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伶》桃小妖儿

22、重逢

　　蒋睿轩在黄旗镇见到了刘明道，他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刘明道给了他一个军人的拥抱：“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以前你就和我说过，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到军中历练，现在你终于来了，投身戎马，我是高兴万分啊。”
　　蒋睿轩说道：“刘伯伯，若是没有你的劝解，如今我也许还不能自拔。我现在做的这些事一定也是雪曦想要做的，想到这些，我就义无反顾。”
　　蒋睿轩留在了刘明道的军中，他本就天资聪颖，加上刘明道刻意历练他，他成熟了不少，五年里，他追随刘司令东征西战，奋身杀敌，指挥若定，成为了刘明道的左膀右臂。
　　抗日的战事如火如荼，仗打了七年，日军早已颓势已现，只剩最后一击。如今的蒋睿轩已是华北司令部的副总司令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是那个曾风流潇洒、温润如玉的蒋公子了。伤痛的磨砺，战争的洗礼，让蒋睿轩更像一个成熟的男人。
　　洛北的日军残余还在负隅顽抗，蒋睿轩奉命奔赴前线，给他们迎头一击。率领大军来到洛北，蒋睿轩的心也是起伏不定，六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今，他是蒋副司令，手握大军，运筹帷幄。六年前，曾有一个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陪着他来到这里，他们亡命天涯，千里相随，如今，他身后跟着几万人马，可心里想要找的那个人，却早已不在。
　　那些原以为在战火硝烟之中已经弥散的往事如今又一幕幕重回心间，那些曾经沉寂的岁月如倒流的江水反反复复，来回涌动。
　　雪曦，我来了。可是，你又在哪里？

　　洛北的战事一直处于焦灼状态，日军的防守十分坚固，短时间内无法攻破。蒋睿轩一边想着克敌的方略，一边还要照顾洛北城内这些百姓。因为战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洛北城中闹起了饥荒，几日下来，已经有不少百姓饿死在了街头。蒋睿轩不忍看到灾民们再继续挨饿，便吩咐从军粮中拨一些给百姓暂时缓解一下。
　　开仓赈米，这么轰动人心的消息在城中一传开，老老少少便都携家带口前来领取粮食。蒋睿轩看着这些饥寒交迫的人，心中也是一阵酸痛，战争带给人民的只有苦难，他下决心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仗，让老百姓重新过上安乐的日子。
　　在这众多的灾民之中，蒋睿轩蓦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相隔多年，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怎么会在这儿？蒋睿轩走了过去，近到他的身边。
　　“冯默，是你？”
　　那人抬起头来，见到蒋睿轩也是一惊，此人正是冯默。
　　他领好了粮食，将口袋束紧，说了一声：“多谢司令。”便要离去。
　　蒋睿轩拦住他，问道：“冯默，你怎么会在洛北？”
　　冯默定了定神：“多谢司令关心，如今到处都是战乱，我也是四处流离，才到的这儿。”
　　蒋睿轩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故人，虽然以前他一直不喜欢冯默，但雪曦已经不在了，他又何须挂碍曾经的那些纠葛呢。他吩咐赈米的士兵给冯默再多装一些，冯默道了声谢，又急急走了。
　　赈米持续三日，第二日蒋睿轩吩咐士兵，若是见到昨天那人，便多给他一些，可是第二日和第三日，冯默都没有来。
　　蒋睿轩心想冯默必是还放不下以前种种，不想领自己的情，受自己的好处，他虽有尊严，有气节，可眼下这情形，若是没有米，他定很难度过这个难关。蒋睿轩想了想，命人前去打探冯默的地址，他决定亲自前去送米给他。
　　冯默的家住在洛北的余家巷中，很容易就找到。这日，蒋睿轩亲自扛着一袋米来到了冯默的家。门没有关，敞开着，他便径直走了进去，屋子里很安静，到处都收拾得十分整洁，屋子共有两间，外面是客厅和吃饭的地方，摆放着几张桌椅，里面是卧室。蒋睿轩走了进去，卧室的床上摆放着一对鸳鸯枕，大红的枕套看起来很喜庆，不过大概是因为年月已久的关系，已经褪色不少。一只枕头边上摆放着一只绣着玫瑰的香包。蒋睿轩轻轻拿起那只香包，里面香草、薄荷的气味还在，只是淡了不少，丝丝缕缕地侵入他的心中。
　　“是你回来了吗？”房外，那声音轻轻袅袅，曾千百次地在他的梦中出现，每一次只要在梦里听到，他都会流着泪醒过来。
　　他不敢答应，生怕一回答，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蒋睿轩慢慢走出门口，她正在将放在门口的那袋米放进米缸中。
　　“雪曦，是我。”蒋睿轩走到她的身后，轻轻说道。
　　她恍然了，将近六年的时间，她差点已经要忘记了，那些爱，那些痛，那些留在生命中最重要的印记。可是，他还是找到了她，在一个她猝不及防的时间，没有一点儿征兆的，他就站在了程雪曦的眼前。
　　她转过身去望着蒋睿轩，他变了，身上的那股公子气已经一点儿都不剩，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硝烟的味道，他的脸上刻着风霜、刻着磨砺，唯有不变的是他那深邃的眼眸还是一如当年般的深情。
　　蒋睿轩也是怔怔望着她，程雪曦还是那样美，只是褪去了娇媚，更多了一份坚韧和沉静。
　　“雪曦，我是不是在做梦？”他紧紧抱住了程雪曦，只有感受到她的体温，他才能相信，这不是他的幻想，而是真的。
　　两人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原来，那浓烈的爱情，从来都在，只有在相遇之时才发现，这些年他们是多么深深地渴望着彼此。
　　“雪曦，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当年的情形又回到了眼前。

　　程雪曦终是不忍心看着蒋睿轩死，她起身拿了块毛巾死死捂住他的伤口。她扶起他，叫了车将他送到了蒋府门口。看着奄奄一息的蒋睿轩程雪曦已经六神无主，不要死，睿轩，你千万不要死。
　　蒋夫人见儿子伤成这样，大发雷霆，便命警察局将程雪曦逮捕了起来，投到狱中。
　　监狱的夜晚格外冷寂，程雪曦坐在冰冷的牢中，回想自己这二十多年所经历的一切。以前她有小旋，有蒋睿轩，有值得信赖的东西，有一个可以深爱的人；如今她孤零零一人在世上，没有小旋，也没有蒋睿轩，上天为何要如此待她，让她尝尽聚散离别，品尽世间一切苦楚滋味。
　　蒋夫人给监狱长下的密令，三日后，秘密将程雪曦枪决。她心如死灰，活着还是去死已经没有多大分别，她没有一丝反抗，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第二日夜里，冯默来看她。他见程雪曦身体已是憔悴不堪，神情却又淡然。他要救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去送死。那天，冯默在喝的水里给她下了假死的药。程雪曦沉沉睡去，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发丧、出殡，一切都做齐全了，甚至还找了报纸专门写了报道。这一切骗过了蒋夫人，骗过了所有的人，等程雪曦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冯默送出了江城。
　　“雪曦，我们已经离开了江城，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想要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我想要照顾你、呵护你，一生一世。”冯默说得那样诚恳，既然已经将过往所有一切抛弃了，那就重新再来。
　　他们到了洛北，在这里安家落户。第二年，程雪曦禁不住冯默的一次次恳求，终于嫁给了他。她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如水一般宁静，可为什么，只是在这么一个平常日子，他又回到了她的面前，一如初初相见时那般心动。
　　她被蒋睿轩拥在怀里，他是那样用力，生怕一放手，她又咫尺天涯了。
　　许久，她才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的泪早已沾湿了衣襟，眼前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也是定定地望着她。
　　她是乱了分寸了，那一瞬间的意乱情迷如今又被理智克服了下去。程雪曦抹了抹眼泪，说道：“我还不知道，原来大家嘴里说的蒋副司令就是你。刚才，真是失礼了。”
　　蒋睿轩见她突然变得冷漠，心中大恸：“雪曦，我们好不容易再相见。我不会再放开你，你和我一起走，我们说过的，相濡以沫，天涯相随。”
　　“蒋副司令，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这么执迷不悟。我们早已回不去了，你现在来的这个地方是我的家，我已经嫁人了。”
　　蒋睿轩不敢相信：“你……你嫁给了……冯默。”
　　程雪曦转过脸去，背对着他：“既然你一直以为我死了，那你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我们的生活早已不同，你有你的戎马生涯，我有我自己的家庭，我不可能跟你走，也不可能再爱你。如今和我相濡以沫，天涯相随的人已经不是你了。”
　　她这番话如利锥一般生生钻着蒋睿轩的心：“你不爱我了？雪曦，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才刚以为你死的时候，我整个人也死了一次，整日整夜我都在寻找属于你的回忆。我想你的时候，你不在，你知道我多想抱着你吗？我伤心的时候，你不在，你知道我多想听见你的安慰吗？我一个人在影院里反反复复看着你演的电影，那些角色如果都是活生生的你，那又该多好。我总是去老王那里喝鱼片粥，每次我都要替你多叫一碗，这样就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最怕容师傅来帮我理发，每次他的剪刀落在我的头发上，我都会想起你在洛北时帮我剪发的情形……雪曦，那么艰难的岁月我已经熬过来了，如今我再能遇见你，绝对不会再放手的。”
　　蒋睿轩拉起程雪曦的手：“和我去一个地方。”
　　他的疯狂，他的爱，就像潮水一般将她裹卷，这些年，那些恨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消失了，刻骨铭心留下的只有当初的那些爱。她也曾想过，这一生若是能再见他，哪怕只是一眼，也是好的。蒋睿轩唤起她名字的那一刻，她几乎是要崩溃了，妥协了，不管不顾，天涯海角就这样和他相依相伴，失去过才知道拥有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那条小径依然那般宁静，四月的天气，正是樱花盛放的时候，粉的花儿摇曳枝头，绽放得灿烂绚丽，那么浓，那么纯，一整条路都是花，都是郁郁的香气。
　　那棵树，依然还在，斑驳的树皮上程雪曦和蒋睿轩的名字依然清晰可见，程雪曦伸出手轻轻抚过这年月的印记，曾在这里，他立誓说要娶她。可如今，物是人非，当日在树下的两人又怎会料想到如今的凄凉。她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这些记忆只能停留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无法拿出，无法继续。
　　“睿轩，”她轻轻唤他的名字，“你还是都忘记吧。”
　　只有这一句，他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却是她的拒绝。难道今生今世，她真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而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