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花火大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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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苍凉寥廓的茫茫荒原，在一望无尽的混沌灰暗里，有一抹青色。
钟明洲半天没等到人回来，嘴上讲着学校同学的糗事，眼神已经止不住地向后张望起来。
“没事，不用管小青，他丢不了。你走了我们俩反而容易丢。”
“嗯嗯。”
钟明洲嘴上答应，余光仍然搜寻着。
展青很好找。尽管因为淡淡的疲倦而微微驼背，放在人群里依旧身形突出。
风把他鬓角的头发吹得有点乱，他也无暇顾及，专注而柔和地抬头盯着手机屏幕，像个忘我的大摄影家。
有那么一瞬间钟明洲觉得他手里提的不该是饮料和披萨，而应该是玫瑰花。
不，玫瑰花或许不衬他，他是流水一样平和的人，也许应该更适合薰衣草？或者百合……
钟明洲发动自己贫瘠的知识在心里搭配起来。
从小就是这样。他的眼睛总是跟着展青走，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快就会变成流动模糊的背景板。他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区分，展青，和别人。
“展青！”
展青拍照的手一抖，他把手机拿下来，看着画面里钟明洲闯入镜头的虚焦的半张脸发呆。
“操……吓我一跳啊你，喊什么？”
等钟明洲拨开人群大跨步走近，展青的手机递过去：“你看，白拍半天。”
钟明洲盯着那张照片，背着他失落的摄影师嘴角深深一笑。
“没白拍。”
“什么啊？刚广播说这种全场只放两次，你给我浪费了一次。”
“嗯……其实两次都放完了。”钟明洲忽闪着睫毛，瞳孔在黑暗里反光。
“啊？我怎么没听到？”是自己买东西的时候放的么？倒霉啊，“算了，也没那么惊艳。”
钟明洲的眼睛弯成两个括号，“没事，我拍了，回去我发给你。不白拍。”
“……算了，没什么。”
其实自己也没多想要，不过是陪长辈来的一个景点而已。
他把东西递给钟明洲一半，想要回去汇合，这时，广播切换了歌曲，人群欢呼起来。
身后那群高中生大笑着，开始用沙哑又高亢的嗓音跟着广播唱歌。
展青不由得停住脚步。
钟明洲也随着他停下来，挤在身旁更近一点的小小位置。近在咫尺就是他的这个哥哥看着天放空，烟花倒映在眼睛里的模样，钟明洲没办法专心看烟花。
“你来看过么？”他开口，语调是意外的温柔。
“嗯？”展青沉浸在一个热烈嘈杂的、不真实的泡影里。
钟明洲把头凑得更近一些：“我说，你来看过吗？花火大会。”
“哦，来过。”
自己上次看花火是在江户，花火大会的源头地。时值仲夏，和实验室的同学一起去的。
在日本，好像花火是很理所应当的事。就像冬天喝热汤，夏天吃冰淇淋，花火也总是随着夏天的到来而到来。
当时江户的川边比现在人多得多，到处是穿浴衣和木屐的青春男女，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或是在璀璨夜空下告白，仿佛他们的青春期跟毕业、升学、花火绑定在一起，成了一个固定、被风吹拂的夏日节目，一个人生中的假期。
但对于展青来说，这更像是误入他们的生活，进行南柯一梦的体验。
儚い——短暂，如梦似幻，不可重现。
或者在中文里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这种转瞬即逝的美丽东西，和烟花落幕后带来的白色沉寂，总是让他突如其来地心脏抽动，想到人类的渺小，光阴的已逝，进而想要流眼泪。
“那你可能觉得没意思了吧？”
展青半梦半醒地转过头，钟明洲居然也有失落的眼神。一双被烟花留下五颜六色的光晕的眼睛，离得这么近，那么热烈而专注，好像永远不会消失，又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或许有些人有些东西不会随着烟花而走掉。
会吗？
也许未来的某天吧。
等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到时候自己还会是一个人么？
展青突然想。
可能他谈不了恋爱不全是因为钟明洲的掺和，而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懂给予，没有习得人与人之间保持“爱”的距离。
在幻想里，他应该自由洒脱，在世界一隅流浪，不拖累什么人，也不需要付出多余的牵挂。
很显然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想。
所以他注定没办法当一个幸福的人，只能当一只痛苦的猪。
“和不同的人看，感受是不一样的。”展青放弃般舒出一口气，“下次你约上你喜欢的那位来看一次，就知道了。——走吧？他俩该着急了。”
“……展青。”
“嗯？”已经迈出两步的人半转过身。
烟花的间隙，风声徐徐入耳，心跳清晰可辨。
“……没事。”
展青笑了笑：“走啊，一会儿找不着他俩了。”
钟明洲也勾勾嘴角，跟了上去。
“我觉得跟你看也挺好。”
“呵，马屁精啊。”展青习惯性地想敲他一拳，手抬到半路又攥了回去。
“……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
“你现在都不揍我了。”
“？？？不是？”
不对。
这小子真的太欠揍了。
“给你揍出毛病了？不挨两下难受是吧？”
就算是个gay也可以有肢体接触的对吧！
他决定让钟明洲得偿所愿，腾出手在他肌肉紧实的大臂上使足了劲拧了两把。
“啊！错了，错了，哥……”
“哎，这不是在这呢嘛！”
展青先听到熟悉的声音，然后才透过钟明洲扭作一团的身躯，看到展风华的脸。
“……”
“……我没……”
“你俩都多大啦，还像小孩似的打打闹闹的！一点也不稳重。”
再看一旁的钟志伟，笑呵呵得像唐僧：“男孩嘛，都是这样的，闹着闹着就长大了。”
吁。只是定性成打闹。他以为展风华得怎么护着这个身强体壮的林黛玉呢。
钟明洲瞥到他暗暗松一口气的表情，心里憋不住捉弄的想法：“可不是打闹啊爸。”
展青的嘴角果然抽了一下。
“是打猎！”钟明洲把一手的披萨一手的奶茶高举起来欢呼，“那边有椅子，我们去那边坐着边吃边看吧！”
说完，他走在最前面开路，径直往岸边走去，生怕去晚了就被别人坐了。
展青：“……”
还是打轻了。
两个年过半百的中老年人，得体了一辈子，终于在沙滩边一口西北风一口头发稍儿，吃上了街边快餐。
展青有些羞愧。
他本科的时候和展风华出过一次门，是去西安。当时他那叫一个殚精竭虑——不挑人挤人的旺季，不在遍地是黄牛和拉客大妈的地方踩进他们的坑，住的酒店不能破旧不能不隔音，不在当地挤早晚高峰的地铁和公交，不安排长时间远距离的步行，要去正经餐厅不吃路边摊，最好也别带着他妈等位……
他希望自己能给展风华规划一个完美的、体面的、没有可吐槽的点的旅程，一方面是他那点对于父母的“孝心”在作祟，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让展风华觉得自己是个“能力不足”的人。
所以那几天里，他比边上学边打工还要累，脑子时刻运转着，还为了所谓的“舒适体验”多花了不少钱。
但他真正想做的，找条老街随便逛逛啊，找家茶馆呆坐半观察当地人啊，逛夜市看看新鲜玩意啊，一个都没有实现。
即使这样，展风华仍然是每天淡淡的，虽然不至于挑刺，但总归像客客气气的样子。
后来也再没一起出过门。
现在好了，钟明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俩人按在露天的椅子上捧着披萨盒就开始吃，展青尴尬得不敢看他妈。
“嗯，这披萨还热着，挺好吃。”展风华裹紧了自己价值三万的风衣，钟志伟递给她一张纸擦嘴巴，她就大笑起来，“我今天觉得自己年轻了得有十岁。”
展青看着她的笑脸，大脑突然就宕机了。
合着挑肥拣瘦这事儿也分人啊？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展风华注意到他的样子。
“……没事啊。”展青专注地观察起奶茶盖子。
“展青哥肯定要怪我没给你们挑个好地方，”钟明洲的眼睛仍然弯弯的，“要我说跟我们出来玩，那当然得体验一下我们的生活方式了，你说是不是，阿姨？”
“就是，随你们就挺好。”展风华这时候展现出无限的开放包容，“我记得是大前年吧？小青？当时我和你小青哥一起去西安，他就处处就合着我，安排得比私家导游还仔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以为你喜欢那样的，”展青终于忍不住脱口，“早知道就……”
就什么呢？他没想好，他这辈子估计都琢磨不透如何和父母相处，如何敞开一层又一层心扉。
“那得让展青哥跟我学学，”钟明洲朝他爸挤挤眼睛，“我小时候怕放学出来晚了赶不上热乎的炸鸡排，天天让我爸替我去校门口排队。”
展青微笑了一下：“那我妈估计做不来。”
展风华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妈妈做不来？你也从来没跟我提过这种要求啊？你说，小时候零花钱我是不是给你足足的？”
展青：“……是。”
零花钱和爱之间的汇率是多少？如果钱在哪爱就在哪，那他拒绝展风华给他付学费生活费，算不算拒绝了爱的提现……？
“你要说什么，妈妈也会帮你做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腼腆，什么也不说，主意正，说来日本就来日本，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从来不跟我打个商量。有时候我拿你一点办法没有。”
“……”
又来了。
奶茶的甜味突然变得苦涩起来。
人怎么可以做到和另一个人认识了二十几年关系毫无长进？
广播再次响彻云际，打破眼看就要变得奇怪的氛围。
花火要结束了。
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朝车站流动，展青清了清嗓子：“我们也提前走吧，等散场了人会很多，没个三四十分钟出不去。”
“来都来了，看完嘛！”钟明洲亲昵地搂了搂他的腰，激得人汗毛倒竖。
末场的烟花扎堆地炸开，开成一个个饱满的、密集的圆，时不时见缝插针地窜上去几个咻咻的花炮。
展风华也懂得见好就收，恢复成看烟花的样子。
花火要结束了。明天两人要去草津泡温泉，然后改道去关西，他和展风华再见又不一定什么时候，下次他们的聊天会围绕什么？这道菜不错，今天的天气不错，还是钟明洲的“女朋友”？
明明他已经这么“省心”，这么“懂事”，为什么还是会在面对自己母亲的时候感到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委屈，但或许永远没办法清楚明白地跟展风华讲出来自己为什么委屈。
只有无尽的沉默。
“哥，没事的。”
钟明洲凑近他低声耳语，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等下我们就回家。”
接下来的时间里展青像块耗尽的电池，被钟明洲拖着上车，睡觉，下车，道别。
他跟着前辈见客户也时而陷入这种状态，不同的是在公司他会透支电量维持，此刻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懒得做。
反正钟明洲都会替他圆满完成任务的。
做大哥做到这种程度，真跌份啊展青。
钟明洲起初还试图和他聊两句，见他无精打采的，也就闭了嘴，和他保持袖口碰袖口的距离默默地走着。
走到街区，拐进便利店。
展青：“要买什么？”
自己就多余问，大概率又是买烟。
钟明洲一脸歉意：“没吃饱，哥。”
“……”
展青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懒得进去，就在门口收银处站着等，钟明洲也不好再勉强，冲进去不到三秒就出来了，把展青吓了一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放空发呆呢。
“闪击战啊。”
眼看钟明洲额前的头发都走得飞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抢劫，目标是两包薯片。
接着这位抢劫犯又极其顺手地从旁边货架上拿了盒套。
“哎！”展青不顾收银员的目光下意识伸手拦了下来，“……你，买这个有用？”
随后才意识到好像不该管这事。懂得注意保护健康的gay是好gay啊……
钟明洲瞄了眼手里的小东西，冲着展青咧嘴：“这薄荷糖，哥。”
……
世界上所有的薄荷糖都有必要做得和byt这么像还摆在一起吗？
展青也尴尬地笑了笑：“……走吧。”
钟明洲拎着购物袋出了门，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展青耳朵边哑声笑道：“薄荷糖和口香糖一个功能，哥。”
看吧！喝多了脑子糊涂了记太不清了都是假的。这瞳孔地震的反应，这瞬间涨红的脖子以上部位，不是暴露了一切吗？
钟明洲还想再多保持几秒，他觉得自己这个声音大概很性感撩人，在夜晚宁静的街道上氛
刚刚好。
下一秒就被一巴掌扇到脸上：“别把你那套在我身上练啊！发什么疯病？”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花火大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