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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玉玦疑云 ...


  •   何彦书的高热,在那一小瓶来自敌方急救盒的退烧药作用下,终于艰难地退去了。然而,重伤和感染带来的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仍处于昏睡或半昏睡状态。孟清辞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喂水、擦拭、更换伤口敷料,偶尔在他清醒的片刻,喂他一些稀薄的米汤。

      他不再有那些令人心惊的呓语,只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时常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依旧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着。孟清辞看着他沉静的睡颜,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几句模糊却锥心的字眼——“别喝那酒”、“轮回”、“找到你”。这些词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荡起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她努力回想,试图捕捉更多与之相关的片段,却只得到一片朦胧的雾霭和心口莫名的酸涩。

      几天后,何彦书的伤势稳定了一些,精神也稍有好转,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自行坐起,但已经能保持较长时间的清醒。孟清辞在为他更换右臂绷带时,动作轻柔地清理着缝合的伤口。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照亮了他手臂上除了新伤之外,一些陈旧的、淡化的疤痕,那是长期军事训练留下的印记。

      就在她准备为他重新缠上干净绷带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他左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白色痕迹,形状有些奇怪,不像刀伤,也不像寻常的擦伤,倒像是什么东西长期紧贴皮肤留下的压痕,隐约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小小的弧形?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这道痕迹太不起眼了,若非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专注的时刻,根本不会被察觉。可不知为何,这道痕迹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形状。

      “怎么了?”何彦书察觉到她的停顿,低声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没……没什么。”孟清辞连忙收敛心神,继续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伤口,“伤口恢复得还好,没有化脓的迹象,但还是要千万小心,不能用力。”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波动。

      就在这时,医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个传令兵满身尘土跑了进来,大声传达命令:由于日军持续推进,战线后移,这所临时医院必须立即向更后方的昆山方向转移,能走的轻伤员随队步行,重伤员由仅有的几辆卡车运送。

      祠堂内顿时一片忙乱和恐慌。转移意味着颠簸劳顿,对于很多重伤员来说,可能是另一道鬼门关。

      “何团长,您的伤势……”负责转运的军官来到何彦书的地铺前,有些为难。何彦书是中级军官,按理应优先安排车辆,但他伤在手臂,并非完全不能行动。

      “我随队步行。”何彦书没有丝毫犹豫,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知道卡车位置极其有限,应该留给那些生命垂危、完全无法动弹的弟兄。

      “这怎么行!”孟清辞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担忧,“你的伤还没好,失血过多,走不了远路的!”

      何彦书看向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没事,我还撑得住。不能占着宝贵的位置。”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缺腿断臂、奄奄一息的士兵,意思不言而喻。

      孟清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心中又是敬佩又是酸楚。她咬了咬唇,快速说道:“那我跟你一起走。”

      “清辞,你……”何彦书想劝阻,这里还有很多伤员需要医护人员照顾。

      “别说了!”孟清辞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着一丝执拗,“你现在需要人照顾。而且……我也是救护队的一员,路上也能帮忙。”她迅速将自己的少量物品和医疗包整理好,又将一个水壶和一小包干粮塞进他的行囊。

      转移在仓促和混乱中开始了。能走的伤员互相搀扶着,医护人员们背负着沉重的药品器械,队伍在初冬萧瑟的田野间蜿蜒前行。天空阴沉,寒风凛冽,道路因连日雨雪而泥泞不堪。

      何彦书左手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右臂用绷带吊在胸前,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失血后的虚弱让他气喘吁吁,额角不断渗出虚汗。孟清辞紧紧跟在他身边,时常用力搀扶他一把,在他脸色过于苍白时,强迫他停下来休息片刻,喂他喝口水。

      队伍行进得很慢,不时有伤员因体力不支倒下。绝望和疲惫的气氛弥漫着。何彦书看着眼前这支残兵败将般的队伍,看着国土不断沦丧,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他的配枪在罗店撤退时丢失了。

      就在他左手垂下时,手腕内侧那道浅白色的痕迹再次暴露在孟清辞眼前。这一次,在移动的光线下,那痕迹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忽然,孟清辞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那道痕迹的形状……很像半枚玉佩!合欢玉佩!她记得小时候在母亲的首饰盒里,见过外祖母留下的一对残破的合欢玉佩,据说本是完整的一块,后来摔碎了,只余下不规则的两半。母亲曾惋惜地说,那本是一对极好的古玉,寓意永结同心,可惜了。那断口的弧形,与何彦书手腕上这痕迹,何其相似!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骤然加速。难道……难道何彦书曾经长期佩戴过半枚那样的玉佩?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压痕?可那玉佩呢?现在在哪里?这和他高烧时的呓语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翻腾。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着何彦书疲惫而沉重的侧脸,看着周围艰难行进的队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个废弃的村庄暂作休整。村民们早已逃难离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屋舍。何彦书靠坐在一间破屋的墙角,累得几乎虚脱,闭目养神。孟清辞找来一些干净的稻草铺在他身下,又去附近寻找可以饮用的水源。

      当她用一个破瓦罐端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还算干净的井水回来时,发现何彦书已经睡着了。他头靠着墙壁,眉头微蹙,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手腕内侧那道痕迹再次显露出来。

      孟清辞轻轻放下瓦罐,蹲在他面前,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屏住呼吸,仔细端详着那道痕迹。越看,越觉得像玉佩的弧形断口。她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悬空比划着,仿佛在想象那缺失的另一半玉佩该是什么形状。

      就在她的指尖虚划过那道痕迹上空时,何彦书搭在膝盖上的左手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孟清辞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以为惊醒了他。但何彦书依旧沉睡着,只是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一丝。

      夜色渐浓,寒风从破败的门窗灌入。孟清辞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在屋内空地处小心地生起一小堆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也映亮了何彦书沉睡的脸庞和他手腕上那道神秘的痕迹。

      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看着他那道痕迹,又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饱受战火蹂躏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一种宿命般的牵引。

      玉玦,残痕,呓语,轮回……
      这一切破碎的线索,究竟指向一个怎样的真相?
      她和何彦书之间,除了这乱世中的相逢相知,是否真的还隐藏着一段被遗忘的、刻骨铭心的过往?

      她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真相如何惊人,她都要陪在他身边,直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直到……命运的谜底最终揭晓。

      火光噼啪,映照着她坚定而忧悒的眉眼,也映照着沉睡中他似乎永不安宁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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