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忧忧》夫诸

8、关颖2

　　我看了木木立在一边的关瞎子一眼，心底又恼又委屈。

　　回山的路上关瞎子一直支支吾吾的，似乎想和我解释，可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当然知道他有事瞒着我，那些事或许根本与我无关，可我仍然止不住生气。我大步走在前面，他像个小媳妇一样跟着我屁股走。

　　“小水，你走了那么久，也累了。我抱你上山，好不好？”
　　“不要。”我果断道。
　　“小水，你还在生我气吗？”他沉吟片刻又道。
　　我突然停住脚步，回眸瞪了他一记。但又想，反正他也看不到那白眼，我瞪他做什么？我只管埋着头直走，可是毕竟体力不好，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小水。。。你身子不好，还是我抱你上山吧？”他迟疑着又道。
　　。。。
　　“这路这么崎岖，一会准把你累的。这样会让你爹娘都担心的。”
　　。。。
　　“你不应我，我就当默认咯。”他忽然快步上前，长臂一捞将我打横抱起。我整个身子便嵌在他怀里。关瞎子的身上有熟悉的药香味，我闻了多年的熟悉的味道，这时候闻着让人感到无比温暖。
　　我缩在他怀里不哼声，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心头思绪还是乱乱的，没有找到落脚点。紧紧捉住关瞎子的领子，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害怕的是被他遗弃。

　　自那次不欢而散后，我几乎不理关瞎子了。可我心底其实已经消了气，不理他只是因为享受关瞎子内疚时有趣的表现而已。

　　例如，每每相见时，他都会一副小心翼翼，欲语还休的样子。
　　“小水，今日可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看看。”他试探问道，想伸手来牵我却是停在了半空，带着点委屈落寞的气息。

　　我瞧见便觉得好笑。亏他个头比我高这么多，却是如此小媳妇的模样。我不哼声，装作冷淡的样子，嘴角却是不自觉扬起了弧度。

　　他微温的指轻轻放在我的手腕上，一副凝神静思的姿态。整个院子静得很，只有他绵长轻缓的呼吸，和我咚咚直跳打着鬼主意的心跳声。

　　我没等他细细查看，忽然哎哟一声倒在椅子上，嘴里直呼难受。
　　关瞎子被吓得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椅子因为受力太过，被绊倒在地。他的长袍因为动得太急而带倒了几上的茶水，水杯水壶打碎在地，他的青衫也立马湿濡了一片。等关瞎子终于揽住我时，人已是脸色苍白，有些狼狈。
　　“哪儿疼？小水，别吓我。”他揽得有些急了，还真弄得我有些不舒服。
　　“呜呜，都疼，全身都疼。”
　　“啊。。。小水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这就去。”他将我抱起，方走了两步，又停住。这关瞎子都成关呆子了，连自己就是大夫都忘了。我忍住笑意，继续‘嘤嘤而泣’。

　　抱紧自己腰肢的双臂有些颤意，我不知道关瞎子此时在想些什么。他似乎不着急了，回味过来这是我的恶作剧，并没有下一步行动。但又似乎。。。很惧怕，很紧张？都知道是假的了，他还紧张个什么？这关瞎子就是脑子转不过弯。

　　他就这么抿着薄唇，一动不动地抱着我，也不说话，也不走动。我奇怪地看着他，忽地发现，那白丝下似乎有隐隐红光。我瞪大了眼睛，也忘了恶作剧了，就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红光隐隐，色泽如玉，光是瞧见，便让人转不开眼。

　　“小水。”他忽然出声，声音低沉若古琴。
　　“啊？”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以地望着他。他依旧维持着横抱我的姿态，腰杆挺得直直的，有些严肃的味道。
　　“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我。。。我方才是真觉得疼。”我底气不足的嘟囔道。这话半真半假，浑身疼痛的状况我不是没有过，可真到了那时，我却是一声不吭，绝对不喊疼的。思来想去，自己还真没有喊过疼喊过苦。
　　关瞎子不说话，也不继续拆穿我，只是低低的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将脑袋放在我的肩膀上，手依旧有些轻颤和冰凉。
　　“我是真的被你吓到了。若这是真的，你。。。。”他没说下去了。对于我的顽疾，连他娘亲都没办法，只能由珍稀的药物吊着，争取延长寿命。我知道关瞎子怕什么。我随着岁数增大，底子不好的坏处便更明显。手足经常冰冷，有时甚至僵硬，身体偶尔还会出现突兀的疼痛。这些无不暗示着我，自己寿命将至。

　　每当醒来发现自己不能动弹时，我只能假装睡眠，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每当疼痛来临，我只能咬着牙关，仿佛自己只是在发呆。可关瞎子应是知道的，所以他听到我喊疼才会那么怕。

　　“关瞎子，我是不是就要死了？”我在他耳边轻轻问道。
　　“怎会？”关瞎子声音都带着颤意。
　　“我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你也不必瞒着我。我都不怕的，就怕你们难过。”我声音也难掩忧郁，再也没心思开玩笑了。
　　关瞎子不说话，只是依旧紧紧抱着我，直到我在他温暖的怀中睡去。

　　*
　　我的父亲秦毅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山中，而是四处寻找灵药。这次他一回来就满脸红光，喜色于形，似乎找到了不少宝贝。
　　我和母亲出来相迎，果见父亲大包小包带了许多物件，并且。。。身边还带着一个模样张扬明丽的少年郎。少年郎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美目潋滟含情，身着明蓝劲装，发髻用同色丝带束起，衬得其意气风发，丰神俊朗。

　　我呆呆地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是一脸戏谑地瞧着我。我被他放肆的打量看得心慌，连忙躲到母亲身后。

　　“哟，这是谁家的公子哥，生得真俊俏。”母亲笑道，一只手却悄悄伸到身后，想将我从她背后扯出来。

　　我心中忐忑极，因为这个少年郎正是那日街上认错的人。他定是讨厌极自己，他临走前还翻了我白眼呢。我又是脸皮极薄的，因而也不喜在他面前露脸，省得两不开心。

　　“在下曲明悠，见过秦夫人。”那少年不似那次见时那么嚣张，而是大度有礼地朝我母亲作揖。
　　“噢？江南曲家的公子？”母亲声音里有着小小的波动，似乎很是惊喜。
　　“悦兰，这可不就是上回我们游江南时救下的曲家幺子吗？如今都长那么大了，生得愈发俊俏挺拔了。”父亲笑道，然后又对曲明悠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礼喇。”
　　“是，秦伯伯。”曲明悠脸上绽开笑意，桃花美目潋滟生波。他像才注意到我似地，开口疑惑道“这莫非就是秦伯伯的独生女，秦水妹妹？”
　　我揪住母亲的袖子，死死地躲在母亲后面。
　　母亲见我如此怕生，笑骂道“水儿，怎和个小孩子似地还躲母亲背后。还不快些和曲哥哥打声招呼。”
　　我不情不愿地站出来，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曲。。。曲哥哥。”
　　“秦水妹妹。”他笑回道，虽是一脸礼貌，我却总觉得有些古怪，尤其是他唤我妹妹的时候，那双眼睛贼亮亮的。

　　母亲看了我和曲明悠一眼，忽然笑道：“明悠啊，这鹧鸪山虽是偏僻了些，风景却是独好。尤其是秋意浓时，红枫一片，美不胜收。现在时日尚早，未到晚饭的时间，且先让水儿带你去四周转转吧。”
　　我一惊，瞪大了眼睛想要拒绝，话还未说出口，曲明悠却先开口了。
　　“那太好了，我正想四处游览一下呢。”他不由分说，竟当着我父母的面牵过我的手又道“伯父伯母，那我和小水先出去了，定在日落前回来。”
　　“好，慢慢逛呀。不急。”父亲笑呵呵地，依旧一脸喜色。

　　曲明悠走得有些快，我跟得吃力，一不小心便被石子绊倒，额头撞在他的背上。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睨着我。他见我一脸惴惴，忽然扯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丫头，知道我是谁不？”
　　“曲哥哥呀。”我木讷道。
　　“哼，死丫头，你果然不知道。”他敲了我一记脑门，称呼从丫头变成了死丫头，样子也凶恶很多。曲明悠继续道“你爹爹方才说，我和你是自家人，这样你还不知道我该是你的谁？”
　　我懵了，完全不能理解曲明悠的话。他有些气急败坏，又敲了我一脑门，教育道：“你给小爷我记住了。我，曲明悠，是你还在娘胎里就指定了的夫婿。”他见我依旧一脸茫然，秀眉蹙了又蹙，耳根子悄悄红了起来，将方才的话又霸道地重申了一遍“我是你未婚夫婿，也就是你的相公。记住了吗？”他佯怒地瞪着我，仿佛若是我还不明白，他就一核桃敲死我。

　　我将他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遭，心中又惊又怕。我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那是必须像关瞎子那样温柔，像关瞎子那样俊美的。可这曲明悠。。。虽模样俊美，可这性子却让人害怕。他又凶，又霸道，又喜欢敲人脑门，怎么可以做我的夫君呢？我抿着小嘴，不回话，眼眶微微红了。
　　曲明悠丝毫没有发觉，他望着漫山的红枫美景，继续发表着他那豪迈的夫君教育。
　　“你既然是我的媳妇儿，便得事事听我的，做什么都得绕着我转。我说一，你不能说二，我要你向左，你就不能向右。心里眼里只能容下我一个，不得与其他男子亲密。对了，之前你找的那个人，不许和他见面！你以后出门做什么都得事前告诉我。而我做什么，你不能过问太多，不能让我烦厌。可记下了？”他见我一直闷不吭声，又瞧了我一眼。见我一副泫然欲泣状，曲明悠明显是怔住了，有些不自然补充道“还有，还有。。。就是不能朝我发脾气，不，不能在我面前哭。”

　　“我就爱哭，怎么了？我不做你媳妇儿了，你找别人吧。”我鼓起勇气老实道，实在是对他那一二三四忍无可忍。我名儿唤水，也是有缘由的。自出生起，我便是整个鹧鸪山里有名的哭包，泪人儿。因为小时候身子不好，一不舒服就知道哭，而不懂别的表达。一哭起来，杏眼红红，迷蒙清透，别样惹人怜爱。关颖也是最受不了我哭的，他说，我哭起来幽幽咽咽，很是凄凉。

　　我想不到的是，曲明悠也受不了这泪水攻势。他被我委屈的模样吓了一条，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俊俏嚣张的脸变得有些愕然和慌张，原本宣言般的口吻也变得底气不足。
　　“喂喂，别哭了。我，我答应过我爹娘，一定娶你的。不管你长什么样，有什么缺点，你都是我的媳妇儿。”他默了一下，又继续道“做我媳妇儿挺好的。我们江南曲家是江湖中有名的望族，且家中为官的也不在少数。而我是家中嫡母的幺子，虽不能继承家族大业，却是极受宠爱，荣华富贵少不了我曲明悠的份儿。若你做我的媳妇儿，那些好处自然都占得到。而且。。。而且你也挺可爱的，若是不哭就更好了。我曲明悠既然看上眼了，自然会待你好。你就安心跟着我吧。”

　　他这长长的一段话，倒是让我平静了下来，不复方才那么惧怕他。他见我不哭了，终于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想了想，曲明悠伸出手来，在我脸上胡乱的抹了几下，将我的泪痕拭干。他的手和关瞎子一样，修长好看，却是带着厚厚的茧子，摸到脸上刺刺的难受。

　　曲明悠耳根子有些红，也不再长篇大论，而是看了我一会。他的手依旧停在我脸颊上，似乎没有挪开的意思。
　　“你脸蛋好滑。”他夸赞道。
　　我被这话又刺激得不小，一张脸迅速红透了。我指着他，有些怒道“谁，谁准你摸我的？你。。。你讨厌。”
　　“你怎么记性这么不好。我都说过了，我是你夫君，就自然能摸你。我还不光能摸你，还能亲你。而且天地之间，只有我可以这样做。”他眨巴几下眼睛教育道。他见我一脸怒红，又嬉笑道“水水。。。我哥哥曾告诉我，女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嘴里说着讨厌，心底其实是喜欢。你亦是喜欢我的吧。哈哈。”曲明悠自顾自的大笑，手又在我脸颊上捏了几下。

　　我想，若我打得过他，若。。。若关瞎子在旁边护着我，我绝对要咬他几口。这少年也太不要脸，太。。。。轻浮了。

　　回到家中时，母亲已备好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笑意吟吟地看着归来的我和曲明悠。
　　“明悠呀，这鹧鸪山的风景如何呀？游览得可还愉快？”她问。
　　“嗯，愉快至极。这山林红枫似海，绚烂一片，真让人流连忘返。”他却是看着我说这话的。父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俩一眼，露出意味深长一笑，又招呼着我们用膳。

　　饭桌上，父母和曲明悠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只有我默默吃饭。我这才知道，这次父亲回来确实带了许多珍稀药物，其中有几味极品雪莲和雾山灵芝是曲明悠家赠的。说是宫中御用药物，通过不少关系才弄出来的宝贝，连皇子皇孙都没几个有的。
　　“除了那些药材，家母还特让明悠带来水蝉丝和水涟布匹，给秦水妹妹做衣裳。”他说着，笑睇了我一眼。
　　“曲母有心了，待水儿如此慷慨。”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眼神有些迷蒙起来。“水儿自幼身子不好，大病小病不断。亏得曲家不嫌，仍守着这一纸婚约。如今还让你亲自带着礼品千里迢迢上门提亲，着实不易。”
　　“悦兰瞧你说的。把水儿都吓着了。”父亲这才提醒母亲，让她收敛些情绪。可我之前便被曲明悠吓过一番了，这下听到这婚事倒也镇定。

　　晚饭后，母亲来了我的房间。她一边帮我梳理长发，一边念叨着“水儿呀，转眼间你就这么大了。母亲刚生下你时，你才两个拳头般的大小，现在都可以为人妇了。你还从未离开过家中生活，日后若是嫁到了曲家，可要收敛生性，不得太过放肆。若是。。。若是明悠待你不好，你定要想法子告诉家中。我和你父亲，定不会让你吃苦头。记住，无论你只身去到哪儿，父母永远是你的依靠。”
　　“母亲，水儿不想嫁。”我揽住母亲的腰，心底难过极了。
　　“呵呵，傻丫头。女人家哪有不嫁的道理。你身子不好，早些成婚也是好的。母亲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到水儿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可以有疼惜自己的夫婿和生儿育女。”
　　这非但是母亲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这破烂的身子，难得有人家愿意养着，还如此千里迢迢过来迎娶，我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纵使曲明悠为人霸道乖张了些，也是可以忍受的。
　　我点点头，算是应承了这个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