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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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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内的空气仿佛依旧残留着记忆复苏时的震颤,柔和灯光下,那枚完整的羊脂白玉合欢环静卧于丝绒之上,流转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而平和的光泽,仿佛数百年的离散与悲欢,最终都沉淀为了这内敛的圆满。
何彦书和孟清辞没有立刻离开。他们坐在展厅一隅的长椅上,手依旧紧紧相握,仿佛需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那汹涌而至的三世记忆并非另一场幻梦。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些属于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在脑海中缓缓沉淀、归位。
许久,孟清辞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哭泣后的微哑,却异常平静:“原来……我们之间,隔着这么长的时光。”
何彦书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皮肤,目光依旧胶着在那合欢佩上,仿佛能穿透玉石,看到其背后交织的命运轨迹。“是啊,很长。长到几乎让人绝望。”他转过头,深深望进她的眼底,“但也正因为长,此刻的重逢,才显得如此……珍贵。”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清辞,这一世,没有宫廷倾轧,没有战火硝烟,没有合卺毒酒,也没有……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一世,我们只是何彦书和孟清辞,是两个在和平年代相遇、相知的普通人。”
这句话,像一道光,劈开了孟清辞心中因沉重记忆而凝结的最后一丝阴霾。是啊,那些都是过去式了。那一杯鸩酒,那一片焦土,都已被历史的尘埃覆盖。而现在,阳光正好,他们安然地坐在这里,握着彼此的手。
一种巨大的、全新的释然与轻松,如同暖流般包裹了她。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嗯。这一世,我们只需要好好活着,为自己,也为……所有曾经的‘我们’。”
离开博物馆时,已是午后。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充满烟火气的鲜活景象,与展厅内那种跨越时空的静穆形成了鲜明对比,却也奇异地让他们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他们没有讨论那枚合欢佩的最终归属。它属于历史,属于那段被揭示的完整故事,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或许是对它,也是对所有过往最好的安置。它已经完成了它最重要的使命——指引他们找到彼此,弥合那段深可见骨的时空裂痕。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但内核已然不同。
何彦书依旧埋首于他的文物研究与修复,但心境已然开阔平和了许多。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对某些历史片段莫名的熟悉与悸动,如今都有了清晰的答案。他不再将其视为需要驱散的异样,而是坦然接受为灵魂携带的独特印记。他甚至开始着手,将这次寻找合欢佩的经历,以及所考证出的、贯穿三世的爱情故事,整理成一份详实的学术兼人文报告,他希望能以某种恰当的方式,让这段尘封的深情被更多人知晓,这或许也是对过往的一种纪念。
孟清辞的摄影主题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执着于去寻找历史的“痕迹”,而是开始更多地关注当下的“生长”。她拍摄公园里蹒跚学步的孩童,拍摄街头相视而笑的情侣,拍摄菜市场里充满生机的蔬果,拍摄夕阳下携手归家的老人……这些平凡而温暖的瞬间,在她镜头下被赋予了格外动人的力量。她将这次寻找玉佩过程中拍摄的部分照片,与这些新的作品一起,策划了一个名为《回响与新生》的小型影展。影展的序言里,她写道:“历史深处传来悲伤的回响,但生命始终向着光明温暖处,倔强新生。”
他们的相处,也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与安宁。不再有初识时因莫名吸引而产生的试探与不安,也没有了知晓真相初期那沉重的悲恸与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懂得与珍惜。他们会一起在周末去逛市场,研究菜谱,在何彦书那个总带着书卷和檀香味的小厨房里,笨拙却又认真地尝试制作各种美食;他们会依偎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讨论着剧情,偶尔相视一笑,指尖自然地缠绕;他们会在一个普通的傍晚,牵着手在河边散步,看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色,什么都不说,却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那些前世的记忆,并未消失,但它们不再是以狰狞的噩梦或尖锐的心痛形式出现,而是化作了背景里一道深沉的底色,让他们更加深刻地理解彼此灵魂的轮廓,也更加感恩当下这唾手可得的平静与幸福。
这天,是孟清辞《回响与新生》影展的开幕日。小小的艺术空间里,人流不算太多,但氛围很好。柔和的灯光打在那些充满故事感的照片上,有历史的苍凉,更有现世的温暖。
何彦书穿梭在观展的人群中,看着那些停留在孟清辞作品前的专注面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柔情。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站在展厅一角,正与一位朋友低声交谈的孟清辞身上。她穿着一条简单的杏色长裙,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坚定,眼神明亮,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内在充盈的光彩。
那一刻,跨越了三生三世的影像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宫装少女的温婉羞涩,战地护士的坚韧沉静,以及眼前这个独立、温柔、散发着创造力的现代女性……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境遇,塑造了她不同的面貌,但那灵魂核心的善良、坚韧与对爱与美的追求,却始终如一。
他的心中涌动着一股强烈而确定的情感。
影展结束后,朋友们相继离去。何彦书和孟清辞最后离开艺术空间,漫步在夜深人静、华灯依旧的街道上。
“今天感觉怎么样?”何彦书侧头问她,顺手将她被夜风吹拂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很好。”孟清辞仰起脸,对他微笑,眼中映着街灯的光芒,亮晶晶的,“好像……把过去和现在,做了一次很好的连接和告别。”
走到一个街心花园旁边,何彦书却停下了脚步。这里并非什么特殊的地点,只是寻常城市的一角,有花草,有长椅,有昏黄温暖的路灯。
“清辞。”他轻声唤她。
“嗯?”孟清辞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何彦书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没有单膝跪地,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在她面前,缓缓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并非那枚历经沧桑的羊脂白玉合欢佩,而是一枚设计简洁而优雅的钻石戒指。主钻不大,但切割精良,在路灯下折射出璀璨而纯净的光芒。
孟清辞愣住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睁大。
何彦书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温柔,如同承载了所有的过去与未来。“那对合欢佩,见证了我们的过去,也指引了我们的重逢。但它们属于历史,属于记忆。”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而这枚戒指,只属于现在,只属于未来的何彦书和孟清辞。”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落在她的心上:“清辞,我不再是绥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不再是烽火中的军人何彦书。我只是一个爱你的普通男人。这一世,我没有家国重任,没有生死考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用尽我全部的未来,守护你的笑容,给你一份平凡却真实的幸福。”
他拿起那枚戒指,举到她面前,眼中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意与期盼:“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作为任何过去的延续,只是作为你自己,作为我今生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没有恢弘的背景,没有惊心动魄的剧情,只有寻常的街角,昏黄的路灯,和眼前这个眼神真挚的男人。
孟清辞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充满喜悦的泪水。那些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未能完成的合卺礼,战火中仓促的婚礼……所有的遗憾,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简单而郑重的求婚所抚平。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跨越了漫长轮回,终于可以在太平岁月里,给予她最平凡也最珍贵承诺的男人,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我愿意。”
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只有对彼此,对这份来之不易的今生,最坚定的选择。
何彦书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喜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
他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听着他在耳边低语:
“这一世,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夜风轻柔,繁星在天幕上闪烁,静静见证着这跨越了漫长时空,终于落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