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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血染征途 ...


  •   拂晓如期而至,没有半分迟疑。天光未亮,山林间弥漫着破晓前最浓重的寒意与湿气。炭窑内外,队伍已集结完毕,肃杀之气取代了昨夜的片刻温情。

      何彦书站在队伍前列,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熨帖地穿在身上,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脸上的伤痕结了深色的痂,非但无损他的威严,反而平添了几分历经生死磨砺后的冷硬。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面前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与站在窑洞口的孟清辞目光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告别。只是一个深沉的眼神,包含了千言万语——珍重,等我。

      孟清辞紧握着掌心那半块碎玉,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看着他转身,看着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融入即将出发的队伍,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出发!”指挥官低沉有力的命令划破寂静。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灰色河流,再次涌入莽莽山林,朝着西南方向的黑水峪迤逦而行。何彦书走在队伍中段,他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步伐稳健,拒绝了任何特殊的照顾。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行军的强度,重新成为那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指挥官,而不是需要保护的伤员。

      孟清辞和其他医护兵、以及少数伤势较重的伤员走在队伍稍后的位置。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直到林木遮掩,再也看不见。

      行军初始还算顺利。栓子带领的侦察小队在前方探路,避开了几处可能有敌军活动的区域。但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尚未开始。

      随着日渐升高,山林间的寂静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所取代。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硝烟未散的味道。沿途开始出现战争留下的痕迹——被炮火掀翻的树木,焦黑的土地,偶尔可见散落在地的弹壳,甚至是一些来不及掩埋的、已经腐烂发臭的动物尸体。

      “注意警戒!前方可能有情况!”前方传来栓子压低嗓音传递回来的消息。

      队伍立刻放缓速度,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何彦书示意队伍停止,自己则快步走到前面,与指挥官和栓子汇合。

      “前面是个隘口,”栓子指着地图上一个狭窄的通道,“两边是陡坡,地形险要。我们的人发现坡上有新鲜的踩踏痕迹,还有……这个。”他递过来一小片被踩进泥土里的、印着日文的香烟盒碎片。

      何彦书和指挥官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隘口设伏,是标准的战术。

      “绕路?”一名军官提议。

      “绕路要多走至少一天,而且其他路线情况更不明朗。”指挥官摇头,目光看向何彦书,“何团长,你怎么看?”

      何彦书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眉头紧锁。“敌人既然设伏,就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绕路风险未必更小。这个隘口虽然险要,但宽度有限,敌人兵力无法完全展开。关键是速度,我们必须快速通过,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冲过去!”

      “强攻?”指挥官眼神一凛。

      “不,是突袭!”何彦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派一个尖刀班,从侧面陡坡摸上去,打掉他们的火力点。大部队趁乱快速通过!动作一定要快,狠!”

      计划迅速制定。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带着七八个身手矫健的士兵,携带冲锋枪和手榴弹,如同灵猿般,借助灌木和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左侧陡坡攀去。

      何彦书则指挥大部队做好冲锋准备。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孟清辞她们就在不远处。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隘口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山谷的呜咽声。

      突然!

      “轰!轰!”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从左侧陡坡上猛然响起,打破了死寂!紧接着,密集的冲锋枪扫射声和日军的惊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冲!”何彦书几乎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就发出了命令!

      “杀啊!”士兵们如同出闸的猛虎,怒吼着向隘口发起了冲锋!

      何彦书一马当先,驳壳枪已然在手,眼神冰冷,身形敏捷地借助岩石掩护,向前突进。伤愈初期的虚弱仿佛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本能与悍勇。

      隘口两侧的陡坡上,日军果然设置了机枪阵地。此刻,左侧的阵地被尖刀班的手榴弹和冲锋枪打得措手不及,火力骤减。但右侧的机枪却疯狂地喷吐出火舌,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泼洒下来,打在岩石上溅起无数火星,封锁了通道。

      “压制右侧火力!”何彦书嘶吼着,手中的驳壳枪连续点射,试图吸引敌方火力。

      几名士兵试图用步枪和仅有的两挺轻机枪还击,但在对方凶猛的火力下,显得如此微弱。不断有冲锋的士兵中弹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和碎石。

      “噗!”一声闷响,跟在何彦书身边的一名警卫员身体猛地一震,胸□□开一团血花,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

      何彦书眼角余光瞥见,心中猛地一痛,但此刻容不得半分迟疑。他看到右侧机枪阵地下方有一块凸起的巨石,是个绝佳的掩护和射击点。

      “掩护我!”他对身旁的士兵吼了一声,随即一个翻滚,冒着嗖嗖飞过的子弹,险之又险地冲到了那块巨石后面。

      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巨石上,石屑纷飞。何彦书背靠着巨石,剧烈地喘息着,快速更换了弹夹。他侧头观察了一下机枪阵地的位置,眼神一狠,猛地探出身,驳壳枪对准那个喷吐火舌的射击孔,一口气将弹夹里的子弹全部倾泻而出!

      “哒哒哒哒——!”

      灼热的弹壳跳跃着落下。敌方机枪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混乱的惊呼。

      “冲过去!”何彦书趁机大吼!

      失去了右侧机枪的压制,冲锋的队伍压力大减,如同决堤的洪水,怒吼着冲过了最危险的隘口地段。

      然而,战斗并未结束。残余的日军从掩体后冲出,试图进行白刃战,做最后的挣扎。狭窄的通道内,顿时爆发了惨烈的近身搏杀。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何彦书扔掉打空的手枪,捡起牺牲战友身旁带着刺刀的步枪,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团。他的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次突刺、格挡都带着一股狠戾的杀气,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憋闷和怒火都发泄出来。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温热而粘稠,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敌人和通往生的道路。

      孟清辞和医护兵们被安排在队伍最后,听着前方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和喊杀声,闻着随风飘来的浓烈硝烟和血腥气,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只能拼命祈祷,祈祷那个身影能够平安。

      当大部队终于完全冲过隘口,留下少数士兵断后清理残敌时,通道内已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躺着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火药味。

      何彦书拄着步枪,站在尸山血海之中,胸膛剧烈起伏,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下颌滴落。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刚刚还生龙活虎、此刻却已变成冰冷尸体的战友,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恸,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这就是战争,残酷而真实。

      队伍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仔细打扫战场,只能草草掩埋了牺牲的战友,带上伤员,继续赶路。每个人都知道,敌人很可能还有后续部队,停留就意味着死亡。

      何彦书走到孟清辞面前时,她几乎认不出他。他脸上、军装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黑色的硝烟,眼神疲惫却锐利如刀,浑身散发着一种刚从地狱归来的煞气。

      “没事吧?”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沙哑地问道。

      孟清辞摇了摇头,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落在他被鲜血浸透的左边袖子上。“你的手……”

      何彦书低头看了一眼,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皮外伤,不是我的血。”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需要这种麻木,才能面对接下来的、更残酷的战斗。

      队伍再次启程,沉默地穿行在染血的山林间。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更加沉重,不仅仅是因为疲惫,更是因为刚刚经历的那场生死搏杀,因为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与这满目疮痍的大地相互映照。

      何彦书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用生命和鲜血开辟出来的通道,又看了看走在队伍中、脸色苍白的孟清辞,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征途,才刚刚开始。而战争的残酷,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入每个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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