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执》云济知海

31、焦灼

　　慕云瑠吃完早午饭时恰好日到正午，船舫也缓缓靠岸，宣告这趟意外却难忘的游船旅行的结束。

　　她愉悦地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和来时一般牵着慕钰走下了船舫，而身边的慕钰看上去却怀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心思，他一直在思考方才那人传递给他的消息：

　　去找她——

　　慕钰冥冥之中感觉得到，她应该一直在他附近，他只需要制造出单独见面的机会即可，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此早已是司空见惯，似乎是发生过无数次了。

　　“娘子——”

　　“嗯？怎么了？”慕云瑠转头看他，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极了他唇边同样勾起的微笑。

　　“娘子，我还想去吃好吃的。”他撒娇地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慕云瑠果然没有抵挡得住他的攻势，加之她本就是为了哄他开心，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只是暗自愧疚道：

　　慕钰什么时候也这么馋了，看来之后还是要收敛一点了。

　　不过她刚刚用完船上的饭食，现在着实不算很饿，所以干脆和慕钰在路边选了一家宾客盈门，且客人多是平民百姓的餐馆。

　　二人在堂中坐定后，慕云瑠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木牌，示意慕钰点些他想吃的菜。

　　慕钰从善如流，点了几道两人都偏爱的菜式，便和她一起等着上菜。

　　慕云瑠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正在倒茶的他身上，姿势很是优雅，她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慕钰身上多了鲜活之感。

　　她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笑出来，漂亮的双眼眯成了两道弯月。慕钰听到她的笑声，将手中的茶壶稳稳地放回到桌上，也轻笑出声：

　　“娘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感觉…你今天似乎很欢喜，比昨天欢喜多了。”被他逮住的慕云瑠只得老实回答，说完后她又忽然意识到什么，颇为羞耻地噤声了。

　　“菜来咯——二位客官请慢用——”

　　好在此时饭菜端上来，氤氲腾起的雾气在二人间形成了一幕温柔的纱帘，略微掩饰了她的羞涩。

　　慕钰开口，夹着笑意的声音如松林石涧中的溪流，清脆又悦耳：“是——我…今日甚是欢愉……好了，快点趁热再吃点吧。”

　　“嗯——”慕云瑠无法否认的是恢复过往记忆的他和之前有了些许不同，不过她依然甘之如饴。

　　大概是由于心情也随之变好，慕云瑠无意识地又多吃了两口。

　　而慕钰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察觉到了那道隐藏在暗处的视线：她来了。

　　他站起身，对着她疑问的目光说：

　　“我要去圊里。”

　　慕云瑠差点没反应过来，迟滞了几秒才明白他是想要如厕，于是点点头。

　　慕钰转身去问小二哥厕所在何处，接着就顺着指引过去了。

　　来到饭馆的后院，彻底隔绝了身后关切的目光后，那人果然从饭馆院中的树后现身出来。

　　绝尘定定地看着来人，她并没有急着行礼，而是试图通过对方的反应来推测太子现在的状态，以及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

　　孰料对方也不发一言，压抑的沉默在院中弥散。

　　最终还是绝尘率先屈服，单膝跪地垂首恭敬地行礼道：

　　“主子，属下来迟。”

　　绝尘还是存了几分心思，没有直接称呼他为殿下。

　　慕钰见她言明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也隐约感知到二人过往的信任，他索性直言道：

　　“我不记得你是谁了，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他的话音未落，绝尘震惊地抬起头，神情中染上了绝望与哀求，她本以为自己对太子身上发生了何事有所感知，没想到事态竟糟糕至此，她跪在地上，也不知道下一步该作何反应。

　　慕钰对她的态度未置一言，只是接着说道：

　　“不过我的记忆近来似有恢复之兆，我能断断续续地忆起过去的事，然大部分仍蒙在雾中，看不清楚。”

　　绝尘经他的话语一提醒，这才紧跟着说：

　　“主子放心，属下定全力助您恢复记忆——”

　　慕钰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你来寻我，所为究竟为何事？”

　　绝尘恍然一惊，心中暗责她过于在意这些需长远计议之事，反倒忽视了眼前主要的存亡之机，赶忙将一切和盘托出：

　　“主子，有人在追杀你们，现如今刺客就藏匿在慕家村的家中，你们万万不可回去！”

　　绝尘简短的一句话就将目前所有的信息串联起来，让慕钰意识到了他们的危险处境，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好了对策：

　　“我知晓了，近日我们不会回去，不过你需要多少时间？”

　　绝尘沉吟片刻：“最多三日。”

　　“好。”慕钰答允下来，“若是你的人到了，再来告知我便可，之后……我们或许要在医馆见面了。”

　　眼下也只能铤而走险，用他的身体状况豪赌一把了，用这种低劣的法子从慕云瑠那里骗来真挚的担忧和伤感，以及多一点点的时间。

　　“是——”绝尘领命后，慕钰自觉出来的时间够久了，恐再聊下去会令她生疑，亦欠身后返回堂内。

　　慕云瑠吃了一会儿后，见慕钰迟迟不回来，登时忧虑起来。

　　她左思右想，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寻他，幸而此时，慕钰恰巧从后院进来，她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下等他。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身体不适？”不得不说，慕云瑠是真的很担心他会掉厕所里。

　　慕钰闻言，撩起衣摆坐下时，一阵淡雅怡人的桂花香幽幽地飘来。

　　他腼腆地笑：“我去熏香了，娘子觉得好不好闻？”

　　慕钰知晓她钟爱桂花香，在家时，她格外喜欢呆在桂花树下，秋日里的日常总是熏染上了馥郁的甜腻。

　　“好闻——和家里的香味有点相似诶。”

　　慕云瑠沉浸在桂花香气中，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疑惑。

　　两人像往常那般吃过午饭之后，慕云瑠顺理成章地就牵着他准备回家去，进城时尽管因着慕钰的急症而手足无措，却也没忘记拜托邻家大娘照看自家的牲畜，离家两天，她居然还有些想念它们了。

　　慕钰落在她身侧后半步的位置，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都尽收眼底，一想到之后要对她展开的欺骗，他犹为不忍，可为了使他们不致于落入危险的囚笼中，他不得不这么做——

　　慕云瑠还没走出多远的路程，就突然发觉身旁的慕钰似乎消失在了视野中，自己手中的重量也愈发沉重。虽说这几日他们共同出行，慕钰总是落后她小半步的距离，但她转头时也还是能捕捉到他的身形。

　　她心中不安，回过头去，看到慕钰又出现了来时的症状，不过这次他勉励维持，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昏死过去，因而下意识地将紧紧握住她的手，将身体很大一部分重量挂了上去。

　　“慕钰！慕钰！你怎么了？！”她着急了，呼喊声中带上了哭腔。

　　“……”他陡然说不出话，由于痛苦而潆滞着水光的眼中折射着歉疚和无奈的复杂情绪。

　　“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馆啊。”慕云瑠差点急哭了，她也被这没来由的恐惧给吓到了，或许是第一次被暂时弹压下去的心绪瞄准时机，开启了凶猛的反扑，她甚至觉得在这里，她就可能失去他。

　　后来，她的记忆都混乱到忘记了慕钰是怎么被带到严大夫的医馆的，或许是哪位好心过路人的帮忙吧。

　　她只记得自己在医馆没来由地握着慕钰的手，哭得昏天黑地，还被严大夫狠狠训斥了。

　　尚存有几分清醒的慕钰听着耳边时断时续的哭声和啜泣，心中十分焦灼，他恨不得她的人快点，再快点，这样她就不用为他落泪了。

　　—

　　绝尘和李永恩也陷在焦灼的情绪中。

　　绝尘自与太子会面之后，她立刻便将新消息传递给了李永恩。所幸后者摆脱了车队的沉重束缚，在官道上疾驰着，若不是由于没有可以用来替换的马匹，他们定然一刻都不会休息。

　　在难得的一个休整间隙，李永恩在得知了太子的下落之后尚未安心片刻，又得知了太子失忆的噩耗。

　　他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本就零落的树叶发出扑簌簌的悲鸣。

　　李永恩终于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此次豫州和荆州之行，的确是冲着太子而来的圈套，他们自以为一开始便看穿了此事，妄图将对方从伪善的面具下揪出，可自以为的高明猎手反而成了对方的猎物，而至于谁是幕后推手，他亦了然。

　　“这些叛徒！”

　　他紧咬的牙关咯咯作响，恨不得生啖他们的血肉。

　　没时间留给他们耽搁了，李永恩焦急不已，他深知太子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上马，走——”

　　绝尘跟随到医馆外，她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方才太子在街市上昏倒时，她还伺机混在热心和前来帮忙的人群中，在那位女子的指引下，亲自将太子背到了面前的医馆。

　　医馆那位须发皆白，和蔼的老人向她道过谢便急匆匆地进门诊治去了。

　　经过几日来的鲜有的接触，她的不安和焦灼反而在此刻稍微减退了几分：那位姑娘，是真的关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