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次》夏一米

3、默念 初遇

　　是他。
　　爱了七年的男子突然间再次回来，没有丝毫预兆，就像当年离开时那样突然，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无尽的思念，让我夜夜难眠。
　　记忆如城墙再次坍塌，时光被硬生生地拉回到七年之前，往事如飞尘腾起。再回首，红颜似水流年。

　　我坐在窗边日日看着窗外阳光灿烂。
　　夏末八月，我跌跌撞撞来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尚崇中学，一所优等生云集的著名高中。学校的校园很大，我常常在里面迷路；学校的教室很华丽，我常常望着窗外的天空；学校的老师说要学生做朋友，我常常吝啬给他们一个笑容。
　　在第一天里，我开始想念一个人。
　　还有，
　　值日的黑板擦、桌上的水杯和让我心动的拒绝——最真实的。
　　重生，在我被亲情抛弃的时候，在我被友情欺骗的时候，在我被爱情捉弄的时候，在我的周围充满的虚伪和不真实的时候。

　　这里真不愧是全国一流的高中名校，就连晚自习老师不在时教室里也同样是安安静静的。身边所有的人都埋着头，面前是看不完的书和做不完的题。这样的场景让我这个无所事事的插班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尚崇中学还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要不是父母为了阻止我早恋，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来这里吧，命运还真是可笑。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现在在我眼中无论哪里都已经没有差别了，反正除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值得注意和珍惜的了。
　　我悄悄地从后门离开教室，在合上门之前扫视了全班一眼，依旧没人抬头。我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发现空着的座位不只我那一个，遥耀的位子上也没有人。我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一下午都没看见他了。
　　走出寂静的教学大楼，外面的世界是一片灯火阑珊，或明或暗的光线交相辉映，然而热闹的只有灯，偌大的校园广场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配合着青瓷砖，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校园里，不知不觉朝着最暗的地方走去，前面应该是操场了吧。因为晚上不对外开发，操场四周的路灯全被关了，仅有主席台旁两处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照出操场弧形的轮廓。
　　我摸出手机打开镜头，眼前的景象立刻显现在手机屏幕上，我喜欢这样安静的画面。像摄影师一样，我缓缓地移动着镜头，试图找到最佳视角。突然间，一个模糊的背影出现在屏幕上。我抬起头朝着镜头对准的方向望去，在主席台旁边的石阶上有个人影在那儿。
　　那背影亭亭如树的，与旁人无忧，似可天长地久。
　　我想我是迷恋上了他，以及他身上寂落的伤痕。
　　这背影如此哀伤。
　　我不想惊动这头受伤的兽，亦不敢靠得太近，在刚好可以看到他侧脸的位子上停了下来。
　　怎么会是他？
　　或许是我的惊讶太过明显了，遥耀转过头看到了我。似乎他也没想到此时此刻还有人会来到这里，眼神里有短暂的意外，但瞬间又消失恢复了昔日的冷漠。我也收起了惊讶的表情，上前几步和他并肩而站。
　　“你怎么会在这里？”问题刚一说出口我就发现自己问得好傻，他站在这里干我屁事呀！
　　还好遥耀没有嫌我烦让我走开，可是他也没有答话。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他的侧脸，不得不承认，那样的长相很难女生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像漫画里的美男子一样，他脸上的线条刀削般棱角分明，两道剑眉更显英气，高挺的鼻梁上一副咖啡色眼镜个性十足，眼里是散不去的雾。
　　一段时间内，我和他就这样互相陌生沉默着，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喂……妈，什么事？”
　　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我依稀听到电话那头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
　　“刚才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一整个下午没去上课——还好她没有把你旷课的事上报到教务处，要不然你这次又麻烦了。我和你爸可是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到尚崇中学来的。等下你去跟你们木老师好好说说……”
　　“啪”，声音突然断了。
　　从刚刚看到他到现在，他一直眉头深锁，一脸化不开的愁。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他让我好不开心，好想去安慰他：“喂，遥耀，你今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啊？”
　　或许是刚才母亲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沉默，他开始注意到我的问候，可还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意思，不想去。”
　　“哦。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我没有不开心，我一直是这样子的。”
　　“是么？才不是呢。你不是个会说谎的孩子。对你来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开心就会大笑，悲伤就会郁闷的。现在你这个样子肯定是有心事。说吧，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都说没有了，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还有，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孩子。”遥耀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像被揭穿秘密一样的慌张。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我也没有力气去开导一个有所失去的人。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孤独寂落的背影、悲伤郁闷的表情，我想给他我所有的温暖。遥耀没有开口叫我离开，表示他还愿意和我继续说下去，只是他需要一个让自己倾诉的理由。既然如此就让我来给他这个理由吧。
　　“是呀，我就是爱多管闲事，而且还很缠人。如果你不告诉我就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淡忘一切。”我觉得自己像个任性的小孩，开始对他耍赖。这样的幼稚是我装出来的还是我真的还有纯真，我分不清楚。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一点点就好。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阵沉默。
　　他点上一支烟，将一潭深邃掷向远方。突然间，他用一种极度悲伤的语气对我说，“今天下午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虽然分手是每个人都无一幸免会得的一场病，身边分分和和的恋人就像路人一样平凡，可是看到他现在这种样子却让我麻木的心痛了起来，甚至一时语塞，竟不知要怎样安慰他，“哦——这样啊。那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很久了么？”
　　“不算太久吧，一年了。现在她在别的地方爱上了别的人。”他一脸沮丧的表情，眼里那团雾气更加浓郁了，远眺的目光仿佛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正躺在别人的怀里。
　　一年，不算太久？那么什么在他心里才是远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比起我的生活，从未有人可以停留，一年也已经是奢望了，而一辈子的事我想都不敢想。毕竟谁又会是谁的地久天长。
　　“你也不用那么难过，我们都还那么年少，谁知道还有多少个甲乙丙丁。”我说着让他欣慰的话，我想看到他幸福。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幸福的梦和一条追求幸福的路，他也不例外。而我错了，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是那个例外。
　　“找到了又怎样？然后在一起？再分开？再伤心难过一次？还是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被抛弃被伤害？女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善变，那么喜新厌旧。”他的回答如此绝望，将我隐藏的悲伤一点点勾出来。
　　我很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很想告诉他不要那么悲观，很想告诉他总会有一个人和他天长地久。但是这样美好的愿望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会实现，我又怎么对他说得出口。
　　“遥耀，我想要叫你去相信幸福，重新开始。可是这样自欺欺人的谎言我对你说不出口。我从不让自己离幸福太近。如果幸福来了又走，那又何必让它曾经停留。你和我一样不再有信任不再有希望，所以我不想像安慰其他人那样，说着无关痛痒的话，给你编织一个美丽的梦。这样的梦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就像我不相信自己是一个好女人。”
　　或许是我一改往日俏皮的伪装，让他看到我裸露的腐伤。第一次，他转过身来长久地盯着我看，神情充满了惊讶、好奇，以及不可思议。可是他并没有想要窥探的意思。我明白此刻他已再无力去感知另个人的世界。于他于我，彼此也只是蜻蜓点水。
　　突然，他眼睛发亮，嘴角微扬，有坏坏的笑：“你说你不是个好女人，那你说说你这个坏女人做过些什么坏事。”
　　“你还不相信我是个坏女人？”看见他突然间有了笑意，我也收起了心底的抑郁，配合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和他抬起杠来，“我知道我这张天真烂漫，人见人爱的脸很难让人想到那三个字，但是……”
　　话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不过这次换作是我了。
　　我打开手机：“喂，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问问你在干嘛。”
　　“我在和旁边的帅哥哥聊天……”说着我向遥耀使了个眼色。想起和他刚才的谈话，于是我突发奇想，对着手机说，“喂，你等等。”然后一支手捂住话筒，看着旁边的遥耀阴笑起来：“你不是想见识一下我的坏么？”
　　遥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嗯？”
　　“那你就好好配合我。”说完我又立即对着话筒开始嚷嚷：“我旁边那个帅男想知道你是谁，我把手机给他，你自己跟他说。”
　　说着我把手机塞到遥耀耳边，示意他说话。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扭不过我，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手机那边传来了声音：“我是他男朋友。”
　　我迅速地收回手机，对手机里的人说：“那个——我们分手吧。我们的关系到此结束。”
　　如我所料，手机那头一阵沉默，而遥耀在我旁边也是一脸惊讶。
　　我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告诉手机里的人：“我喜欢上别人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手机那头终于开了口：“你喜欢刚才那个人？。”
　　“看来你很了解我嘛——好了，就这样吧，再见。”
　　我关上手机，脸上没有一丝得意。遥耀疑惑地凝视着我想对我说什么。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之前我抢先开了口：“对我来说刚才的话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游戏……谢谢你今天给我这么大的勇气让我亲自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感情。”
　　顾不得遥耀脸上的表情，说完我转身离开，向灯火辉煌处走去。
　　刚才手机那头的话他没有听到，所以他不知道我在某一秒钟爱上了他。
　　在遥耀也转身离开很远很远之后，隔着空气我轻声叹息：
　　“遥耀，如果你真的要孑身一人，那么让我陪你好吗？”

　　这一年我１５岁。
　　这一年我爱上了我想爱一辈子的人。
　　这一年我许下了用一生去遵循的承诺。

　　有人说１５岁是花季。
　　我在这个八月未央的夏末里开放。
　　我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凋零，但我并不害怕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