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次》夏一米

4、瘾瘾 作痛

　　是谁说的，时间是治疗心疾最好的良药。可是为什么我蹉跎了那么久却还是那么心痛难忍？七年的刻遗忘竟抵不过一点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一整个下午我都无心他物，蜷缩在卧室的露台上，任凭指间的香烟燃烧。浓郁的烟草味充斥着我的嗅觉，氤氲而升的烟雾在四周盘旋游走，久久不能散去。我将脸埋葬在一堆烟雾里，看不见窗外夕阳西落，看不见窗外黑幕降临，看不见窗外繁星点点，看不见窗外万家灯火。
　　脑子里不断有关于他的画面浮现，我只有强迫自己清醒，然后再强迫自己将回忆片片撕碎。我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突然意识到已是深夜是在最后一根烟熄灭，四周归于漆黑的时候。我看不见墙上顶灯的开关在哪儿，我也不想让房间亮得看得清此刻的我有多悲寂。就这样让我被黑暗淹没吧，最好连同心底里所有的记忆也一并被吞噬。
　　烟抽完了，痛意却没有丝毫褪去。
　　十一点左右我听见沈定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啪”的一声响，剧烈的亮光刺痛了我快要失去知觉的眼睛，我双手捂面将头深深垂入环臂之间。
　　沈定走进房间，看见散落满地的烟头皱了皱眉，踩过那些烟头站在我身边。
　　“小葵，你怎么了？你好久都没抽这么多烟了。”
　　我没有理会他，像座石膏一动不动地安静着。突然，我抬起头。沈定看见我泪流满面的脸，立刻慌了手脚，走上前抱住了我。透着眼泪我看见他脸上心疼的表情。我将自己扎进他的怀里，开始抽泣。他的胸膛是那么温暖，我的眼泪却像冰一样融得更快了。他用力抱住我，试图按住我因哭泣而抽搐的双肩。没有用，胸口剧烈的起伏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像是要死去一样。渐渐地我累了，抖动的弧度越来越小，直到身体平静下来。沈定依旧抱着我，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坐直身子让背倚靠在墙上，再用手擦去脸上鲜湿的泪痕。
　　“沈定，对不起，刚才……”
　　“不用道歉。你也何必在我面前伪装呢？”
　　“我知道——我们说好不想他的，可我还是疯了似的念着他。”
　　我看见沈定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却在瞬间又被安慰的眼神所代替。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忘记一个人何其难，况且是一个深爱的人。对于我，他无害。”沈定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滴笑容，这笑容真的好牵强。我想一直以来我都在他的心里掘着一个洞，一个很深的窟窿。
　　“对不起……”今天我和他说了太不次这三个字，可我还是想跟他再说一次，“每次都要你来替我收拾残局。”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沈定一脸平静的笑，像溪水一样带着往事涌上心头：“高一那场架是个意外。”
　　我不敢看他安慰的眼睛，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再次油然而生。很多次忆起这段往事，他都是我最内疚的部分。是因为他为了我遍体鳞伤？是因为他为了我自毁前程？还是另有苦衷？总之他是我没有预料的错误。
　　“只因为我说了句‘喜欢’你，而害得你被人为难。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个乖乖生，没有受过一丝伤害，像是件被包裹起来的珍宝。可是自从你遇到了我，你的生活就变了。”
　　“因为你我开始改变。从前我只想做一个让别个满意的人，可后来我发现我最在意的人却并不快乐，所以我希望你幸福，然而你的幸福却是因为遥耀。每次也只有在面对遥耀时你才可以笑得那么纯粹，像块无瑕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于是我努力地想像遥耀一样让你开怀。”
　　这个愿望那样美好却又那么天真，沈定说着说着眼里透出了悲伤。他知道这个愿望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我们说好了在遥耀离开后谁也不再提起他，像一条潜规则我们谁也没有说破没有违反。今天突然身边的人一再地提起他。终究明白了我和遥耀注定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今天江晓婵告诉我——遥耀回来了。”
　　我不知道沈定知道他回来了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我不想隐瞒。对于他的回归沈定终有一天会知道的，也许是从我的眼泪里，又也许是在我悲哀的神情中。
　　沈定转过身去，背对我而坐，背影沉默和哭泣：“你想去见他吗？”
　　自从四年前他一意出走，无数次我在梦里想着他的脸，一张摸不着忘不掉的脸。没想过现在还能再见到他，不敢想。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我几年来盼望的心情，刻意去遗忘他来他去的理由。
　　“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去见他。也许他并不想见我，也许他根本找不到我，也许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去偿还对方。”
　　“唉……” 我听见沈定一声叹惜，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酝酿了千万年的话说了出来：“对不起你的人不是他，该来偿还的人应该是我，还有木瑾和哥哥。遥耀与你都是受害者。我们一起毁掉了你和遥耀心中仅有的幸福，让你们此后了无生趣。如今他回来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再见见他。”
　　我扬起头心疼地从背后抱住了沈定：“你没有错，错的是你不能选择木瑾是你嫂子。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失忆——关于木瑾、你哥、还有他的所有记忆。”
　　我看不见沈定的表情，是被宽恕还是无奈？他挣脱着站起来，第一次他放开我的拥抱然后自行离开。他站在桌边从皮夹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放下。
　　“去见见他吧。你是想他的，不然你不会在半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叫出他的名字。知道吗，当我将你按在身下的时候，你的眼里映出的是他的眉眼和脸庞——这些已足够了。”说完，沈定朝门边走去，在门“啪”的关上之前我听见他最后一声绝望：
　　“其实我只想知道你有爱过我吗？”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去爱上沈定，去享受那份没心没肺的被爱和安全感。
　　可是……
　　生命里的温暖就那么多，我将它全部给了遥耀。在他离开后，我又怎么再对别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