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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璃璃小镇·无悲之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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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问月客栈。
柳照歌以指蘸云眠酒,在窗棂上写下一枚“眠”字。酒痕未干,字符却如活物般渗入木纹。
一瞬间,整座璃璃小镇的“心跳”仿佛集体漏跳一拍——
滴答——
黑暗中,我听见无数细微的机括声同时响起,又“咔哒”合拢,如同上百只精密怀表在被统一校准。
那是镇民胸腔内“续命匣”运转的声响。
门缝透进一线月光,白涟赤足闪入,锁骨下的铜匣泛着新肉般的淡红。
“巡夜者刚过,可以去种心园了。”
她语速平稳,脸上带着一种固定的、仿佛雕刻而成的微笑——那是铜匣赋予的“标准表情”。
我拎起锅铲,将白日里复刻下的一声“药篓坠地之响”弹入将熄的火塘。
灰蓝火焰腾起,映出模糊虚影:百年前,七情花母树下,第一批自愿放弃情感的修士,用冰冷铜丝缠绕心脏,借花毒模拟早已遗忘的喜怒。火焰渐熄,虚影碎作磷光,落在白涟长长的睫毛上,恍若凝霜。
种心园中,母树参天,树干上的裂口密布,如同蜂巢,每一个孔洞都嵌着一枚铜匣,匣面刻着镇民的名字,宛如微型墓碑。
无数银丝自匣顶升起,汇入夜空中那轮虚假的“月亮”——实则是被磨平了齿锋的古老齿轮,悬浮于小镇上空,充当着无情的情感中转站。
白涟的铜匣在最后一排,刻痕尚新,还剩七道清晰的刻度。
“刻度走满,我便‘合格’了。”她指尖轻触匣盖,一滴泪珠悄然凝聚,却在将落未落之时被无形之力拽回,“嗒”的一声轻响,锁入匣中。
那声音,像极了一枚硬币落入永不满溢的储钱罐——在这里,连悲伤都无权真正落地。
破解之法在我心中逐渐清晰:
欲使禁锢情感的铜丝熔断,需一次性注入远超其承载极限的强烈情感。
而这需要两个关键:
①足以放大情绪的媒介——柳照歌的云眠酒;
②一道纯粹而未被玷污的情感引子——白涟那滴“未曾真正坠落”的泪。
柳照歌未问成败,只将酒盅抛来:“若不成,便当醉饮一场。”
白涟将泪珠置于我掌心,它竟带着微温——那是她对抗冰冷规则后,仅存的、真实的自我。
次日,小镇中心。
我支起“桂未开”的油锅,挂出布幡:
——免费品尝“七情鱼”,佐故事一味。
镇民有序排队,嘴角弧度整齐划一。
我将泪珠与云眠酒一同倾入滚油,“轰”的一声,幽蓝火柱冲天而起,锅中鱼身浮现七彩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虹霓。
首位品尝的卖灯草老妪,咬下鱼肉的瞬间,体内铜丝骤然亮至赤红。当她听到“雪夜孤女被献祭”的故事时,那僵硬的嘴角第一次垂落——
“咔……”一声极细微的脆响,自她胸腔内传来。
情感如疫病般蔓延。
“纸人镇阿红未及穿上的嫁衣”——让卖糖葫芦的汉子掩面而泣。
“婴哭塔中永不能再相拥的母子”——令铁匠的泪水砸入炉火,嗤嗤作响。
每一声呜咽,都伴着一根铜丝崩断成金芒。
母树开始剧烈抽搐,树干如孕妇般鼓胀,银丝将齿轮伪月勒出裂痕。
当最后一锅“七情鱼”烹成,我举铲向天:
“给你!这百年的压抑,一次尝尽!”
整条鱼化作流光,没入母树冠顶。
爆炸是寂静的。
先是树干中央绽开一道纯白裂隙,如同将夜幕撕裂。
紧接着,彩屑、铜片、泪珠、笑声与哭喊同时喷涌向天空,交织成一朵巨大的“情绪烟花”。
烟花散尽,镇民瘫跪一地,触摸着脸上湿凉的痕迹,如同初生般茫然。
无数空了的铜匣“当啷”滚落,匣内只余一道被泪水灼出的锈痕。
白涟立于母树残骸之上,掌心接住的落花终于未被吸走,顺着指缝滑落,汇成一道清澈的溪流。
她抬头望我,笑容苦涩却真实:“原来……心真的会疼。”
我将锅铲递过,让她借力站稳:“疼过,才算真正活过。”
夜泊码头,水声轻响。
白涟背着同门遗下的空剑囊,立于船头,目光望向茫茫水道。
“我与同门在此失散,必须去寻他们。”她看向我们,“前路莫测,或许……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船缆解开,水波荡漾。天际那轮齿轮伪月已然崩解,真正的月华如银盘般倾泻而下。
粼粼波光中,璃璃小镇的灯火次第亮起——
这一次,不再有冰冷的同步滴答声,只有疏落、温暖、属于人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