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如梦 ...
-
外面下着雪，白茫茫的一片，映得窗纸透亮，崇简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斜倚在炕上，腿上盖着毯子，抬头望着梁出神，他看了一阵子，长叹一声，挪了挪身体，躺下。
他无意识地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又大又高，宽宽敞敞，夏天自然是十分凉爽，但是冬天就显得有些冷清，翻了个身，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多说什么，这是太平府、是母亲的房子，不是他的。
不知为何，在太平府，他总是有种作客的感觉，虽然这应该是他的家、也本来就是他的家。
那么哪里才有家的感觉呢？
崇简想了又想，没有答案，原本想说前阵子住了快半年的雍王宅，但是那半年实在太惊心动魄，虽然雍王宅上下都与他相处融洽，但是那座宅邸有种挥之不去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说不清是什么，除了回忆，似乎还有更多，那是种如影随形、还没意识到就已经将人紧紧裹住的复杂气氛。
「雍王宅呀…」崇简低低地说。
他怀疑那种沉重的气氛来自于人，而非宅邸本身，雍王本人是积极进取的，也成功地成为李唐王族的新一代领袖，但是雍王宅里的空气是凝窒的，在崇简看来，是房妃与守礼合力造成的。
守礼是个胸怀壮志的男子汉，在挑起李唐复国的重责大任时，这种男子气概，也使他自命为房妃的保护者，他对房妃的极度恭顺，早已超越了敬爱，根本就是溺爱。
因为溺爱，所以他只能看见房妃的柔弱无助；因为溺爱，所以他欣然接受了房妃那无止尽、无所不在的追忆过去，最后，把整个雍王宅，都拉进了房妃的情绪里，那种感染力，是几乎无法察觉的。
「舅母…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崇简烦恼地抓了抓脖子，看着架子上的一串象牙佛珠，所有的烦躁，都沉寂下来。
那串佛珠是房妃送给他的，入冬之前他陪着房妃去千福寺，那是从前的雍王宅邸，当时的李贤是二圣的爱子，各种赏赐、待遇不是被关了十多年的守礼能比，雍王宅邸自然也是建得宏伟，规格超越其它王宅，直追皇宫。
雍王宅邸在李贤做了太子后就舍做佛寺，名义上是为母后祈福，事实上，却是做为玄奘大师的宗派─法相宗的道场，这当然是与母后无关的了。
不同于西明寺的古雅俭朴，千福寺高楼广厦，金碧辉煌，大有天朝上国的堂堂气派。
房妃身为太子遗孀，是整座佛寺的头号施主，整座寺庙自然是大礼相迎，不敢怠慢，对于僧人们的盛情，房妃显得相当谨慎而谦虚。
从前的正殿，如今做了主殿，供奉着高达数丈的大佛，房妃在佛前点起一炷香，盈盈下拜，她的动作十分熟练，轻烟袅袅之中，她的目光带着做梦似的迷蒙，神情，却像梦醒似的茫然无依。
她缓缓合上眼，再睁开时，就已经是如常的淡漠，她在与僧人们周旋一阵后，独自走向后殿，崇简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她的手抚摸过每一扇窗、每一根柱子，崇简很清楚地感受到她在回忆，甚至，他好像还能可以看见三十年前在走廊上穿梭来去的宫人太监。
千福寺像是一个有生命的空间，走在期间，崇简感觉到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气息，许多只存在在模糊梦境里的影像，随着房妃的脚步，轻轻走进崇简心中。
「芙蓉…」他听见自己这样说，房妃停下了脚步，偏过头，崇简看见两行清泪漫过她两颊贴着的花钿，落在她肩上。
没来由的痛轻轻抽过崇简胸口，却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不过是几步路，他无法拔腿前进，房妃的目光没有看向他，而是投射在一个不知名的远方，那是崇简不能跟进的地方，于是他颓然坐下，不再前进。
房妃的泪，无声而缓慢地落下，崇简悲哀地看着她，一坐一站，她身后，没有尽头的长廊绵延着，恍如一条漫漫长河，而她，是河上的不系之舟，随波逐流。
房妃唇边露出了淡淡的笑，温婉、潇洒而无奈「崇简，你累了，是不是？」
「我…」崇简想否认，但是他说不出话。
「累了就休息一时吧…」
房妃回过头去，低下头，往后殿去了。
崇简只看见她雪白的颈背，充满了无意的魅惑和欲语还休的暧昧，她走了，她的身影，却在崇简的眼帘流连不去。
可是，当崇简独身前去千福寺，寺中景物依旧，却只给崇简一种堂皇、庄严的气氛，房妃在时，那充满了怀念、忧伤和细细喜悦的复杂情感则一去不回。
他看向那串象牙佛珠，是那天在千佛寺，房妃从后殿回来之后，挂在他手上的，她说起这串佛珠的因缘「这是你舅舅的东西，搬到东宫时掉了，我刚刚在他从前的书房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东西掉在书架后面，藏了有三十年，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于是崇简收下了，那串珠子上刻着经文，十分精致，但是让他想起来依然觉得万般依恋的，自然不是佛珠，而是在房妃替他挂上佛珠，抬起头的一瞬间，那一刻，如梦似幻，但是她又轻又细的呼吸吹在他腮边，真实而温暖，恍如一吻…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如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