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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绝处逢生 ...


  •   黑暗中的亡命奔逃,持续了不知多久。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双腿早已麻木,只是凭借本能机械地向前迈动。身后的枪声和日军的叫嚷声时远时近,如同索命的恶鬼,紧紧追赶。

      孟清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她半拖半抱着那个发烧的小战士,手臂和肩膀早已酸痛得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能倒下的意念支撑着。汗水、泪水、还有不知是谁溅上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队伍已经完全被打散了。指挥官在哪里?栓子是否还活着?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必须向前,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终于,在翻过一道长满荆棘的山梁后,身后的追兵声似乎渐渐远去了。或许是夜色和复杂的地形阻碍了敌人,或许是他们在清理战场、收拢队伍。但此刻,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残存的人员——大约只有原来的一半,且几乎个个带伤——瘫倒在一片相对隐蔽的背风坡下,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孟清辞将小战士小心地放在地上,自己也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活着。她解下水壶,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混着泥沙的水。她小心地喂了他一点,自己则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强忍着喉咙的灼痛。

      清点人数,情况惨不忍睹。指挥官失踪,几名主要军官或牺牲或失散,栓子生死未卜。队伍失去了指挥核心,士气跌落谷底。仅存的三十多人里,还有近一半是伤员,药品在刚才的混乱中几乎丢失殆尽。

      绝望,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将每一个人紧紧包裹。

      “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兵带着哭腔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没有人能回答他。前路未知,后有追兵,弹尽粮绝,指挥官失踪……他们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

      孟清辞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仰望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她想起了何彦书,想起了他离开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了月下那个带着硝烟和血气的吻。如果他在,他会怎么做?

      他不会放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她近乎冰冷的心底重新燃起。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几个意志消沉的士兵面前,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

      士兵们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这个平时总是沉默安静、只顾着照顾伤员的护士,此刻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坚毅。

      “何团长他们……可能还在找我们。我们得活下去,才能等到他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伤员,“而且,我们还有弟兄需要照顾。”

      她走到一个腿部中弹、流血不止的士兵身边,蹲下身,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开始为他重新包扎。没有药,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压迫止血。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战斗和亡命奔逃从未发生过。

      看着她忙碌而坚定的身影,看着地上那些需要帮助的战友,残存的士兵们眼中渐渐恢复了一丝神采。是啊,不能放弃。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可能还在寻找他们的何团长,也为了身边还活着的这些人。

      一个胳膊受伤的老兵挣扎着站起来,哑着嗓子说:“孟护士说得对!咱们当兵的,可以死,但不能当孬种!都起来,检查武器,清点弹药!轮流警戒,其他人照顾伤员,天亮再说!”

      求生的意志,再次在这支残破的队伍中凝聚起来,虽然微弱,却顽强不息。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并不算太远的另一片山林中,何彦书正带着他手下仅存的十几名队员,潜伏在一处灌木丛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与栓子分开后,在断龙隘外围又遭遇了几股敌人的巡逻队,发生了数次小规模交火,虽然成功摆脱,但也付出了两人牺牲、数人轻伤的代价。他们像幽灵一样在山林间穿梭,试图寻找大部队的踪迹,也躲避着无处不在的敌人。

      何彦书的心始终悬着。大部队走的是那条未经检验的猎户小路,情况不明。他既担心他们迷路,更担心他们遭遇不测。刚才远处隐约传来的激烈枪声,让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

      “团长,枪声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一名队员指着东南方,低声道,“很激烈,持续了一段时间。”

      何彦书眉头紧锁。那个方向,正是猎户小路可能延伸的区域。
      “走!过去看看!”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必须确认大部队的情况。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摸去。一路上,发现了不少新鲜的交战痕迹——弹壳、血迹、被踩踏压倒的植被,甚至还有一顶遗落的、带有弹孔的军帽。

      何彦书捡起那顶军帽,手指微微收紧。这无疑证实了大部队曾在此与敌人激战,而且情况极其不妙。

      他们沿着痕迹追踪,心情愈发沉重。痕迹显示,大部队是在溃退,而且伤亡惨重。

      天亮时分,他们追踪到了一条浅浅的山溪边。溪水淙淙,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也冲刷着……几具浸泡在溪水中的尸体。有穿着破烂军装的自己人,也有土黄色的日军军服。

      何彦书的心猛地一沉,快步上前。他仔细辨认着那些牺牲战友的面容,还好,没有指挥官,也没有……他最害怕看到的那张脸。

      但牺牲者的数量,依然触目惊心。

      “团长,这边有脚印,往上游去了!”队员发现了新的踪迹。

      何彦书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和焦虑,示意队伍跟上。他们沿着溪流向上游搜索,更加警惕,因为敌人很可能也在附近。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前方出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河滩,岸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丛。

      就在这时,何彦书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在对岸的芦苇丛边缘,一个纤细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溪边,似乎正在用钢盔小心翼翼地取水。

      那一瞬间,何彦书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孟清辞!

      她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胸膛,让他几乎窒息。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打了个隐蔽的手势,队员们立刻分散潜伏起来。

      何彦书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确认周围没有埋伏后,才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调,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清辞?”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顺着溪流,清晰地传到了对岸。

      孟清辞取水的动作猛地僵住。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晨曦微光中,她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身影,就站在对岸的树影下,虽然满身尘土硝烟,形容憔悴,但那挺拔的身姿和深邃的眼眸,她绝不会认错!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手中的钢盔“哐当”一声掉进溪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彦书……?”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梦呓,仿佛怕惊醒了这来之不易的幻影。

      何彦书再也按捺不住,毫不犹豫地涉过及膝的溪水,几步冲到对岸,来到了她的面前。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沾满污迹却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她身上破烂的护士服和明显消瘦的身形,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疼痛与失而复得的庆幸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失控。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确认她的真实。

      孟清辞却在他指尖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秒,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委屈、担忧和刻骨的思念,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在他怀中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何彦书紧紧回抱住她,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她勒断。他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温热的泪水浸透他胸前的衣衫,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这比什么都重要。

      “没事了……没事了……”他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沙哑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跟随着何彦书的队员们也陆续涉水过来,看到这一幕,都默默地停下脚步,背过身去警戒,留给这对劫后余生的有情人片刻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孟清辞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但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其他人呢?指挥官呢?”何彦书低声问道,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孟清辞抬起泪眼,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哽咽:“打散了……指挥官不见了,栓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们……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好多伤员……”

      何彦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带我去看看。”他沉声道。

      当何彦书看到那片背风坡下残存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队伍和满地伤员时,饶是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这支曾经虽然疲惫但尚算完整的队伍,如今已是支离破碎,元气大伤。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看到何彦书,如同看到了主心骨,黯淡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何团长!”
      “团长,您可回来了!”

      何彦书逐一检查伤员的情况,眉头越皱越紧。缺医少药,伤口感染,发烧……情况十分危急。

      “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员。”何彦书对孟清辞和那名胳膊受伤的老兵说道,“这里离交战区太近,不安全。”

      “可是……去哪里?”老兵茫然道。

      何彦书站起身,目光投向溪流上游更深处,那里山势更加陡峭,林木也更加茂密。

      “往上游走。我记得地图上标示,上游有一片石灰岩地貌,可能会有溶洞。那里易守难攻,适合藏身。”

      没有时间犹豫。在何彦书的指挥下,残存的队伍再次行动起来。能走的搀扶着不能走的,沿着溪流,向上游艰难跋涉。

      何彦书和孟清辞并肩走在队伍中段。他看着她疲惫却强打精神的侧脸,伸手接过了她一直搀扶着的那个发烧的小战士。

      “我来。”他低声道。

      孟清辞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仿佛要确认他真的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洒在山林间。溪水潺潺,鸟鸣清脆,仿佛昨夜那场血腥的追杀从未发生。但每个人身上的伤痕和心中的创痛,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战争仍在继续,生存,依旧是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再次重逢了。在这绝境之中,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一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何彦书看了一眼身边的孟清辞,又看了看前方蜿蜒的山路,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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