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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西明雨 ...

  •   从高宗时代就把守玄武门的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换了一身便服,盘膝坐在西明寺的香客静房里,等待著。

      他的膝上是从不离身的刀,长安城的治安一向不坏,身为正一品的大将军,原本是不会有人敢对他怎样的,但是这些日子,他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就像今日,空气是沉闷的,热气从地面上直蒸上来,从骊山高处凝聚的乌云,在山巅缓慢地滚动著,乌云会缓缓地移动,滚到了长安上空,就是坐在屋里,都可以闻见又浓又脏的水味,接著,一场暴雨就要来袭。

      於是他异常小心,长安夏季的暴雨,掩盖了多少诡计阴谋,开春之后,武三思、韦皇后与太子重俊三方,都来人与他接头,加官晋爵恩荫子孙,为的什么,大家心里有数,其实都是他身后那座玄武门。

      八十年前,太子建成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李唐五代纷扰不断的骨肉相残,最终,都要走到玄武门前来决定胜负。

      谁能抓住玄武门将,就成为决战中的关键。

      李多祚就这样被推上第一阵线,武三思背后是武家、韦皇后身后是今上,太子是反武家的势力来撑腰,李多祚变成武家、帝后、太子都争相竞逐收买的目标,很快的,他就要在这三方之中,择一效命。

      所以他今日来此…外面下起了雨,那人,是来呢?还是不来?李多祚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依呀”一声,门开了,李多祚抬眼,看著那人脱下油衣,李多祚睁大眼睛「金刚?」

      「正是,好久不见了,将军别来无恙?」金刚掸去身上的水,与李多祚分宾主坐下「我们殿下今日没出去,天气又见著要下雨,太妃不好过来。」

      「我领会得。」

      金刚从桌上水壶里斟了碗水,边喝边说「您前日捎的口信,太妃已经收到,这回要我来,要我跟您说,其实,这三方,其实只有两方,武三思不成气候,您现在是夹在太子与今上之间。」

      「这我是知道的,太妃,可有什么说法?」李多祚明白一开始说的都是些显而易见的事,他与武三思交情平常,自然没有道理去保他。

      金刚微笑,伸手又倒了水,李多祚听见金刚高尖的声音在房中响著「跟太子,眼下吉凶参半,跟今上,将来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说?」李多祚迅速地问。

      「眼下跟著今上是最稳当的,名正言顺之外,京师十六卫中,您手中两卫,今上还能抓住十四卫,要嘛就是在玄武门下定江山,若失败,绝计没有活路可走。」

      李多祚皱眉,他迟疑地问「既如此,为何是将来死路一条?」

      金刚看似憨厚的圆脸上,闪过一丝冷酷,李多祚心中一凛,金刚慢吞吞地说「太子重俊性如烈火,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将军不支持他,他就无法起兵,自然就安份些,今上与他毕竟是父子,他安份了,也就不动他了,有一天龙归大海,韦娘娘那帮人铁定要闹起来的,将军想,这玄武门如此重要,太子能让一个不支持他的人管吗?」

      「羽林卫是国家的军队,谁是皇帝,谁就是羽林卫的主子!太子登基,羽林卫没道理不支持他。」李多祚没有被说服,他镇定地回答,又似不放心,多加了一句「太子虽然脾气暴躁,不过品行是好的…」

      金刚依然微笑著,他转著碗「将军,可知道先太子重润与重俊向来要好?」

      「知道,之前追赠太子,懿德太子哀册文(追封的文件)还是太子重俊亲书的…」

      金刚的微笑有些诡谲,眼睛里没有一丝暖意「可知太子重润当年议论张氏兄弟的事,是谁说出去的?」

      「谁?」

      「正是太子重俊…」满意地看著瞪大了眼的李多祚,金刚笑得像一只得意的猫「品行好?也许吧,不过太子重俊向来不听人言、性格急躁,要不,就算韦娘娘、安乐公主为难他,忍一忍,一切就过去了,何必今日来拉拢你起兵?」

      李多祚拢著眉,该怎么办?

      「将军,跟今上,阻了他们父子相残,可是将来太子即位,您必死无疑;跟太子,吉凶参半,只有逼宫才能保你荣华,这是太妃给您的话,我告辞了。」金刚站起身,不再看李多祚一眼,披上油衣,消失在长安的滂沱大雨中。

      李多祚站起身想送,但是人都已经走了,他颓然坐回原位,不知道在这房里待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房里没有点灯,心乱如麻,听著风夹著雨扫过屋瓦,黑暗中,西明钟声穿透雨夜里的满心愧疚,在这神佛的殿堂里、李唐皇室营造的佛寺中,李多祚紧握著宝剑,身子在发抖。

      「先帝爷…微臣不忠…」

      房间里很暗,但是他却能看见自己的一生是怎样从一名小侍卫,偶然遇见高宗大帝,升了官,又做了太子弘、太子贤的马术师傅,慢慢地爬到了今天的这个位子,提拔他的高宗夫妻、太子兄弟…

      「微臣不忠哪!微臣不忠!」

      李多祚无法自已地吼著,他想让自己好过点,但是现实已经摆在眼前,再多的痛苦、再多的折磨,都无法让他漠视眼前的事实—他必须要亲手去煽起这场李唐的骨肉之争,这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

      金刚冒雨回到雍王宅,后堂中坐满了人,有男有女,他团团一揖,恭敬地说「诸位殿下,奴婢的差使办成了。」

      「好!」众人颔首,有一人叫好,却是太平公主,她看著堂中众人,明亮的眼睛望向端坐在上首、却沉默不语、根本不看对方一眼的房妃与相王「二嫂、四哥,事已经好了,玄武门外大变在即,咱们三家,可不能窝里反。」

      「那是自然。」房妃脸上没有表情,扯了扯嘴角「只是,重俊倒了台,谁做储君?在这里,都是龙子凤孙,嫡嫡亲的李唐王族,谁做储君?」

      众人的眼光,全都射向了凝眉不语的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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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西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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