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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病明洲倒拔垂杨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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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洲的睡衣展青穿着还挺合适,就是裤子短点,钟明洲讪讪地说自己还会长呢,给展青逗乐了。
只有这种时候展青才能意识到俩人之间横亘着六岁两个代沟。小学六年级跟高三听起来差很多,研究生和本科生听起来好像就模糊一些。
他洗完澡出来打算睡觉,喊钟明洲,却没回应,只有猫在摩拳擦掌,等着天黑后在人身上犁地。
人呢?展青把摩托轻轻踹到一旁,站在卧室门口探头瞧,直接“哟嗬”出声——钟明洲盘腿坐在床边像一座地藏菩萨,手里抱着毯子,没开灯,只有两个眼珠子炯炯地反着光。
钟明洲伸出一只手招呼他进来。
展青把自己放在心口的手拿下来,边走边冷笑道:“吓我一跳。做法事呢?”
他想开灯,找开关的手刚伸出去就被钟明洲抓住,放在脑门上。
“我好像还在发烧。”
展青打了个哆嗦。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被抓着的手腕细细痒痒,钟明洲额头上的碎发也在他手背作乱。幸好没开灯,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场面。
“……是有点。”他缩回手,“睡前还吃药吗?”
钟明洲摇摇头:“吃过了。”
“……那你早点睡,”展青默默把脚转向门的方向,“还难受就去医院急诊。我先去睡了啊。”
三二一走。
没走成。
钟明洲轻轻扯住他身上的睡衣喃喃低语:“医生说喉咙有一点水肿,有窒息的风险……晚上睡觉最好有人观察着。”
“?那你怎么不直接住院?”
明摆着在这坑自己呢么?展青一下有点清醒了,他差点被钟明洲的甜言蜜语鼓动,相信钟明洲是真心想和他交好。钟明洲怎么肯那么善良?他纯粹是想折腾自己。
可是接下来钟明洲说了个他没办法拒绝的理由:“……我不敢住院。”
展青一时无言。
钟明洲唯一一次住院就是因为展青,尽管后面赔了钱,转了vip病房,展风华也对他关照有加,展青知道他心里还是留下些阴影,刚做完手术麻药过劲的头疼曾经让小小的钟明洲咬着牙抹眼泪,经常在展青过去看他的时候偷偷问他自己是不是要死了,隔壁病床那个阿姨上午刚去世,自己是不是也快死了。
小时候的阴影很难消除,否则展青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展风华这么冷淡。他看着钟明洲在黑暗里沉默又委屈的脸,最终叹了口气坐到床上。
“晚上再乱动我真揍你。”
说完,他一把掀开被子钻进去,刚还端坐着钟明洲直接被釜底抽薪抽了个跟头,栽到床里去。
“我睡外面,我明天上班。”
钟明洲轻快地答应了。
展青躺成一尊板正的遗体,闭上眼睛。
真难缠啊这小子。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好好地招惹人家小学生干什么?闲的。捡个猫狗还能送给别人家,染上个孩子就没办法逃掉了啊。
小学生裹在毯子里出声:“哥,我感觉你好像讨厌我。”
钟明洲这么直接,让展青有些错愕。他一直以为俩人之间的磁场不合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展风华一年里和他说的话屈指可数,有一半是让他对钟明洲“别那么冷漠”。
可是他这么问,难道自己还能直接说“对,讨厌你,以后别找我”?
展青有些烦躁,翻了个身面向床外。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所有不劳而获靠别人吃饭还毫不羞愧的人。赶紧睡吧,熬夜对炎症不好。”
也许这话让钟明洲受伤了,他果然沉默了。不过展青对他向来不考虑什么圆滑,恶语不就是用来伤人心的么?
“如果你是说我爸的事……那我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哥。就算我跟你说我爸他没有别的想法你也不会信,对吗?可是那是风华阿姨跟他之间的事,不是我的想法。”
钟明洲凑过来紧紧挨着他,展青用后脑勺都能看见他肯定又在盯着自己,用那双很能骗人的眼睛。
“哥,我是真心……把你当哥。我没想不劳而获,也不想靠别人吃饭,风华阿姨给我钱我都没收,只有一些礼物推脱不了……我以前要上学,没有经济来源,所以除了让风华阿姨开心一点没别的办法回报……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帮你分担一点。风华阿姨总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会很辛苦……”
他说着说着,竟然把一条手臂搭上展青的腰,隔着一层被子,胳膊的重量仍然无法忽略。
他不会因为钟明洲一番巧舌如簧就转变对他的看法,但他确实在下意识地思考,自己是不是把对钟志伟和展风华的怨转移到了过于伶俐的钟明洲身上。
他向来花很多时间自我审察。但此时此刻……钟明洲的一呼一吸悉数打在肩胛骨之间那块皮肉上,弄得展青无法静心。钟明洲不懂适可而止,还继续往前拱了拱,把俩人之间的缝隙填满。
“你都多大了?”展青没好气地说。
钟明洲老老实实地回答:“十九。”
展青:“……”
他只好翻个身,亲手把那条十来斤的大胳膊从自己身上扒下去,塞回被窝里。
“还当自己是小孩呢。沉死了。”
钟明洲愣了愣,随后小声笑起来。
傻子啊,自己莫名其妙笑什么。
呼吸粗壮如牛,吃三斤稻草才有可能窒息吧。这傻子的鬼话真是一句也不能信。
展青凝神望向天花板,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为什么去二中?”
“嗯?”钟明洲没反应过来。
“你成绩很好,离你家更近更好的高中也有,为什么非要去二中,跟我妈说‘要去展青哥的学校’?”
钟明洲上高中的事,展青跟展风华有过几次争吵。展风华坚持认为是钟明洲喜欢他这个哥哥,不计前嫌,她为此深受感动,坚决不让钟明洲住那个老旧的宿舍,让他搬去她在二中附近的空房子去住,给一点房租就好。
展青毕业好几年了,第一次听说自己家在二中附近有房子,几乎是逼问下,展风华才承认是自己最近赚了点钱,顺手买的,就当投资了。
他就在那个“老旧的宿舍”住了三年,展风华从来没说过要“投资”一套房子。展风华反问他,这些财产等我死了也都是留给你的,这么计较干什么?
可是他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多一套房子,这世界上比房子贵重的东西多了去了,比如壮丽山河,比如自由的空气,比如毫不吝啬的爱。
“想自己住大房子?以前没有任性的资本,发现能任性还是挺爽的?”见钟明洲没回话,展青又补了一句。
“……不是这样的。”钟明洲的声音仿佛不是从空气传来,而是从床板传导过来的,小心翼翼却慢条斯理,“那个房子,是我跟我爸商量,建议风华阿姨买的。那时候房价还没涨那么高,二中附近第二年就建成了新商圈,价格蹿的厉害,阿姨早点买房子,也真的是一笔投资。”
“房价不是在降了吗?”
“已经卖掉了呀。”
展青转过头,张大眼睛看他。
钟明洲干脆把脑袋蹭到两个枕头中间,认真地点点头:“我一毕业就让阿姨赶紧卖掉了,虽然降了一点,但比入手的时候涨了将近三分之一,还是很值的。”
“……”
“怎么了,……哥。”钟明洲的表情由得意转为犹豫,“阿姨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是想瞒着你……”
“你说你爸投资赚钱了?”展青突然问。
“哦,他买了一些科创板股票,刚好这两年涨得猛。”
“你爸不是老师么?懂这个。”
钟明洲瞬间来了精神,全然忘了刚刚展青是怎么讽刺他的,兴致勃勃讲起自己上高中期间如何积极搜刮各种新闻消息和企业放出来的内幕,还认识了一个家里做金融的同学,没事就跟人探讨经济环境。
两个瘦竹竿子小屁孩一边学《经济与生活》一边探讨华尔街秘辛,展青想了一下,可乐。
“你怎么笑了,哥。”
黑暗放大了声音,展青舒展的气息在钟明洲听来尤为明显。反正展青嘲讽他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就是真挨顿打他也乐颠颠地受着,所以听到展青的笑,他不仅不生气,还挺高兴。
“没事,你挺厉害。”这话不是敷衍,展青确实发现他比自己想得有点脑子,毕竟是初中向同学卖卡牌都能发展出分销商的,如果拿来做正事而不是用在讨好别人上,能做得挺好。
“是吧,我也觉得!上个月我在我们留学生群里聊天,说汇率还会降,他们还不信,换了几十万的都有。”
展青想起来了:“龙说你在留学生圈里很有名。”
“啊?有这事吗。”
纯是装傻,展青听他语气就知道。不过他也不想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显得自己多管闲事。他只是说:“留学生里鱼龙混杂,别什么朋友都随便交。”
“嘿嘿,知道了哥。”
展青又啧了一声:“别挤我枕头上。”
“我的枕头有猫毛,”钟明洲不仅不往后撤,还再一次把手臂搭了上去,假装无事发生,“吸一晚上我都得吃化毛膏了。”
说完,又闷咳了两声。
“……别传染给我。”展青没再动他的胳膊,翻了个身背对他,“也别呼吸,痒死了。”
“好的,哥。”
钟明洲一直在做一个摇摇晃晃的梦。梦里他先是以为展青在推他,呢喃着撒娇叫展青让自己再睡会儿。下一幕他突然坐在了一艘名为展青的船上,前后摇摇晃晃,他是这艘梦寐以求的船上满面春风的舵手,是驯服一匹良马的得胜勇士……
可是等他受不了了,船却不听,马仍在奔腾,晃得他头晕,磨得他大腿刺痛。
然后他醒了,看到一旁睡得安详的展青,和跳扑到自己腿上挠人的猫。
整个屋里都在飘摇,书柜里的书正在沙沙作响。
“展青!展青!地震了!”
钟明洲猛地坐起身子,疯狂回忆小学在学校操场放的地震逃生科普电影里的知识,扛起睡梦中的展青就要往洗手间跑。
展青强制开机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蒙蒙亮的天,和天旋地转的屋子。
“哎,哎,哎!”他在钟明洲肩膀上扑腾,钟明洲实在弄不过他,气喘吁吁地放他下地。
“你要把我运哪——哎你!”展青一落地,脚步随地板晃悠了一下,钟明洲立刻一把扑上来,几乎是以英雄救火的趋势把他扑进卫生间,双双摔在地上。
“卧槽,你特么疯了?”他眼里钟明洲近在咫尺,面色还带着红晕,瞳孔都直了,展青甩了他两巴掌,这小子怕不是梦游。
“地震了展哥!你在这里躲一下!”
钟明洲把懵逼的展青塞进洗手池和墙角组成的空隙,自己以半包围结构护在外头。
展青想反抗,对上他的眼神,忽然呆滞了。钟明洲眼光里闪着泪光的决绝,仿佛俩人真的要生离死别,明天消防员就能从废墟里挖出一尊“真情守护”的雕像。
“……”他闭上眼睛,给了钟明洲一拳。
“傻子啊你?你没经历过?”又想了想,这半年东京确实没震,“地理没学过么?日本地震不是很常见吗。”
“很,很晃……”
话音刚落,房子就不晃了,世界恢复寂静,只有摩托酣畅淋漓地舔马桶边缘的水的呲溜声。
“……”钟明洲的脸色从红变白又变得更红。
展青哭笑不得,从那个绝对安全的角落里爬起来,重重掐着钟明洲的肩膀晃了三晃:“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记住这个,以后睡个安稳觉,啊。摔我一身水……”
钟明洲跟着他灰溜溜地进屋。
一大早就消防演练,横竖是睡不着了,展青按亮手机。
“你装地震警报软件没有?能看到地震消息,”他漫无目的地滑着,“哟,五级呢,是有点晃哈。”
钟明洲仍然抿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你?站那跟幸存者似的。”展青好像从他身上突然咂摸出养小孩的快乐,自己见怪不怪的事对钟明洲却是第一次体验,观察他的反应还挺逗。
“就算真的出事了,我也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