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梦》北川子

4、四

　　雪娘迷迷糊糊有了意识时，只觉得耳旁回荡着飘渺的戏声，和着胡弦，幽咽悲切，九曲回肠。勉强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靠在院中的石头上，一个白衣的人影正在台上唱着戏，玉衫摇曳，水袖翩然，身若弱柳，声若洞箫，幽远深邃，又含着无尽难以言喻的哀愁，浑让人忘却一切，只沉入了那空远的腔中
　　可怜负弩充前阵
　　历经风霜万苦辛
　　饥寒饱暖无人问
　　独自眠餐独自行
　　可曾身体蒙伤损
　　是否烽烟屡受惊
　　细思往事心犹恨
　　生把鸳鸯两下分
　　终朝如醉还如病
　　苦倚薰笼坐到明
　　去时陌上花如锦
　　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奴在深闺等
　　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
　　先是二六，渐渐便转了流水，那腔儿便越发的悲切，句句紧逼，催得人肝肠寸断，只觉泪塞胸臆直欲窒息却又哭不出一声儿来
　　门环偶响疑投信
　　市语微哗虑变生
　　因何一去无音信
　　不管我家中这肠断的人
　　毕竟男儿多薄幸
　　误人两字是功名
　　甜言蜜语真好听
　　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最后四句几乎是用哭腔唱出来的，假恩情三个字几乎已被啜泣打断了，一段唱完，那白色人影便已伏在台上，哭得颤抖不止。雪娘也已泪流满面，浑忘了人鬼异界后生前缘，只浸在那哀哀凄切中了。
　　几日间听到的段子都是四五年前在上海红极一时的春闺梦，当年听着便觉感伤，却未曾想到在此听来能教人肝肠为之寸碎。
　　那白色人影款款走下台来，一直走到雪娘身前，深深鞠了个躬，“夫人受惊了，是我的不是。”
　　雪娘忽然回过神来，仍是不由得吃了一吓，抬头时，正是她在镜中看到的那个男子，一袭乾旦装束，白衣如霜，水袖长曳，眉腮上也勾了粉黛，不知为何却显得愈发苍白。一阵惊恐重又涌上心头，只是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人并未再靠近她，显是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只萧然伫立，凄然说道，“我知人鬼殊途，夫人见我生惧，实是难免，只是夫人……夫人实在长得太像一个人，是我冒昧了……我知外面这世道也不安宁，夫人若有意，尽可暂且寓居于此，我从此不会再来打搅夫人。”说罢又施一礼，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雪娘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的秋生呢，他在哪？”
　　那人回过头，又是凄然一笑，“在下亦是心神烦乱，若不是夫人提醒，几乎忘却。夫人请随我来。”
　　雪娘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戏台后的棚子前，那人走了进去，雪娘也跟着走了进去。
　　几只衣箱拼成一张床榻，上面铺着数层各式的戏装，秋生在上面睡得正香。
　　“他听我唱了一夜戏，累了。”那人微微笑道。
　　雪娘冲上去抱起秋生，“娘……”秋生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确实只是睡着，没受任何伤害。
　　“夫人少爷多保重。”那人又微微欠了欠身，朝外走去。
　　“哥哥！”秋生叫道，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却如同无物，根本抓不到，“我不要你走，我还要听你唱戏！”他又叫道。
　　那人停下来，回过头，犹豫片刻，又回过头朝前走去。
　　“先生……”雪娘终于叫道，“先生不必如此，先生久居此地，是我们打扰了。我们本就打算这两日便走，怎可让先生离开此地。”
　　那人转过身，眼中似已浮动泪光，“夫人，这……”
　　“你留下来吧，我已知道你没有害我们的意思，大家便做个邻居又有何妨……”雪娘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一翻话来。
　　秋生抓着她，咯咯的笑，显然明白唱戏的哥哥可以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