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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幽冥界·百鬼烟火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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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刚收摊,天色依旧墨沉。幽冥界的晨钟迟迟不响——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专为等待生者偿还旧债。
我枕着锅铲浅眠,被苍狩拍醒。他递来一卷黑纸,墨迹未干,像是刚被泪水浸过:“百鬼心愿单,送到了。”
苏念念抱来的这卷黑纸上,字迹歪扭,写的却尽是人间微末小事:
?孟阿婆:想看一次真正的日出
?阿郎:临死前,没吃到娘亲最后炸的鱼
?小豆子:想再放一次纸鸢,要鲤鱼形状的
?赵将军:想再听一回战鼓响,但不要见血光
我一字一句念出,心口像被细线轻轻拉扯——原来执念,不过是生前未竟的寻常烟火。
我当即拍板:“一人领一愿。完成后,鬼市自会给予归墟根碎片。”
苍狩利爪轻点:“战鼓,归我。要响彻幽冥。”
李殊垂眸:“纸鸢,我会扎。”
念念飘忽举手:“日出时辰,我来观星断定。”
柳照歌浅笑:“炸鱼,我来。”
孟阿婆魂体佝偻,住在鬼市漏风的破屋里。她冰凉的手握住我:“姑娘,我就想看看,日头从黑水尽头冒出来是什么光景。”
黑水无日。我取出【镜花】碎片,幻化出一叶镜舟,载她浮于水面。苍狩奋力擂响战鼓,鼓声震散浓雾,如同替长夜叫早。镜面反射出第一缕模拟的金光时,孟阿婆眯起眼,泪如雨下:“够了,见过了……”她的魂影化作光点消散,一枚薄如蝉翼的归墟根碎片落在我掌心。
小豆子是个七岁孩童的魂魄,手指残缺,却执着地想放纸鸢。李殊削竹为骨,糊上幽冥特产的薄纸,画就一尾赤色鲤鱼。我熬制鱼胶,念念裁剪纸尾,苍狩以背挡风,柳照歌调了杯淡酒权当粘合。纸鸢做成后,小豆子眼睛亮晶晶的,却握不紧线。李殊半跪下来,握着他的手,一同在幽冥的风里奔跑。纸鸢摇摇晃晃升上灰蒙蒙的天,尾铃叮当作响。小豆子笑出声来,魂魄渐渐透明,一枚归墟根碎片轻轻落在李殊摊开的掌心里。
少年魂阿郎的执念,是死前未能尝到娘亲炸的鱼。柳照歌净手,取幽冥雪鲛,片成蝴蝶状,用盐细细腌过去腥。我掌锅,以酒代水,加入野葱、紫苏、陈皮,待油温恰好的三成热,鱼片滑入锅中,声响清脆如碎玉。阿郎只尝了一口,便泪如雨下:“是娘亲的味道……”他的魂影满足地散去,香气却久久萦绕锅边。一枚归墟根碎片浮现,我收好递给柳照歌:“是你完成的。”
他笑了笑,却将碎片放入我的荷包:“锅是你的,味道是你调的,我不过添了把柴火。”
独臂的赵将军魂魄,只想再听战鼓隆隆,却不愿再见血腥。苍狩寻来鬼市的旧鼓,鼓皮已破,他便以掌代槌,鼓声沉闷。我提起锅铲敲击铜镜,锵锵然似金戈交鸣;念念摇晃酒壶,咚咚声如马蹄踏地;李殊以剑鞘击石,砰砰作响恍如炮火连天。无血无刃,只有声音为将军重现沙场景象,却滤尽了杀伐之气。鼓声歇处,赵将军单臂行礼,魂影散作点点火星。一枚归墟根碎片落入苍狩掌心,他紧紧握住,像是握住了生平第一次获得的肯定。
一月过去,心愿单上画满了红勾。
凑齐的十枚归墟根碎片,薄如冰,亮如星。
鬼市赠予我们一块木牌,上书:
“百鬼心愿已了,可携根复命,亦可留此,续人间烟火。”
我舒展了一下筋骨:“留下吧。根还不够,慢慢再攒。”
众人相视而笑,如同得了糖吃的孩子。
我们租下鬼市尽头一处荒废小院,修葺屋顶,填补墙垣,在角落种上些耐阴的花草。
院子仍叫“桂未开”,招牌不换,味道也不变。
白日炸鱼营生,夜里便听游魂讲述生前故事,故事换酒,酒钱再慢慢换回新的归墟根。
日子如同幽冥的河水,缓缓流淌,不再被时间追赶。
某夜,柳照歌捧来一册亲手装订的簿子,封面工整写着:
“幽冥烟火账”
他笑意温和:“我记账,你掌锅,苍狩擂鼓,李殊扎鸢,念念观星,一条不落。”
我翻开簿子,字迹清峭,记录着收支琐碎,满纸皆是人间烟火。
我抬眼望他:“你当真决定,要同我把这幽冥日子过成这般模样?”
他点头,虎牙在灯下微闪:“当真。直到你锅铲挥不动,我酒壶提不起那日。”
黑市再次传来消息,这次是一面铜镜碎片,背面刻着细小字迹:
“归一界将启,情根已集,勿迟。——无衣”
我将碎片夹进账簿末页,继续翻看账目,头也未抬:“归一界?且等我炸完手上这条鱼再说。”
晨钟依旧未响,但我们已然醒来。
锅铲敲击铁锅,如同为时间打着拍子;酒壶轻碰陶碗,仿佛与未来对饮。
我伸着懒腰,对众人笑道:“今日想吃什么?我炸给你们。”
他们齐声笑应:“就吃这人间烟火!”
灶火映在窗纸上,像是为无尽长夜点了一盏灯。故事还长,我们不必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