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伶》桃小妖儿

23、燃炽

　　“雪曦，你怎么了？”程雪曦吃着碗里的饭，却怔怔发呆，冯默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自从那日遇见蒋睿轩，他便如同遭遇了梦魇，他一心期盼的宁静日子，他一心守着的这个女人，五年多的时间，他小心翼翼，只要在她的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可为什么蒋睿轩要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不想连这点仅剩的财富都失去。
　　“明天是瑾瑜的忌日，我要去上坟。”
　　冯默忙道：“我都准备好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战火中的洛北，许多断壁残垣，荒凉的山头上到处树立着杂乱的墓碑。有的是在战乱中赴死的士兵，有的是在战争中丧命的普通百姓，只是匆匆建了了坟，模糊了姓名、年月，只剩薄薄的祭奠。
　　冯瑾瑜的坟就在这些之中，只是因着程雪曦常常来整理、清扫，才显得格外整洁。
　　程雪曦将准备的祭品摆放在了坟前，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坟头上的名字。
　　“孩子，我来看你了。”程雪曦低低说道，她的儿子已经在这里躺了一年了。五年前，她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心里有着复杂的感情，他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老天带给她的恩赐还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她爱他、疼他，只因为每次见到瑾瑜就能给她最大的安慰，即使生活最艰辛的时候，也总要把所有的给他。瑾瑜长得很可爱，像极了他父亲，两岁的时候总是要缠着她讲故事，慢慢地哄着才肯入睡。冯默也对这个孩子很好，用极大的父爱包容他、爱护他。瑾瑜失足落水的时候，他也曾尽力挽救，老天太眷恋这个孩子，将他带走，留给程雪曦一世的痛苦和追思。
　　程雪曦的眼眶红红的，生命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早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冯默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安慰她：“雪曦，不要太过伤怀，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我们可以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好吗？”
　　程雪曦望着他，这个男人深情一片，他总是陪着她一起经历苦难，度过难关，甚至连她的命都是他救下的。他所要的不过就是一点点的爱，可是她又是多么无能为力，她的爱早已耗尽，如盛放一季的玫瑰。她仅能做的，不过就是留在他的身边。
　　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掉转头去。冯默把她搂得更紧了，她的耳边是他喃喃的恳求：“不要离开我，雪曦，永远不要离开我……”

　　蒋睿轩的营地中，正在紧锣密鼓地忙着部署一次突袭。战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再加上军粮也仅存不多，只有快速突破日军的防线才能尽快结束这场仗。各位将领都在营地中商讨方案，却迟迟不见蒋睿轩。
　　自那日回来后，他时常心神恍惚，晚上营房里的灯也总是整宿整宿的亮着。各位师长正在商量着差警卫员去请蒋睿轩，他却已经到了。
　　他的脸色不好，看起来有股肃杀之气，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像是怀着极大的心事。几位将领都不敢做声，只是望着蒋睿轩。
　　他坐了下来，深呼一口气，说道：“这次突袭大家已经都部署好了，我也看过了方略，虽然兵行险招，但也只能如此。此次行动关系着我们是否能击破日军的防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此，我将亲自率领部队进行这次行动。”
　　蒋睿轩此言一出，众将领纷纷劝道：“这万万不行，敌方炮火猛烈，若副司令以身犯险，出了什么意外，大家又该如何是好？”
　　蒋睿轩说道：“各位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若是我战死，就请方师长请示刘司令指挥军队。”
　　他这几句话说得坚毅果决，不容任何人劝阻。
　　他又怎么不知他的决定会带来多大的危险？这些年他活着，投身戎马就是想为着程雪曦做一些事，求一个死得其所。再次见她，蒋睿轩沉寂了那么久、死了那么久的心又奇迹一般地活了过来，可为什么老天要这样为难他，让她近在眼前却又无法相拥。他还能怎样，倒不如战死沙场，为她留一个永久的记忆。
　　一个人真的是要走很长的路，经历过无数的繁华和苍凉才能慢慢参悟自己的生命。
　　出征前一天，他想再见程雪曦一眼。也许生命很快就会戛然而止，到那时尘埃落定，一切有了结局，就再也没有谁能将他从她的生命中剥离。
　　蒋睿轩在那株刻有他们名字的樱树前等着她，原来人的一生可以是这么短暂，就像她曾说过的樱花一般，只有一季，便会凋落。但此生他能遇到程雪曦，已经足够满足，没有遗憾了。
　　程雪曦被他的警卫带了过来，士兵在远处护卫，不敢靠得太近。
　　他微微一笑，如春日最和暖的阳光：“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是你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不知道蒋副司令有什么要紧事？”
　　“我只是想再问你一遍，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的样子是那般恳切，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求。
　　程雪曦依然摇摇头：“我不能和你走，我说过的，我已经嫁人了。”她的心中何尝不是酸楚，若是没有羁绊、没有责任，她也愿抛下一切，就随他而去。可她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冯默待她如生命般重要，这番情意，她无以为报。
　　蒋睿轩见她仍是不肯，叹了一口气，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拾起她的发丝：“雪曦，我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想告诉你，我这一世所经历的唯一乱世不是覆国倾城，不是流离无依，不是马革裹尸，而是寻着你，又失了你。”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她无语留下的泪。
　　“你会回来的，对吗？你一定会回来的。”
　　蒋睿轩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再问下去。他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为她戴上。
　　“这条玫瑰坠子我早就找人修好了，一直放在身上。”
　　那道裂痕已被修补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挂在颈前，仍一如当初那般明媚。
　　“雪曦，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蒋睿轩伸出双手将雪曦紧紧拥在怀里，这个曾千百遍重复的动作，如今却那般郑重，那般伤怀，他要记住这一刻的温暖，即使日后天人永隔，他也要将这最后一点记忆带到永生的黑暗。

　　东线的突袭时间定在凌晨3点，蒋睿轩率一支骑兵营率先抵达战地，他们先突袭敌军的大本营，再待后援到来，形成合围之势。
　　夜依旧很深，远处响起了枪炮声。程雪曦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听着窗外的炮火声，心乱如麻。她轻轻下了床，怕吵醒了冯默，披起一件薄衫，走到了窗边。虽然这里和战地相隔甚远，但她却一直望着窗外，仿佛只要望着，她便能看见他的情形。程雪曦在心中默默念着：“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冰凉的夜里，她握着颈前那颗坠子，默默为蒋睿轩祈祷着。原来爱就是这样，恨不彻底，痛不彻底，离不开、抛不掉、舍不下，即使曾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某天豁然发现，仍是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到最后，谁也骗不了爱情，因为这爱是那样凌厉的存在。
　　她终究还是深深爱着他，随他喜，为他悲，身虽不能相随，心却早已天涯。

　　这场仗打了十几个小时，直到下午，才听外面议论纷纷。日军防守稳固，再加上有后援军队的帮助，我军打得极为艰难，损失了不少人，蒋副司令也受了极重的伤，生命垂危。
　　程雪曦听到这些传言之后，内心慌乱。
　　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此时此刻，她的呼吸仿佛被抑制了一般，脚步也几乎不稳。她突然像疯了一般向蒋睿轩的营地冲去，不管不顾地，就是想见他一面。到得营地，程雪曦被士兵拦了下来，不让她进去。
　　“我要见蒋睿轩，求求你们，让我见他一面。”
　　士兵不清楚她的身份，怎敢轻易放行。程雪曦苦苦哀求，却依然被拒之门外。她并不灰心，一直等着，她相信一定能见到他。
　　士兵见她如此执着，也不忍心，便让她稍候，去里头回报一声。
　　片刻之后，守门的卫兵便给她放了行，说里头同意让她进去。
　　程雪曦从未进过营房这样的地方，这里充满了硝烟味、男人的汗味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她被带到了一处营房，里面没有人。她有些不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只想见蒋睿轩一面，她想要告诉他，你不能死，为了我，不能死。
　　她正怔怔地发呆，背后突如其来的拥抱将她吓到了。转过身去，却是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蒋睿轩痴痴地看着她，他就知道她会来看他，他就知道她心里还是爱着他。那如孩子般欣喜的表情又涌上了他的脸颊，他情不自禁吻上了雪曦的唇，这一吻那样深情，那样缠绵，阔别这些年，他所有的想念，这一刻又都回来了。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吻着，她渴望了那么久，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爱了，可是原来不是不会爱，而是所有的爱都只给了他一人。
　　她仰起脸，睫毛上还垂着低低的泪水：“不是说你生命垂危吗？害我这么担心。”
　　蒋睿轩眼中露着笑意，为她轻轻吮掉快要落下的泪珠：“原来你担心我。我也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是方师长带着后援军队过来硬是将我带走。重伤是我故意放出的烟幕，让敌方以为我军失了主帅，阵脚大乱，这样他们也会掉以轻心，到时我再出击，必得一胜。”
　　“那你上次和我说什么见最后一面，原来都是骗我。”
　　“我怎敢骗你，我去的时候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但若非如此，雪曦，我又怎知你是这样在乎我。”
　　他的气息柔柔的拂过耳际，她顿时心猿意马，但片刻，还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
　　“既然你平安无事，我也不该再呆在这里。”说罢，程雪曦便欲离去。蒋睿轩好不容易等到她的真情流露，又怎肯放她离去。伸手拦住她的腰，又吻向他温热的唇，这一次他是狂烈焦灼的吻，这是他的雪曦，蒋睿轩的雪曦，他疯狂、强烈地掠夺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那上面都盛放出绚丽的花朵，只有当他们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从未分开过。朦胧的灯光下，望着彼此泪眼婆娑，他们都等了彼此太久了。
　　“雪曦，留在我身边吧，在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也只有我能保护你。”
　　程雪曦沉默不语，她不该来看他，不该再对他心存念想，不该再与他一起。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抗拒不了他暴烈如火的爱。
　　那冯默呢？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