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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赵道生 ...


  •   又客套了一阵,房妃母子便从正殿辞了出来,离宫门下闩还早,两人随意地在东宫里散步,东宫并不只是一座宫殿,而是一个有着完整运作系统的政府机构,在东宫里,太子与家人的起居地只占了三分之一,其它都是东宫属官的办公所。

      当然,这几年的荒废下来,东宫已破败不堪,看在房妃眼里,往昔的熙来攘往,更对比了今日的冷落萧条。

      金砖地上铺着平平的一层厚雪,一落落的雪静静地堆在道旁的松树下,从前,石道上是绝对不能有积雪的,保暖的靴子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一步步,远离了正殿。

      这是个被遗忘的世界,唯有在遗忘与极端的静谧里,回忆,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席卷而来。

      东宫里,银装素雪,这个宫殿在武周皇权的驯服下,显得那么温顺,而几十年前,这里埋葬了几代太子们的雄心壮志,高祖朝的建成、太宗朝承干、高宗朝的忠、弘、贤,他们的痛苦、挣扎,在东宫里,依然流连不去、依然那样清晰地刻在东宫的墙上。

      无可奈何的年代已经过去,二十年后,曾经亲眼见识过一切的房妃,再度徘徊于似曾相识的今日,然而,何处再寻太子贤颀长的身影?

      「守礼,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房妃走到一个院落前,看着那扇破败的门说,又转头看着守礼「一个人…一个人待着。」

      她将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守礼坐在门坎边,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一个瘦小的太监佝偻着背,低头扫着满地的残雪,他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宛如蛛丝般颤危危地飘动着,房妃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脚,那太监抬起头,守礼惊叫了一声,那张脸!

      那太监与房妃面对面地站着,房妃依然面如桃花,而那太监的脸又灰又黄,干裂的嘴唇旁出现细细的纹路,额上几条深深的抬头纹,两颊的皮肤也早就松弛得不能看了,然而,依稀看得出来,那张脸曾经如何娇艳!曾经与房妃如何相像!

      「你在做什么?」房妃问,异常犀利的目光如刀,狠狠地刺向太监。

      那太监涣散的眼光茫然地看向房妃,纤细的声音不像金刚那么又高又尖「在扫雪。」

      「扫雪做什么?」房妃又问,脸绷得死紧,没有笑意。

      太监惫赖地笑了笑,那神情像是作梦「等太子殿下来。」

      「你等他做什么?」房妃再问,紧攥着衣袖的手与声音一起颤抖。

      太监扁了扁嘴,一抬眉,那一瞬间的表情十分娇媚「等他…来疼我…」

      “啪”地一声,房妃的手又狠又快地甩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摔到雪地上,守礼从来不曾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她恨恨地咬着唇,苍白的唇上出现了深红的血色,那太监挨了打,却笑得更加猖狂,那神情,像是挑衅。

      「妳也喜欢太子殿下的,是不是?可是,他只喜欢我,妳恨吗?告诉妳,恨也没用,他就疼我、就喜欢我,因为我可以给他刺激,妳们,呵呵…是怎么也给不了的!」

      房妃摀住了耳朵,想走,却气得脚步凌乱,一个不平衡,摔倒在雪地上,守礼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想要扶起她「大母。」

      房妃没有站起,抓住守礼的衣襟,她的头紧贴着他的手臂,守礼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见自己的袖子上,已经湿了一片,她的身子在颤抖。

      突然,她抬起头,越过守礼的肩膀,狠狠地盯着那个太监,紧咬着的牙,像是猛禽锐利的鸟喙,她的手放开了守礼的衣襟,贴着他的胸口,像是在搜寻什么,一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走了守礼贴身的匕首,“噌”地一声,匕首出鞘。

      「大母!不要!」守礼大叫,几乎就在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响,那长约五吋、寒气逼人的刀锋已没入了太监的身子!

      「大母!」守礼震惊地喊着。

      那太监与房妃面对面,她的手握着刀柄,而刀身不偏不倚地插进他的心脏,那太监的眼神突然变得清醒起来,他细瘦干枯的手指,攫住了房妃的脖子,紧紧地扣住,他的小指,就架在她颈上那条太子贤留下的疤痕上。

      「我等了妳二十年,房芙蓉!妳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妳那么恨我,却能等二十年,可是,我还是赢了,因为我不浪费时间恨妳,我早就占尽了他的身体!」

      他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加重了手劲,而与他对视的房妃,眼睛里写着疯狂的杀戮,她一个用力,一声轻轻的“喀啦”,那把匕首终于刺穿了太监的心脏、擦过他的肋骨,刀尖沾着血,从他单薄的棉衣上透出头来。

      「你错了,赢的是我,一开始就是我,我占着他的心几百年,你才不过几年占着他的身体…你注定就是个可悲的小人物…」

      房妃轻声地说,她抽了口气,那太监的力气正在消失,却也更加将剩余的力气掐在她的颈子上,她也笑了起来,悲痛的泪滑过胜利而笑的唇边「你才恨我吧?因为你不是我…」

      「我确实不是妳,但是妳是谁?他所爱的,是几百年前的尊者、几十年前的沙门,还是妳房芙蓉?」太监靠近她,一只手抚摸着她依然年轻如昔的脸庞,他的小指养着尖利的指甲,反手一勾,就在她脸上拉出长长的血痕「我真想划破妳这张虚伪的脸,看看妳那颗脏得不能再脏的心有多令人作呕,妳以为妳还是尊者?妳是魔!是魔!」

      「你闭嘴!」房妃用力抽出了那把匕首,随着刀背上的血槽,从心脏拉出的血急速往外汨出,而房妃侧身避开了飞溅的血花。

      「房芙蓉…妳不配再为佛国之人,妳已经脏了,天不收、地不容,我的死,证明了妳的污秽…」太监踉跄几步,倒在雪地上,兀自冷冷地笑着,得意地而悲怆地大笑起来「也就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不枉这个“赵道生”的名字…我…活够了…但是妳…妳还有得受呢…」

      守礼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这太监原来就是太子贤的户奴赵道生,所谓户奴,是贵族封邑上的人民,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成为贵族的奴仆,赵道生就是以这样的身分进了雍王府、也跟着进了东宫,事实上,他是太子贤就算开放的胡俗也不见容的男妾。

      赵道生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守礼很快就从震惊中醒过来,他敏捷地夺过房妃手中的匕首,在赵道生身上擦掉血污,又寻回刀鞘,把匕首放回自己怀中,接着,牵起房妃,他的手环过她的肩膀,几乎是将她夹在自己身边,迅速地离开了小院,临走,还掩上了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东宫的天,又下起了雪,纷纷而降的粉雪在赵道生的尸体上覆上一层薄薄的白,掩盖住满地的血污、掩盖住他所背负的往事,也将他─一个猥琐低贱、行事诡秘的户奴,英明神武、壮志难酬的太子贤,高贵坚强、贞洁贤淑的房太妃,三人之间的纠葛一刀斩断。

      等到雪化了,他的尸体烂得不象样子,长了蛆、生了虫,等到有人偶然经过、又偶然推开门,已经是两年后,赵道生已成白骨一具,他的生死,早在二十年前就无关紧要,二十年后,更是无人放在心上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赵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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