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洱海》深海小锦鲤

2、洱海的风

　　飞机轰鸣着冲入云层，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逐渐缩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彻底隔绝。

　　林小鱼靠向舷窗边，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被朝阳照得耀眼的云海，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个在雨夜里绝望奔逃的女人，只是她做的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脸颊和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一切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了大理，或许只是因为曾经在某个旅游宣传片里看到过洱海的蓝天白云，那画面像一颗种子，在她内心最荒芜的角落里存留了下来，在绝望的时刻破土而出，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邻座的小孩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脸上的伤痕和阴沉的神色吓到，赶紧缩回了母亲怀里。那位母亲抱歉地对林小鱼笑了笑。

　　林小鱼漠然地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洱海机场。舱门打开，涌入的是与那个阴冷雨夜截然不同的空气——干爽、清新，带着阳光和某种植物的淡淡香气。

　　她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背包。跟着人流走出机场，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抬手挡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到了那片传说中的、澄澈如洗的蓝天。

　　打车前往提前订好的民宿。司机是个热情的白族大叔，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介绍着沿途的风景。林小鱼只是嗯嗯地应着，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看着窗外。

　　道路两旁是整齐的田野和白色的民居，远处是连绵的苍山，山顶萦绕着白色的云雾。一切都开阔而宁静，与她来时那个逼仄、暴戾的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天地间，似乎稍稍松懈了一丝缝隙。

　　民宿就在洱海边，一个很精致的白族小院。老板娘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叫杨姐。看到林小鱼脸上的伤，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和了然，但并没有多问，只是体贴地快速办理了入住，并递给她一小瓶药膏：“我们这里紫外线强，这个对皮肤修复挺好的，姑娘你可以试试。晚上要是睡不好，厨房温着牛奶，随时可以下来喝。”

　　一丝久违的暖意悄然滑过心间。林小鱼低声道谢，接过了药膏。

　　房间有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洱海。放下东西，她走到阳台。湿润的风立刻拂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眼前是一片蔚蓝无垠的水面，波光粼粼，偶尔有白色的水鸟掠过。对岸的村庄和山脉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悠远。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水汽和阳光的味道，干净得让她想哭。

　　在这里，那个城市里发生的一切，仿佛真的成了一个遥远的噩梦。

　　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就待在房间里，或者坐在阳台上，看着洱海发呆。身上的伤痕在药膏的作用下慢慢淡化，但心里的惊惧和创伤，却并非那么容易愈合。

　　夜晚依旧会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心跳如鼓，需要打开所有的灯，确认自己身处一个安全的环境，才能重新艰难地入睡。有两次，她真的依言下楼，杨姐果然温着牛奶，什么也不问，只是温和地递给她，有时还会附上一小块当地特色的鲜花饼。

　　白天，她强迫自己吃东西，虽然胃口全无。她不敢接王明峰打来的电话，信息也只是粗略地看一眼，大多是谩骂和威胁，间或夹杂着几句看似悔过的软话。但她知道，那不过是周期性的重复，一旦她回去，一切又会重演。她拉黑了他的号码，但恐惧依旧如影随形。

　　第三天下午，阳光正好。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民宿。

　　沿着洱海边的生态廊道慢慢走着。游客不算太多，三三两两。有骑行的人从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她走得很慢，看着岸边在水中摇曳的水生植物，看着远处湖面上漂着的渔船。

　　心情似乎也像这被风吹皱的湖面，起了一丝微澜。

　　走累了，就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静静地望着水面发呆。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暂时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就在这时，包里那个用于工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身体下意识地一僵。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部门助理小杨。

　　“小鱼姐！太好了！你总算接电话了！”小杨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喜，“你之前那个‘繁星’项目的节日促销活动，数据爆了！提前半天就完成了整个季度的KPI！总监那边高兴坏了，说要给你庆功呢！”

　　林小鱼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个在生日雨夜她麻木上线的项目？

　　“哦……是吗，那很好。”她干巴巴地回应，并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那份成功，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甚至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何止是很好！是超级好！”小杨依旧兴奋，“客户那边也非常满意，追加了预算！对了小鱼姐，你什么时候回来？总监说等你回来要给你开庆功会呢！”

　　回去？那个有王明峰的城市？林小鱼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再休息两天，有点累。”她含糊地说。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你可是咱们部门的大功臣！”小杨又叽叽喳喳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洱海的风依旧温柔地吹着。工作上的成功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是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但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微弱的光，挣扎着亮了一下。至少，她还有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

　　她不是王明峰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人。

　　傍晚时分，她找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临湖餐厅，决定给自己点一份像样的晚餐。餐厅环境很好，露天座位几乎延伸到水边。

　　她点了一份当地特色的酸辣鱼和一份蔬菜，又要了一杯鲜榨果汁。菜很快上来，味道很好，酸辣开胃，她竟然吃完了一整碗饭。

　　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有胃口吃完一顿饭。

　　吃完饭，她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捧着果汁，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苍山背后，将天空和湖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色。

　　美景和美食，似乎拥有某种疗愈的力量。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微笑着递给她一张店家的留言卡和一支笔：“小姐，可以写下您此刻的心情或者对未来的愿望，我们会把它挂在许愿墙上。”

　　林小鱼拿着那张精致的卡片，犹豫了一下。

　　未来？她还有未来吗？

　　指尖微微收紧，她拿起笔，蘸了蘸墨水，最终在那片空白上，落下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写完，她把卡片交给服务员，转身离开了餐厅。

　　在她身后，那张写着“好好活着”的卡片，被服务员用一枚小小的木夹子，挂在了满是各色心愿卡的墙上。它并不起眼，混杂在那些“幸福美满”、“暴富”、“永远开心”的愿望之中，甚至显得有些沉重和悲凉。

　　但它稳稳地挂在那里，随着洱海吹来的晚风，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