后留下的痕迹,还有她冻在冰箱里的一打雪碧、画在他床头的黑色涂鸦,以及挂在他晾衣杆上的内衣。
至于现在——
现在苏芍只是在叶观的电视柜前看见一个扑倒的相框,都已经落灰了。
是她送他的,一张他们的合照。
不想看见,也不想扔掉吗?
苏芍回神,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不该在前男友家中窥视。
她回身要走,门一响,正巧撞上叶观回来。
“你在我家干嘛?”叶观回手掩了门,“私闯民宅?”
“你的门没关。”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做了七年开锁的工作。”
叶观确实恨她,讲话带刺,要她羞愧。
可苏芍从六岁壮起胆子去饭馆里吃人家的剩饭开始就不知道羞愧两个字怎么写。
“你要是只想讽刺我,我就先走了。”她说着就要离开。
门外却传来李劲的脚步声:“叶观,你回来了啊?”
叶观突然一把抓住苏芍的手腕,迅速把她拉进卧室,抬手示意,要她噤声。
李劲喊了两声,见屋里没人,关灯又走了。
昏暗中,更显寂静,苏芍听见自己和叶观的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她低声问:“怎么了,你怕人误会,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
“嗯,我不想和你有联系。”
叶观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两步。
“所以你在这儿待着,等外面没人了你再走。”
他转身就要离开。
“这是你的卧室,你走什么?”
苏芍伸出手,拉住了叶观的衣角。
随即,贴近他挺直的背脊,触摸到他滚烫绷直的身体。
她踮起脚,不经意蹭到他的脸颊,唇瓣擦过他耳垂:“留下来,陪我。”
叶观忍无可忍,回身一把握住苏芍后颈。混乱间,苏芍跌倒在床上。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鸭子,随时陪你满足你?我的七年不算什么吗?你说回来就回来,随便撩拨我几句我就要上钩?难道我没有感情,我不会恨你?”
苏芍被迫扬起脸。
窗外的月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照亮点点温柔的雀斑及寡淡的唇色。
她看着情绪爆发的叶观,眼波流转。
只是轻声问:“那你愿不愿意?”
就直说,愿不愿意。
无关感情纠葛,只是生理反应。
叶观看着她……竟然,说不出口。
身下的手机在震动,是曲知打来。苏芍伸手抚过叶观的脸颊:“你想想。”
小镇的春节是十分热闹的,一条长街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挂。
除夕当天,曲知没开工,在家里陪奶奶做年夜饭,她们只祖孙二人,谈不上热闹,但也贴上对联、穿上新衣、做上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吃过饭,曲知陪着奶奶出门去看镇上举办的花车巡游。
晚上八点,大家都站在街道两边凑热闹。
一对舞狮走前头,后边儿好几辆红红火火的花车。
舞狮在曲知和奶奶面前停留许久,扑、跌、翻、滚、摇头晃脑、跳跃擦痒,逗得人连连叫好。
最后结束时,狮头摘下,里边儿的人满头大汗,仍不忘对曲知奶奶说一句:“奶奶,新年好!”
奶奶很开心,递上个表心意的红包。
锣鼓喧天的热闹光景中,曲知舔舔嘴唇,忍不住大喊:“李劲,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李劲得意地朝她抬起眉。
零时烟花爆炸四处响,奶奶和领居们聊天,苏芍也不知去处,曲知只能独自无聊地燃起一只仙女棒,噼里啪啦的火花转瞬即逝。
“曲知。”
她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懒懒回头看向李劲:“干嘛?又要我夸你厉害?”
“手伸出来。”
曲知就依言伸出一只手。
“两只。”
“干嘛?”她摊开两只手。
李劲拿出一叠红色现金,像甩飞扑克那般潇洒地一张张朝她手里甩。
曲知眼前纷纷扬扬,感觉好像下雨了——
太阳雨,这次是真的太阳雨,红太阳雨!
她是十足的小财迷,震惊地合不拢嘴,一张张去抓、去捡,太多了,太多了,抓不完,捡不完——
看着她高兴,李劲觉得自己的钱是不是取少了?应该再多取一些。
给她的压岁钱,每一张都崭新。
像他的爱意,这么多年,恒久保鲜。
苏芍已经习惯了除夕夜的孤独。
她自己一家,也有自己的除夕夜传统,泡一桶面,喝一瓶酒,吃饱喝足。
窗外很热闹,是镇上的花灯巡游。
她本无意参与,但一晃眼看见在街道两旁开路的骑警。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下了楼,然后果然看见叶观。
队伍走得慢,他也骑得慢,苏芍走在热闹的人群外侧,放慢脚步,与他同行。
同行一段路,或许会有透彻了解彼此心境的可能吗?
不会的,他们即便是曾有过□□交合,灵魂共振的亲密时光,也无法避免分道扬镳的宿命。
苏芍现在,只是对他见色起意。
巡游结束,苏芍在派出所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叶观换上常服出来。
她微笑:“新年快乐。”
他面无表情:“新年快乐。”
“顺路,一起回家。”苏芍主动走到叶观身边。
从派出所到镇上主街,就一条路,当然顺路了。
还未走到热闹地段,烟花已经在黑夜上空炸燃开来,苏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今晚氛围不错啊。”
“是吗?”叶观也在看烟花,看她暗色瞳孔里倒映出的渺小的短暂的烟火。
“是啊,”苏芍低下头,与他相望,“适合接吻。”
记不清谁先主动……
和当年相爱时一样,苏芍总是想不起每次接吻是谁先主动。
他灵活的唇舌勾得她颤抖时,她真的大脑宕机,什么都想不起。
他们玩一个游戏,烟火爆炸有几声,他就动几下。
可此时,已经不是零点那种万箭齐发噼里啪啦的时候,只是偶尔还有迟到的烟火爆炸……苏芍几乎精神紧张地听着窗外。
她想叶观一定还恨她,才会这样刻意折磨。
他就是想看她在他身下掐着床单扭动难捱的模样。
“明白这种奢求的滋味吗?”
他俯下身,冰冷炙热交缠,他在她耳畔带着生硬的恨意低语。
“我当年就这么奢求着你回来。”
苏芍此时无法共情他的疼,赤裸肌肤挨到这张床开始,她就疯了。
一阵烟火急促爆炸,轰鸣作响。
叶观不知为何红了眼眶,手指掐住她的脸:“你说,你这七年没有遇到过比我更好的男人。”
苏芍意乱情迷却胡说:“我这七年,没有遇到过比你身体素质更好的男人。”
他不满意,撑起身子,离开。
苏芍好像置身十二月间的山崖洞穴,空旷漏风。
她只得哄着:“好,好……我这七年,没有遇到过比你更好的男人。”
曲知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除夕夜李劲给她的那笔钱存进银行。
而是拿着去敲开李劲的家门。
正酝酿言辞时,门一开,没想到是一个女生。
曲知一愣:“我找……李劲。”
“他去买菜了,”女生侧身让开路,眨眨眼睛,问,“你要来家里等他吗?”
“不用了。”曲知尴尬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下午,她又接到那家牛肉面馆的订单,又是送到李劲家楼下。
她视若无睹,迟迟未接单。
没一会儿李劲的电话打过来:“有钱你不赚?”
曲知叹了口气:“你别太幼稚了,特地找了个女孩演戏,想让我敲门就见到她,然后吃醋是吧?我没空陪你玩呀,李劲。”
电话那头的李劲愣了半秒,然后哭笑不得:“你神经啊,那是来给我拜年的表妹。”
“……挂了。”
李劲却在电话挂断前追问:“为什么把钱还给我?”
曲知拜托叶观把钱转交给他。
“无功不受禄,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李劲故意狡辩:“压岁钱,图个吉利而已,是你想多了。”
“到底是图什么,你自己清楚吧。”曲知无奈地挂了电话。
守店无聊的下午,苏芍点了根烟发呆。
叶观走进超市时,她指尖的烟屁股还没烧完。他看见她抽烟,先是顿了半秒,但什么都没说。
“我要下乡去送文件,你陪我去?”
“上班呢。”
叶观拿出手机给李劲打了个电话,让他给人批假,李劲没拒绝,但末了说:“你有病,人家逗你玩儿,你次次上钩。”
这话叶观听见了,苏芍也听见了,但谁都没应这句话。
上了车,叶观忽然问她:“你刚刚拿的什么?”
“烟啊。”苏芍漫不经心。
“什么时始抽烟了?”
“你管这么多呢……就这几年。”
“别抽死了。”叶观再没说什么。
越开越偏僻,再无人烟,窗外只掠过一片漫长的荒凉的戈壁。
叶观去村组送完文件,再回到车上时,苏芍已经在副驾上睡着了。
最后苏芍是被路抖醒的。
叶观不知怎么偏离了宽阔平坦的国道,一转弯开进了旁边的石子路。
苏芍系上安全带,问:“去哪儿?”
车在漫天黄尘中又开了一段路才停下。
眼前是由一个个形状相似的沙丘组成的西北魔鬼城,天地之间,空无一人,风沙肆虐,不辨方向。
锁了门窗,放低座椅,扶她坐上来。
“爱我吗?”衣袂摩擦间,叶观低声问。
“爱。”
“别骗我。”叶观在黏腻亲吻里去找她的眼睛。
苏芍,一个镇上有名的女骗子。
但叶观知道她全身上下唯二不会撒谎的地方,一是此刻正被他占有之处,二就是她的眼睛。
苏芍用手捧着他的脸,她喜欢看男人深情的任人宰割的脸,很性感。
她说:“骗你,你就听着。”
“听着是吧,听着——”他惩罚发力,却捂了她那张不会说话的嘴,细细碎碎的吟,堵在手心。
苏芍觉得,人能说得出口的话,是最虚伪的。
张张嘴磕绊两下牙齿就说出来了,没有一点价值。
叶观为何这样执着?
曲知上午送了外卖,下午骑着小电瓶回家休息了。
她洗过头,化了妆,穿了好看的裙子,打算去开启一段新的体验。
去镇上唯一一间咖啡厅相亲。
亲戚介绍的,对方家在隔壁镇,人目前在城里工作,与她年纪相仿,有稳定收入来源,不高,但正好和她门当户对——毕竟她也只是个送外卖的。
憨厚但有些无聊的一个男生。
聊着聊着,曲知忍不住出神,看向窗外。
好巧不巧看见李劲。
李劲推开咖啡厅大门,但没有径直走向他们这桌,而是走进吧台,和咖啡厅老板聊了几句。
然后他拎着一杯水过来。
问曲知对面的人:“先生,加不加水?”
相亲对象正忙着告诉曲知自己有多喜欢小孩呢,根本没仔细听李劲的话,随口答:“加,加。”
李劲的脸一沉:“咖啡里面加水,要不要给你脑子里也加点儿?”
很明显的来者不善。
气氛尴尬。
曲知只得叹息一声:“不好意思啊,这杯我请你,我们就聊到这儿吧。”
赶走了人,李劲直接在曲知对面坐下。
曲知低头默默喝完一杯咖啡:“正好我对他没兴趣,谢谢你帮我解决啊。”
“曲知。”
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喊她的名字。
很生气,以至于口不择言:“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告白这么多次,你跑来跟陌生人相亲?你是恨嫁吗?”
“你喜不喜欢我,跟我相不相亲有鸡毛关系啊……”曲知也不怕他,烦躁地白他一眼,“咱俩从小到大的朋友,别搞这么难看行吗?”
李劲不明白,她口中的“难看”是何意。
“李劲,你看清楚一点,坐在你对面的人不是小孩了。
“再过两年我都要三十岁了,我每天嬉皮笑脸的,看起来很快乐吗?可我做什么事都没有成功过。我没考上好大学,也没考上好工作,现在在这儿送外卖,没车没房没存款,相亲的人看到我的资料都得捂着鼻子走。”
曲知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手术台上身经百战的医生,拿着冰冷的手术刀轻轻一划拉,却是往自己的身上开膛破肚。
“李劲,你年轻,长得帅,开了这么多家店,有钱又大方,也没缺胳膊少腿儿,大把的人等着你挑。你特别厉害,跟你做朋友,我有面子,但跟你谈恋爱,我心里不安稳。”
李劲只是觉得讽刺:“我没钱的时候你又嫌我穷,我有钱了你又说不安稳?你也不觉得自己说话可笑。”
不愿再多讲,曲知起身就走。
只留下一句:“我从来都只是嫌我自己穷。”
苏芍和叶观的事,一人一句,很快就传遍整个小镇。
黄昏时刻,躺在叶观的卧室里,能看见半片晚霞照亮墙壁,窗外,是楼下人来人往的嘈杂。
苏芍靠在叶观胸口,忽然说:“我不喜欢这儿。”
叶观握着她的手指,回答:“你喜欢大城市。”
苏芍忽然好奇地抬眼望他。
“在你心里,我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小时候偷鸡摸狗,长大了虚荣拜金,嘴里没一句是真话,是吗?”
叶观却掐住她的脸:“你小时候偷鸡摸狗我给你打掩护,长大了你虚荣拜金我也把工资全部交给你。你觉得我跟他们一样吗?不过,你嘴里确实没一句是真话。”
苏芍忍不住弯起双眼轻笑。
“所以大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这里,说走也就走了。家乡,也没什么好留恋的,除了你。”
最末一句听起来是真心。
可叶观学聪明了,并不信她,只是问:“什么时候说说你这七年在外面怎么过的?
“有空吧,现在忙。”苏芍又翻身坐起,长发与腰肢,一瞬间都晃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苏芍本打算闲时和他慢慢聊,关于她的这七年——
但一个更具说服力的人物却突然出现在这个小镇。
前男友,或者说是苏芍的上司。
这个名叫徐翊的男人,占据了她的七年。
当初说徐翊赏识她的才能,建议她来公司参加面试,最后也没有卡她的工作经历,破格录用。
他向苏芍第一次告白的时候,苏芍没有接受,因为那时候她只是个普通的职员。
同事们在茶水间说她是徐翊的地下情人,说她就是进来吃干饭的。
她就拼命跑客户做业务提业绩,加班熬夜是常态,她是拼死拼活,一定要在陌生的大都市混出个成绩,就非要在不属于她的地方落地生根……
等公司里的流言蜚语统统消失,所有人对她的能力心服口服时,她才接受徐翊的告白。
徐翊形容她,是有韧性的女人。
当然,这也不妨碍他去年出轨了公司的实习生。
“我记得你老家是在这边,就想着来看看你。”徐翊说。
“看什么?我不会想不开跳楼,这儿的楼跳下来也摔不死。”
苏芍带他在镇上四处逛了逛,手里还拿着烟,镇上的男人女人们仍用不满的眼神看她,那打量的目光让徐翊一个大男人都觉得不自在,但,苏芍不在乎。
晚上,徐翊要请苏芍喝酒。
镇上的小酒馆,是年轻人一时头脑发热开的店,客流量不多,大部分是摇花手掷骰子的中学生。
刚坐下没多久,曲知也来了。
苏芍给她倒了酒,对徐翊说:“不介意客带客吧?”
徐翊心中对她有愧,怎么敢说介意。
曲知今日似乎心情欠佳,喝了不少。苏芍一转眼,看到酒馆门口有人走进来,笑道:“今天好热闹。”
李劲抱来两箱啤酒,给酒馆老板进货。
苏芍又给他递上酒杯:“来碰一个。”
李劲粗鲁地一饮而尽。
苏芍发现他和曲知谁也不搭理谁,气氛微妙。她于是故意说:“我看曲知快喝醉了,李劲,你能不能帮忙——”
没想到先说不的人会是李劲。
“我没事儿上赶着找骂吗?”
很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走了。
曲知置若罔闻,只顾往自己杯子倒酒。
徐翊称有话要和苏芍单独聊,拉她走出酒馆。
走到门口,撞见一辆亮着警灯的警车,叶观正巧推门下车,坐在副驾上的是一位同样身着警察制服的女人,他的同事。
苏芍问:“巡逻啊?”
“嗯,”叶观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她后面的徐翊身上,“你朋友?”
徐翊站到一旁去等她。
“前男友,”苏芍抓住他警服,往上贴,“你今晚几点下班?我去你家等你。”
“让他先滚再说。”
叶观推开她,走到一旁的便利店去给自己和同事买了两个填肚子的面包,再回头,苏芍和那男人已经走远了。
回到车上,同事八卦地问了句:“诶,我听说那是你女朋友?看来是真的,我们所里最后的一根草也没了啊。”
叶观没说话,只是咬了一口面包。
重重地,恨不得是咬在苏芍身上。
他明明收回目光。
又忍不住,透过后视镜里打量。
“我要结婚了。”徐翊说。
苏芍拿出打火机点烟:“和那个拿了我项目,升职加薪的贱人?”
他没否认。
夜风一吹,或许酒精上头,苏芍更不冷静:“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整整准备了三年,客户是我拉回来的,现场是我亲自盯的,每条方案是我改过上百遍的。”
说起这些,她忍不住在颤抖。
“她勾引你有什么关系,我把你洗干净了送给她都行,但为什么要偷我的项目?”
徐翊低声说:“这算我们的错。我现在打算跳槽,也会带她一起。我和公司里的人事打过招呼了,你要是回去,他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可他这样虚伪的人精,认错不过三言两语带过,到底还要教育她一番。
“苏芍,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你没背景没人脉没资源,职场上被人欺负很正常。但好在你还有能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因为这件小事儿就回家当缩头乌龟了,你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时候。”
苏芍狠狠吸一口烟,手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
“行了,我跑这么远来给你道歉,也算仁至义尽了。你们这地方,我真待不住,”徐翊转身要走,又鄙夷地多问一句,“你什么时候爱上抽烟了?”
这七年,苏芍其实烟没停过,只是从来都背着他抽。
工作压力大,生活不如意,总要有个发泄口。
烟草,和情欲。
可是徐翊在床上技术太烂,她发现烟草也难以缓解她心中郁结——
唯独叶观可以。
所以,她回到这里,暂时扔下城市的灯红酒绿与职场上的刀枪棍棒,说回就回了。
轰隆隆的炮仗声总让曲知忍不住眨眼。
她一直没有流泪——大概因为还没有从奶奶去世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那晚奶奶给她看相亲对象的照片,她乖乖点头,说不会像上次那样捣乱了,奶奶很开心,和她聊了许多关于未来的畅想,比如希望她早点生个孩子什么的……
竟忘了忌口,多吃了几颗花生。
半夜里奶奶哮喘复发,走了。
远亲近邻皆来吊唁,曲知迷迷糊糊地穿上孝衣,迷迷糊糊地守夜,迷迷糊糊地抱着奶奶的遗照,送她安葬。
最后葬礼上人都走光了,她留下收拾残局,收到一半,才恍然发觉——
以后只有她一个人了。
眼泪就是在这个后知后觉的时候才决堤的,曲知抱着奶奶遗照,贴近作痛的胸口,在灵堂前哭到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时越难受,她就越能感受到至亲临走时的痛苦。
不知道哭了多久,泪眼朦胧中看见一只手递来纸巾。
她没有接。
来人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下哄着、安慰着。
曲知头脑昏沉,睡了很久。醒来时人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但她是怎么回来的,并不记得。
一晃眼看见李劲,手忙脚乱地给她煮了碗粥端过来。
曲知喝了两口:“谢谢。都糊了。”
李劲不跟她计较,又起身去帮她打扫家里。
曲知躺在床上发呆,偶尔想起奶奶,想起在葬礼上各自带了小孩来的父母,偶尔流泪。
每到悲痛时,身后李劲乒乒乓乓的动静又打断她情绪,像拳头揍在棉花上。
她无奈看着他说:“不然你回去吧?我怕我真会骂你。”
“骂呗。”
“你没事上赶着找骂?”
“嗯,”李劲看都不看她,“这就叫死皮赖脸。
苏芍没有在葬礼上留到最后,因为她实在无法忍受人们在她身后的指指点点。
葬礼上来了不少陌生面孔,不是镇上人,却和镇上的人多多少少能攀上关系。
一大帮人分散成一堆一堆,看见苏芍,就贼眉鼠眼地捂着嘴巴,开始讲她的传闻。
说她小时候偷东西,父母不闻不问。
又说她长大后勾引镇上的好孩子叶观,耽误人家学习。
更说她在外七年,其实是当妓女□□,这次回来是因为被抓了混不下去。
苏芍其实很疑惑——
为什么大家看见曲知,总能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叫她来家里坐,来家里吃饭。
看见她,却好像看见得了传染病的扫把星,唯恐避之而不及。
就因为她小时候快饿死了,去吃了别人几口剩饭吗?
苏芍再不想对上人们好奇又嫌弃的目光,很快就离开了葬礼。
她把大家的揣测与诽谤当笑话说给叶观听。
叶观当然不会再像七年前那样为她出头。
现在只是笑道:“你确实不像他们眼中的好孩子。”
已经是入秋时候,苏芍伸手去解叶观大衣的纽扣时,繁琐地像在拆解一个复杂的物件儿。她忽然问:“他们说我在外面做的工作下贱,你信不信?我们之间,还有任何信任吗?”
叶观低垂着眉眼,看她手忙脚乱,答:“不信,但也没有。”
没有与她置气,这是一句实话。一个正常人无端被抛弃,当然不会再有信任可言。
“但如果你留下来,我愿意再信你一次,”叶观嘲笑自己就不是个正常人,“我的信任就这么廉价。”
带了悲怆的意味,这次比往常更激烈,暴风骤雨。
叶观在她耳边反复问:“留下来吗?”
他的自尊到这时候可算是碎成玻璃渣了,一块儿一块儿拼起来,只拼成这四个字。
猛然剧烈的颤抖里,苏芍咬住了叶观的肩膀。
她的哭声呜咽,低低的像流浪猫的委屈嚎叫。
“不要哭,要说话。”
叶观用力抱住她。
“留不住你,我也知道。”
那天苏芍在叶观的肩膀上留下一个发红的牙印。
就是她在他生命中留下的最后痕迹。
三百万平方公里的西北土地,囊括盐湖、沙漠与雪山。
如此辽阔,依然困不住女人要出人头地的野心。
苏芍离开前一天,正巧叶观休假,他驱车两小时,带她去附近最大一处沙漠。她以后不会再回来,不会再见到沙漠的广袤风光,拍两张照作留恋也是好的。
不同于景点沙山,此处人少,爬上顶坐在背阴处,能望见阳光底下金灿灿的沙漠月牙。
两人最后聊得很轻松,不知不觉聊起旧日往事。
苏芍抓起一把细沙,被风扬起,飘洒掠过。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幸好遇见了你,才觉得还能坚持下去。一直没说过,谢谢你。”
她的神情是很认真的。
可叶观选择不去观察她那双不会撒谎的眼睛,只是避开视线,笑道:“我真的分不清你哪句不是假话。”
苏芍于是没有再作解释。
叶观的爱,称得上是她的救赎,但只是在那一段时间。
她如要真正得到救赎,应当是拥有独立的工作,足够的金钱,绝对的自由和满意的生活方式。
苏芍从不说这些,也不奢求谁能理解。
“下次见面这里可能也要被开发成景区了。”
叶观嘴上聊着无关痛痒的,往沙坡上一躺,倒在苏芍身后。
这才敢看她的背影。
苏芍也随口答:“是吗?”
叶观没说话。
在心中默声说:“不是,骗你的,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曲知送苏芍离开小镇时,往她车上扔了不少真空包装的牛羊肉。
苏芍给她留了地址:“不是邀请你来玩,是提醒你,逢年过节要多给我寄点儿吃的。”
友人各奔东西,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但也没有依依惜别。
虽说西出阳关无故人——
但彼此心境相通,分隔千里,就不觉得是孤身一人。
看着苏芍远去,曲知到路边的小卖部买了只雪糕,蹲在地上一口气吃完了。
然后起身擦了嘴继续送外卖。
新订单,依然是那家牛肉面馆,依然是那个地址。
她依然准时送达,依然站在买家楼下喊:“李劲,下来拿你的外卖!”
“你不应该送上门吗?”
曲知抬起头,看向李劲家的窗口:“我要下班了,回去准备明天的面试。”
“那你回去吧,把面带走,别又忘记吃饭。”
李劲打开窗户,低头看她。
曲知抬手朝他挥了挥,忽然大声说:“李劲,我明天面试顺利的话,你就不要请我吃牛肉面了,请我吃大餐!”
李劲笑道:“好。”
挂了电话,他就站在窗边,看着曲知骑着电瓶车的小小身影一路向前冲,冲过狭窄的居民楼,冲过挡道的水果摊,冲过她面前的一切障碍,冲向她期待的新生活。
喜欢。
他轻笑。
太可爱了。
过了一会儿,李劲一晃眼又看见一辆警车在路口停下,叶观下车,挤进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两个吵架的商贩争相拉着他说理,快把他人都拉散架了。
苏芍走了,他也没什么不同。
和七年前被抛弃时一样,虽然整夜失眠,李劲早上推开门看见他的黑眼圈都觉得吓人,但一点也没影响工作,还在那段时间拿了个三等功。
李劲记得那时候他问叶观:“你要舍不得,你就去找她啊,她想去大城市,你也可以去啊。”
叶观沉默好一会儿,才垂眼笑了。
低声说:“我也有工作,也有自己的人生。”
叶观某一天收拾家中时,决定将电视柜上那张合照收进杂物箱里。
他打开相框,预备换上自己着制服在大会上被颁奖的照片。
取下那张合照时,翻了个面儿,才发现后面一行清秀的字。
“故乡,没什么好留恋的,除了你。”
苏芍,轻诺寡信的女人,镇上人尽皆知的女骗子。
嘴上说的,没人信。
只有写下来的这一句,是她唯独袒露出来的,一点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