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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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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月卧房外室的桌几之上,摆放着宇文夫人特命厨子准备的消暑饮品──酸梅汤和枸杞菊花茶,另外还配着两碟爽口的小点心。可惜搁了一柱香的功夫,都不见人享用。
房间的主人烦躁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踱着步,窗外呱噪吵人的夏蝉叫声,令她更无法静下心。来到宇文家已经两个多月,事情却未见进展──这是心烦意乱的原因之一。真正让紫月沉不了气的,是多少得知宇文夫人打得如意算盘。
早过了少女情荳初开的年纪,二十岁的女子,该是嫁为人妇而忙着侍奉公婆、照顾丈夫孩子的年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体验情爱的紫月,此时却还陷在理不清的情愫中。
若说两年前和赤狐的交集是初尝男女情思,现在和宇文扬温和平顺中带着汹涌暗流的相处,又该如何定义?
紫月想阻挡对宇文扬新生的情感,手中紧握着赤狐给的定情玉佩--可是和文风扬接触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对两年前的廖廖可数的回忆,全让一幕幕最新的情景给取代。
『心早已许给了文风扬,如今却对扬大哥有些动了情,是否就是大家所说的水性阳花?』紫月问着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也许是我自己杞人忧天了,扬大哥早已有了中意对象,也就轮不到我在这儿独自烦恼……』
想着想着,心里念着的男子便出现在锁情阁里。或者正想到文风扬的事,当宇文扬推门而入时,逆光看着他的轮廓,紫月以为赤狐终是找到了失了约的她。
「今天怎么乖乖待在房里,没和丫鬟玩躲猫猫的游戏?」宇文扬不用主人招呼,自动拣了个位子坐下,顺势还拉着紫月坐到身边。
宇文扬雄浑中带着温情的声音传入紫月的耳里,误认成文风扬所造成的猛烈的心跳,渐趋平息,迎上来人的目光后,跟着而来的是令一种的心悸。
「今天天气热得慌,大家懒得不想动,没人猛献殷勤,我也就安心地躲在房里纳凉。」为遮掩心中不自然在的情绪,紫月盛了一碗酸梅汤递过去。「饮料原本是放在井底冰镇过的,不过搁在我这儿一阵子,恐怕已经不凉了。」
「能让紫月妹妹亲手奉上,就是沸腾的热汤我都吞得下去。」宇文扬接过磁碗后,津津有味地喝着。
「扬大哥怎么学起宗公子的油嘴滑舌啊!」
「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和宗展顼认识一辈子了,多少都受了他的影响。」宇文扬说得无辜,把自己的缺点全推到不在场人的身上。「不提他了,来这儿是为了告诉妳一声,等会儿隆殿下会来。」
「当今太子!他来宇文家是不是事情有进展了?」
宇文扬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歉意。「要让妳失望了,这次的拜访和祭家及芃殿下回宫的事没直接关系,单纯只是想看看侄儿,以及……想向帮助芃殿下的人亲自道谢。」话中的停顿处,原本是要说『想看看让宇文扬迷恋到发狂的女子』。
「外面的谣言好不容易稍有平息,隆殿下亲自登门,不是又要掀起一阵风波?」
「是改了装扮秘密前来的。」回答了紫月的问题,忽然呵呵笑道:「想到堂堂一位太子,进出咱们护安府时居然连正门都进不了,就觉得世上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紫月以过近的距离盯着带着淡淡笑容的俊美容颜,出神中没把宇文扬的话听仔细,忽然传进耳里『匪夷所思』四个字时,想到刚才居然把宇文扬的身形和文风扬重迭了,同样感到匪夷所思。
「紫月妹妹盯着我在想些什么啊!是为了我完美的外貌而变痴了吗?」宇文扬的脸更凑近了些,眼尾、嘴角上扬的得意笑容,让被问话的人羞红了脸。
为了化解身陷的窘境,紫月伸手取宇文扬喝干的碗。「还有菊花茶没尝过呢,我再替你盛一碗吧。」
宇文扬趁势按住伸到面前的小手,握起细白如雪的手移到唇边亲吻着,双眼直直瞅视紫月充斥着不安、惊恐、烦乱、诧然各反应的眸子。「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妳认识我已经快要两个月了,为什么却始终不肯正视着妳真正的心意?为什么总在最紧要的关头裹足?」
紫月试着抽回右手不见效果,干脆撇过脸逃避对方太过明显的注视。「我不懂你的话……请放开我的手好吗?若被梅晴见着了,是会遭到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我对妳的心意,还是妳对我的情意?」宇文扬改抓住紫月的手腕,一根根吻着她青葱似地纤细指头。「我还真想被人瞧见『误会』了呢。那样事情就容易的多。」
那妳一直追寻的女子又该如何是好?「我……我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因宇文扬吃惊地松了力道,紫月趁机忙着抽回得了自由的手,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太过接近,正想移动身子,却已经被拉入一具宽大的怀抱中。
紫月跪坐在宇文扬的□□,整张脸埋入他厚实的胸膛,暧昧的姿势甭说是会让看到人的误会,或许当天就会替他们两人成婚!为免这种情况出现,她是拚了命地想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却遭受强大力量的阻碍。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妳一直没说过心里有这么个人存在,现在应该只是在应付我才瞎捏造的吧?」宇文扬压下吼叫的冲动,在紫月耳边轻声问。蓦地低头瞧见没有载着任何装饰的白净颈项,原本萌生那个男人是赤狐的希望,顿时成了一场空。
「我不想说他的名字。」因为文风扬也只是个不存在的名字!
「根本没这个人吧。」宇文扬坚持着。「妳的美、妳的温柔、妳的笑、甚至妳的能言使泼……有哪个男人舍得两个月的时间看不到妳?」
「是你说得夸张。」紫月仍旧推拒着,太过亲密的接触,除了令她心头小鹿乱撞外,强迫不在意的情感更像决堤的江水,激烈澎湃地涌入心口。
「就算妳的心头上真有那么个人,也不要紧。我会让妳知道我比那个人更好,也更适合妳。」
宇文扬放松了力道,在紫月还来不及起身,跟着双手捧住她精细动人的娇俏脸孔;覆上自己的唇后,狂野激动地传送出早就抑制不住的渴求。不理扭动身躯的抗议,反而在对方张嘴想叫他停止时,趁势滑入欲品尝美味的舌,交缠住紫月急着后退的诱人甘美。
对宇文扬而言,这不单单只是一个稍嫌激情的亲吻,是他思念快两年的情感表达。说不出口的一切,想以亲密的行动传递给唯一该知道的女子。
「不!」在宇文扬的唇终于移开了唇舌,紫月无助地吐出一个字。喘着气的她,已弄不清这个字是对着偷香的人说,还是警告有些享受激情的自己。
当日文风扬只是轻点着她的脸颊,就让她千万次回忆着匆匆的一幕亲昵,现在遭到这么强势的一个吻,而且又有些沉陷其中,以后无尽的岁月里,她又当如何不去想起?
听易芃说过京城四公子那首趣味十足的诗句,最后一句以萧洒随意来形容宇文扬,一直让紫月大感不解──这几十天的相处,被描写成萧洒随意的人,仅是位彬彬有礼的佳公子;她甚至在心里悄悄把文词换成儒雅温文四字。
此刻,终于明白隐藏在温和外表下激烈强势的一面。
『那个让你跑遍天涯海角的姑娘,你该如何给她交代呢?』紫月望着和自己只有几寸距离的男子,想这么问;忆起前一刻两人间的氤氲,却又胆怯地咽了回去。一只手不经意触碰到腰间的荷包,忍不住自问:『对于文风扬,我又该如何交代?』
宇文扬轻轻吻上紫月的额头。「妳出神的在想什么?想另一个男人吗?从现在开始,只准妳想着念着记着我……」
眼看对方的唇又凑了上来,紫月连忙以双手挡住,惟恐再一个亲吻,会情难自禁地陷在宇文扬的怀抱中。宇文扬为了紫月的防卫轻笑出声,笑她天真的举动,干脆改了目标,舔舐她柔软滑腻的手掌心。
紫月倒抽一口气,缩回双手藏在身后,反而换来另一次的亲吻。覆在她唇上的唇,比先一次温柔,也比先一次更令她销魂。
宇文扬身边主动投怀送抱的佳人不少,认识紫月之前,他在脂粉堆中的名声可是不容小觑。有了这些经历的他,自认一旦吻上,被吻的人无不沉醉在甜腻迷人的诱人中--
直到他在紫月脸颊上尝到滑落的泪水。
倏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宇文扬看到眨着眼的紫月涌出的泪水。顿时清醒不少,心愧于稍显大胆的举动,却又不舍就这么放开朝思慕想的人儿。
「我知道吓着了妳,可是……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好熟词句,似乎在遥远的昔日,也曾听某人说过类似的话……「你是吓着了我。此时此刻的你,不是我认识的宇文扬。」到如同文风扬。
「宇文扬又该是怎样的人?他是有着炽烈情感,活生生的人吶!也许他的确有着彬彬有礼的一面,那只是不想吓着妳所表现出的自制。」
「为什么现在却又自己扯掉了伪装?」紫月怯声问,心底深处早明白了答案。
「因为这是我一直盼着的事,想吻着妳,想让世人知道妳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虽然让妳哭了,可是在吻妳时,心头强烈涌出的情感,是无法以理性压抑得了的。」
「我……给我时间……」紫月困难地发出声音。流泪的真正原因,并非厌恶宇文扬的亲热,而是讨厌享受这种亲近的自己。
「时间……」想起当年文风扬给紫月的半年承诺,宇文扬的声音中带着嘲讽和痛苦。「我最不想给妳的,就是考虑的时间……」
「你……」
宇文扬以食指点住紫月的唇。「不过我还是会给妳想要的时间,前提是妳要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考虑我们的事。」
这是否代表今后会被宇文扬监视住一举一动?紫月害怕细想下去。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只是想让今天表现太过激烈的人能浇息心中火焰,却反到弄巧成拙了。
「别有悄悄离开的念头,就算妳和芃殿下的事解决了,也不准有逃开的想法。」宇文扬看穿了紫月的心事,先发制人地警告。
紫月正不知该怎么回话时,梅晴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贵客已经莅临,请公子小姐移往书房会面。」
「真会选时候。」宇文扬低声闷吭一句,起身时体贴地一同掺着紫月。
看到她凌乱的头发和红肿的双唇时,始作甬者突然起了念头,想着若让她以这副模样走完锁情阁到主屋的路程,明天肯定有场婚礼--
不过良知还是略赢一筹,或者说小气地不想让他人分享只该他知道的另一种娇羞面貌的紫月,充当起打理她衣饰发型的丫鬟。
「我自己可以整理。」不想被那双厚实的手掌碰触,紫月尽力地想甩开对方的殷勤。
宇文扬朝她一挑眉。「我是不怕迟见了太子殿下,不过他和宗展顼可精得很,一旦我们晚了些到,可是会东猜西想的。」
事实上,就算他们没晚到,光看着紫月的唇,便已明了瞭一切经过。
紫月太过单纯的心思,不了解现在展现出的风情,十成十地会让经验丰富的两人猜个正着;在宇文扬刻意不提下,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允宇文扬替她的整装工作。
两人姗姗来到书房时,里面早上演完叔侄重逢的感人戏码。易芃脸上还留着激动的神色,易隆则以超强的自制力恢复成平淡的脸孔。
「什么时候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我的身分?」在宇文扬和紫月二人推著书房门时,易芃正忍不住如此发问。
「看殿下似乎颇为习惯宇文家的生活,和宇文伯父就像亲生父子一般,甚至比宇文扬这个正牌的儿子更像宇文家的公子,我还以为殿下早就不想回宫了呢。」宗展顼多次被小他十岁的小皇子刁难,好不容易抓到说嘴取笑的机会,当然不会仁慈地放过。
「我是没说要回到宫里。」易芃白了多话的人一眼。「只是躲躲藏藏的日子过怕了,很想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或者有对众人大声报出姓名的时候。一直对外宣称紫凡这个名字,说得久了,真怕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
紫月听了这番话,本想上前搂住易芃,不过一想到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若再拿对小孩的举动对他,肯定会遭来抗议,只得作罢。顺势在易芃身侧入了座──顺便避开了让她手足无措的人。
宇文扬不是不明白紫月打的主意,发现宗展顼扬着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未坚持坐到紫月身边,在易隆右手边坐了下。却和想躲避的人对个正着。
「等压下这次的政变后,我保证让你光明正大地出入宫廷。」易隆没心思注意表弟风花雪月的事,对侄子的问题做了个明确的答复。
「政变?曾祖母好不容易入土了,怎么又要来一次变革?」易芃惊叫地瞪着太子。
易隆瞄了眼同样带着疑惑的紫月,解释:「早先得了一个消息,有几名野心分子──其中包括贺王和兰若公主及其驸马,想趁我父皇政权还未握稳时,掌控住易周朝的大局。为了能名正言顺完成计谋,若此时芃儿这位嫡系子孙出现,是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既然已经知道谋反的人,为什么却不采取行动?」易芃不解地问。
「虽然知道主谋者,但是父皇向来对手足很爱护,恐怕会残留下余孽。而且这次谋反的人里,除了皇室成员,另外还包括几名商人和一部分禁军……想要一举成擒,还是该查清楚了才不会有漏网之鱼。」易隆耐着性子详细解说,不啻也利用这个机会替侄儿上了一课。
紫月和易芃同时蹙着眉,对于即将而来的血腥风暴升起一股厌恶。
书房门外仆婢的敲门声唤回沉溺在四年前祭家血案的两人,紫月起身开了门,接过摆放清茶糕点的托盘后,遣开好奇朝内张望的仆人。
当紫月替四人倒茶时,一个弯身让腰间的荷包滑落到地板。宗展顼热心替她捡起时,顺便偷打量着一直让他好奇的内容物。看到紫月从不离身的荷包里放的居然是眼熟的玉佩,差点忍不住爆出狂笑。
「这件事之后就能如你所愿了,为什么还皱着眉?」易隆察觉侄儿眼中的不满,为了日后他将面对一连串宫廷斗争,故意不解地问。
听到这句话让打算使坏的宗展顼,转移注意地强忍住大笑的冲动。
「总以为只要等曾祖母一死,便天下太平了。怎知人还没回到宫里,又要面对另一场野心权力的戏码。」
「身为皇室子孙,这是免不了的经历。」宇文扬知道表兄的用心,在一旁解说着。「也许殿下心有不满,可是就算不在皇室,这个社会上为了贪婪而产生的争乱,也不比皇室少几件。」
「人心。」紫月轻声吐了两个字。心思飘回到祭家大厅所发生的事件──这可是宇文扬所说的贪婪,为了贪恋美色,演变成一出鲜血淋淋的例子啊!
「听宇文扬说过祭家悲剧的真相后,我已命人去调查当时的真凶。」易隆适时介入,打断紫月血腥的回忆。「只是祭姑娘不知道那名恶徒的身分,加上当时祭府附近被祖母下了管制令,没有看到进出祭府的邻人……」
「当时……」紫月搜索着记忆。「大厅上除了我父母外,还围着不少那恶人带来的壮丁,所以我猜那个人应该是个有权、或是富有的人。不过,也可能因为他犯下这个十几条人命的大案子,早已不在京城了。」
宇文扬隔着面前的矮几轻拍着紫月的手背,在她的目光瞄过来时,投与一抹安抚的笑。「换个乐观的角度来看,那个人也许以为自己的罪行是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根本没想到要逃到他处。如果照妳的说法他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就更不可能舍下这个繁华城市所能给的奢华生活。」
「是啊!紫月姑娘该耐心的等待。我相信太子殿下的能力。」宗展顼一席话安慰了紫月,同时也赞美了易隆。
易芃瞥了死对头一眼,虽然和宗展顼见面时只有斗嘴,在听到他的社交辞令时,却不得不佩服他那张嘴巴。如果向这种人多学习……
摇了摇头,易芃抛开忽来的念头。『易芃啊易芃,虽然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可是还是该擦亮双眼,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是后悔都来不及。』
「祭姑娘不必担心。如果暗地里真的查不出来,我还有其它办法可想。」易隆听了马屁话信心大增。「例如找个名堂邀请京城中有嫌疑的人,让祭姑娘躲着指认凶手,也就不怕漏掉一个半个。若京城还是找不到,我再命人到东方大城洛城去查访。」
「谢谢殿下。」没有三位男子的乐观,不过看到大家热心的分上,紫月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丝笑容。
「刚才提到叛乱者之中包括了禁军……陛下取得政权时,为什么不把禁军全换成自己的心腹?」易芃不想再臆测宗展顼对自己形成的影响,随便找了个问题问在座的三个老奸巨滑的前辈。
「若解除他们的军职放出宫去,一大堆武人心有不甘地在暗地集结,岂不有些本末倒置了?不如留他们任着原职,平日稍加注意,一旦有了风吹草动,反而容易事先预防。」
「就像在这次未发动的政变里,你们已经探得有禁军的参与了?」易芃了然地点了点头。「只是说句实话也不怕大家笑,等到公布身分的时候,我恐怕也不能回到宫里居住。那里的守卫全是着制服的禁军武人,一看到就让我全身不自在。」
易芃的话大家都不难理解,只是他想住在宫外的希望恐怕无法实现。一旦公开了他的身分,想找他下手的人相对着增多,别说住在皇宫时要看到一群守护的禁军,就算是出了宫,只怕会跟着更多的守卫保护。
五个人又闲谈半个时辰,直到易隆发现紫月和宇文扬两人间紧绷的气氛,和宗展顼互使了个眼色后,才别有用意地对心不在焉的紫月道:
「我想祭姑娘也累了,若想离开休息,也就别顾忌着我的身分。」
紫月偷瞄了宇文扬一眼,起身向易隆作了揖,顺了他的提议退出。宇文扬不等太子多言,丢下一句「殿下保重」便追着佳人匆匆离去。
「见色忘友。」宗展顼啐了一口。
「别尽说别人,今天换成是你有心仪的对象,恐怕比宇文大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其说易芃为宇文扬说话,不如说他是故意找宗展顼的碴。
宗展顼好牌气地耸了耸肩,嘻皮笑脸地随口说:「小皇子似乎很喜欢找我斗嘴喔。不知我哪一点惹恼了殿下?」
「就是你现在那不正经的表情。」
「那可是天生的性格,恐怕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宗展顼无所谓地答复。看到易芃沉着一张脸,有意捉弄地说:「殿下才十五岁的年纪,怎么就如此严肃?人生该享乐的事都还没玩够,成天板着一张脸可是会未老先衰。」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易隆扬了扬眉。「你这句话有指桑骂桧之嫌,我怎么觉得话是对着芃儿说得,矛头却指到我身上了?」
「殿下多心了。」宗展顼笑得暧昧,分明就是开了太子的玩笑。之后可能怕再被追问,扯了话题问:「刚才我偷瞄了紫月姑娘的荷包,猜猜看里头装着什么?」
易芃不屑地撇撇嘴。「瞧你刚才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原来是在偷窥大姑娘的私密。」
宗展自知理亏,任着易芃数落,对太子道:「原先我们还替宇文扬担心感情的事,看到荷包的内容后,发现担心是多余的──里面端端正正藏着宇文家传给媳妇的半块玉佩。」
「宇文家的玉佩?那块应该是赤狐给的定情物吶!」易芃失声叫道。话出口后才发现自己叫出赤狐的名号,后悔地想收回来,却已非能力所及。
但让易芃不解地,眼前两人在听到钦命要犯的名字后,丝毫不受影响。虽然赤狐遭追捕是前一任皇帝的事,下手的对象又全为对易氏不利的人,可是他毕竟也是个手染血腥的杀人要犯吶!
「这件事有什么内幕吗?」易芃在沉思片刻后,终于看出其中的古怪。
两佪人互望一眼,才由易隆清了清喉咙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得易芃已不知该做何反应。当初他肯把紫月姐交给宇文扬,是看在他能让紫月忘却那只狡狐,不料惹得一场风波的人正是此刻在紫月身旁大献殷勤的人。
「既然我都能得知赤狐的身分,当初不准宇文大哥告诉紫月姐的理由便不成立。」易芃静下心后,脑子稍一转便找出其中的矛盾。
「那本来就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宗展顼毫无羞愧地说明陷害老友的事实。
「知道前事情始末后,虽然脑中唯一一个想法是紫月姐的羊入虎口。但是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宇文大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为易氏做了那些事情后,不该再忍受相思之苦。」易芃公正的下着评论。
「殿下有所不知啊。认识紫月姑娘以前,宇文扬太过看轻男女之事,总是视女人如粪土,惹得城里大半女人伤心落泪。为了那些女子的眼泪,他该有所报应的。」一想起为了替老友收拾烂摊子,安抚那些女子的眼泪,宗展顼对这件事该有的同情心和良知,就跟着烟消云散。
「紫月姐呢?她可是无辜的受牵连者啊。」
「当然,我们这么做的确有些对不住无辜的紫月姑娘。可是殿下可以当成是一项试炼嘛。太过轻易得到的感情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就会毁于一旦。换句话说,我们反而是在帮这一对天生佳偶呢。因为我们的苦心安排,他们才可能地久天长地相守在一块儿啊。」
『真的是如此吗?』易芃皱眉看着淘淘不绝发表高见的宗展顼。有些被催眠似地,他居然难以提出反驳。
易隆早已领教过宗展顼这项能把黑说成白的本事,表情不变地对易芃交代着:「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如果发现他们两人为了赤狐的存在而有阻碍,就找个时机把赤狐的事告诉祭姑娘吧。」
也就是说,他有全权处置的权力喽!
易芃望了身旁的两人一眼,内心挣扎着。他确实不该让紫月姐饱受相思之苦--可是,轻易告知了真实,最大受益者却是宇文扬啊!
回想起紫月姐每晚握着玉佩流泪入睡,易芃真的不知该怎样抉择才好。
当初认定宇文扬当紫月的丈夫是因为他不是赤狐,如今在知道他的身分后,到不想看到他在情路上太过一帆风顺的模样了。
一个是喜欢崇敬的紫月姐,一个是恨得牙痒痒的赤狐文风扬--无论说与不说,都不会是他所乐见的。
「荀子说得没错,果真是人性本恶。」宗展顼看穿易芃最后下的决定,低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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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府的摆设装潢比起贵族世家毫不逊色,甚而有些精美的手工雕刻,更是皇宫中相形见绌的艺术品。但是太过繁杂的奢华饰品并列在一块儿,只突显主人的庸俗难耐。
穿着一身华丽服饰的钱如如,却和周遭的景致有着一份契合。此时偶尔经过大厅的她,正巧遇到手里拿着画卷的父亲;片刻的思考后,暂停下脚步与失神的钱员外打了个招呼。
「妳又要出门?」钱员外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一句。
「要去宇文大哥那儿。」
「别成天往那里跑了。先几天驸马爷和我谈了妳的事,想收妳当小妾。」
钱如如不解地扬着眉,随后脸上出现一丝厌恶道:「爹不会答应了吧!凭咱们家的地位,我需要委屈当人家的小妾吗?而且他的妻子可是难缠的公主,我才不要和这种对象争宠呢。」
「什么正妻侧室的,别太计较名分。将来宇文家的下场非常惨,就算妳真成了宇文扬的正妻,也未必讨得了好处。」
「我是不明白爹爹和他们的那个计谋,可是爹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人家是皇亲国戚,或许还有脱身的办法,咱们家可是没靠山的商人世家,出了事可没有人会搭救啊。」钱如如故意顿了顿,确定引起父亲全部注意,才道:「不是说狡兔有三窟吗?我倒认爹爹不该先订下我的亲事,若能成为宇文家的亲家,到时候好处自然也少不了。」
「这点我没仔细考量过。」
「爹爹也能借着我的亲事,名正言顺地拜访宇文府,说不定还能瞧见紫月姑娘一面喔。」发现钱员外的动摇,钱如如继续怂恿着。
「这、这件事再让我考虑看看……」
钱员外口里虽回着女儿的话,人已经缓缓踱出大厅,心思早飞得老远,看来正在冲量着两者的利弊得失。
钱如如望着父亲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为止,才低下头瞅着一身华美的衣饰打扮--想着宇文扬想着紫月,忽然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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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夫人,外头有客人求见。」一名仆役匆匆进了大厅通报。
「哪位贵客?」相对于蹙眉的宇文祯,高氏到是兴致高昂的问。
平日闲来无事之时,高氏总会在自家办个小聚会,招呼出阁前一些闺中友人。这一段时间为了家里两位客人,登门拜访打探消息的人增多,善应酬的她到也如鱼得水;尤其在看到原本是来打探消息的人,情报没挖到多少,却让她探得到新流言,更是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是……是钱员外。」仆役回话时,脸上带着一抹轻视。
「来的人是『那个』钱员外?」高氏扬了扬眉,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还没弄清钱员外来访的目的,高氏已经想拿着扫帚赶人了。如此瞧不起钱员外,绝非他是商人的身份,只是在他底下的行号商铺中,常常会发生金钱的纠葛,让耳闻者多少能猜出他的为人。
「请是不请?」仆役看到老爷夫人皱着眉,满怀希望地问──如此明显的表情,自然是因为他也是钱氏商铺下的受害者。
「去请他进来吧。」宇文祯叹了口气。虽然不想和这么号人物打照面,却又想弄清楚这位不速之客上门的原因。
让宇文夫妇瞠目结舌的是,钱员外来的目的居然是提亲!
钱员外和官宦世家应当没有交集可言,为了能一圆见着美人的心愿,他终于顺了女儿的提议,找了个难登大雅的厚颜名目。虽然一般该由男方派媒人到女方家提亲事,可是他的本意既然全不在女儿的终身幸福上,也就不怕世俗取笑女方的主动。
「钱员外所提的亲事,我们是无法答允的。」在对方表明来意后,男方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如此不婉转地回答,对向来以手段圆滑著称的宇文祯,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宇文老爷话回得太快了些,连考量的时间都没有,是瞧不起咱们从商的平民吗?」钱员外在未见着目标之前,自然尽可能地拖延着。
「之所以回了钱员外的好意,只是因为小儿已有心仪的对象,就算是皇帝上门提亲,都会遭到回绝。」宇文祯瞥了高氏一眼,说了最有力的事实。不过心里始终存着疑惑,不知儿子心里那个姑娘,到底是花了一年半时间寻遍各地的女子,还是最近他频频朝着示爱的紫月。
「儿女婚事乃奉父母之命。令公子生得一表人才,我认为全京城里就属小女儿和他最是适合。」钱员外毫不知羞地表示。想到女儿所谓的狡兔三窟,若真能因此和护安侯结成亲家,也是一举两得的事。
『就算真要奉父母之命,我也绝不让儿子娶了你家的女儿。』高氏撇了撇嘴,心里厌恶地想着。她见过钱如如三次面,印象都不算好,更不用说还和钱员外结成亲家。『况且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女儿的好,是因为没见过咱们家未来媳妇的相貌。』
平日两家就无往来,辜且不论钱员外今日冒昧求见的失礼举动,单是瞧见他在看到美貌的宇文夫人时,所表现出垂涎的丑样,就足以让宇文夫妇二人大皱其眉。
「扬儿挺有主见的,恐怕不会听我们二老为他决定的亲事。」宇文祯笑容僵硬地应付着咄咄逼婚的人,脑中则想着逐客的方法。
三个人在厅上尔虞我诈地说着社交辞令,宇文夫妇二人自然是想尽办法地要赶客人走,但钱员外不管主人明示暗示,死皮赖脸地就是不愿移动臂部。
好不容易终是挨到午膳时间,宇文夫妇还没来得及强下逐客令,客人已经先声夺人地喊起饿。
『我硬是赖着不走,不相信在午餐桌上看不到那个紫月的面貌。』钱员外拣了个近午的时间来访,原本也就打了这个主意。
由仆人领着钱员外到了用膳的侧厅,高氏则忙着往锁情阁跑,想先一步拦下紫月,好避免难以下咽的一餐饭。只是没走几步,还在主屋的范围,便看到紫月和易芃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前方,后面则跟着目露深情的宇文扬。
看到宇文夫人独自站在大太阳下,紫月吃惊地一挑眉。
「母亲大人是被父亲罚了站吗?」宇文扬快步走到高氏身旁,一把勾住母亲的手臂,脸上带着笑地同母亲玩笑着。
「你还笑得出来!不是我在这里给你们当探子,就准备吃上一顿食不知味的什膳了。」高氏瞪了不知感恩的儿子一眼。接着把刚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提到钱员外的寡廉,忍不住又骂了几句。
「天吶!才应付完钱家千金,怎么跟着就要打发那个老奸商啊!」
「你若早成了婚,今儿个也不用劳你父母亲替你挡着不速之客。」高氏虽在口里念着儿子,目光却死盯着紫月看。
「扬大哥生得如此英俊,就算成了亲,恐怕还是有想当小妾的女子会上门提亲吧。」紫月意会话中的意思,不敢迎上高氏急切的眼神。
「我为什么要娶三妻四妾?能在今生中寻到一位心所意属的佳人,便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没精力应付几房的妻妾呢。」宇文扬不顾还有他人在场,直勾勾望着紫月,眼中写满真执地承诺。
紫月望着那双炽热的眸子,又瞄见高氏一副欣喜的模样,一丝不安油然而起,为免自己太过坦然的目光被宇文母子读了出来,懦弱地撇开了视线。她这一转头,却正好望见主屋长廊下如厕完的钱员外,太过熟悉的身形和面孔,让她像发了疯似地直冲了过去。
另外三人为了这个突来的举动吓愣在原处好半天,回神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后,有默契地跟了过去。当三人来到紫月伫足的地点时,她正和钱员外定定地对望着。
钱员外如雕像般无法动弹的原因,自然是乍见倾国佳人时正常的心态,等他稍稍回了神,发现眼前女子的相貌和祭夫人有几分相似,正是他每夜梦里的仙女绮念,就更无法移开视线。
和钱员外心里情爱欲望的念头极端相反的,紫月全身因为见着四年多来梦靥中的仇人而颤抖着,双手不自知地紧握成拳,被上排牙齿狠咬住的下唇,已渗出了鲜血。
「你……你……」紫月好不容易才由牙缝中迸出一个字,却因激动而再也吐不出更多的话。
「大美人有何吩咐?」钱员外陪着笑脸问。他因为色欲熏心,没瞧出紫月眼中闪着的火焰,还以为自己转了运,得到美人的青睐。
宇文扬来到紫月身后,保护似地拉她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安抚地放在她肩上。感受到倚靠自己紧绷的身子,他已猜出钱员外的身分。
「你为什么能为了要得到一个女人,而狠得下心杀害几十口的人命?」紫月一手紧握着宇文扬的大手,终于能开口向仇人问出憋了四年多的疑惑。「既然你爱她爱到能为她杀人的地步,又为什么能硬着心肠地掴她巴掌和毫不留情地用脚狠狠踹着她?」
紫月的话让和祭夫人交情深厚的高氏惊呼出声,想到柔弱的姐妹任着恶贼拳打脚踢的情景,忍不住以怒气十足的眼神瞪视着吓白一张脸的钱员外。
「妳……妳是谁?妳为什么……」
「你看我长得像谁呢?」紫月目不转睛地瞪着。
「妳像……祭夫人。」钱员外回话时,已吓得双腿发软,和在祭家大厅上逞威风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以为自己犯的罪行无人知道吗?以为能躲得了这一辈子?」宇文扬冷冷地看着伸手抹汗的钱员外。「这世上还是有天理的,你虽然多活了四年,不过今儿个可是你自动送上门的。」
钱员外回神后发现自己已一脚踏入鬼门关,连连退了几步,直到被宇文家几名身强的家丁包围住,才大呼小叫道:
「你们不能就这样杀了我!虽然是侯爵府里,也不能对百姓动私刑。」
「放心,我们会让你接受公开的审判。不过凭你所犯的罪状,斩立决恐怕还是最轻的刑罚。」宇文祯站在另一侧沉着地说。包围着钱员外的家丁,自然是他机警调派的成效。
宇文扬还真的想当场解决了他,以他早染了血的双手而言,多杀一个有罪之人,不会多添他良知的不安。没有真的付诸杀人行动,是想经过公开审判的过程,让被冠上畏罪自裁名目的祭氏一家人,可以得到平反──让世人明白,当年祭家未因藏昵易氏皇子,而恐惧女皇降罪。
这是一件让人不解的认知。同样是藏匿了皇子,如果至死不认罪,将来会让人传送着伟大的事迹;然若在过程中被称作畏罪自杀,则会让连私藏都不敢的人,讥笑为胆怯的行为,全面否认了帮助过易氏的心血。
世俗的看法向来不是宇文扬所顾忌的,可是这次事件关系着祭氏一族的声誉,他不愿让祭家永远承受着莫虚有的罪名。
「你们送我到官府也是枉然的,不要以为我是个没背景的商人。告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贵族,我可是有王爷和公主支持的!」钱员外在被两名家丁驾离开时,仗势地大叫。
「等一下!」
「怎样?知道厉害了吧!」钱员外自己也不敢肯定打出王室的名号会有多大效果,不过听到宇文扬的阻止声,洋洋得意地朝宇文家众人哼了一大口气。
宇文扬走到押解钱员外的两名家丁面前,连看都不看满脸肥肉的人一眼,直接对底下的人交代:
「别把他送到地方官府了,直接送到刑部去;就说这位钱员外是政变的要角,把他当成重犯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