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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六月的天总是亮得偏早。

      此时,凌晨五点刚过,Q大校园里的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层轻薄透明的纱飘忽地裹着教学楼的尖顶,缠着香樟树的枝桠,连空气里都浸着股湿凉的气息。本该是清晨特有的清爽,却偏偏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被稀释过的铁锈味,隐隐藏在白玫瑰的甜香里,若是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校园内,不乏早起的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走过,帆布鞋尖沾了澄明的露水,在石板路上留下浅淡的水印,又很快被晨雾晕开,融入水渍。

      平时这时候,校园里大多安静得只能听见鸟叫和脚步声,连什么声响大的活动都少,可今天却透着股反常的热闹。

      女生宿舍角落里那片平日里鲜少有人驻足的白玫瑰丛旁今日围了足足两三层人,从身后看去,只见最外层的人纷纷踮着脚,不少手机镜头试图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录像又或是拍照的界面晃动着,在这太阳尚未明亮的地方像是闪烁的灯泡;中间一圈的几个人则是三两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但看那唇齿开合的频率和瞪大了的双眼,却是挡不住他们的好奇与兴奋,像圈起了一座临时的戏台,吵吵嚷嚷的,只待你方唱罢我登场。

      旁人来了一定会诧异——这群人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白玫瑰丛本该是这片宿舍区最雅致的角落。

      四月栽下的苗,六月正好是盛花期,满丛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一瓣瓣向外漾开,花蕊是淡金色的,点缀在雪白的中间宛锦上添花,风一吹就飘着清甜的香,连带着清晨本就清凉的空气,更使人为之一振。

      前几天陈慕桐还跟赵明丰说,等案子不忙了,要买两朵花插在办公室的玻璃瓶里。可现在,这片被突如其来的案情影响的花丛却被黄色的警戒线拦着,繁忙的工作压力下,算是让负责勘察现场的警员们这几天都不再想看见同样的东西了。

      不久前刚问完一圈学生情况的陈慕桐正蹲在警戒线外,跟赵明丰吐槽Q大的后勤:“你说这后勤是不是太抠门了?全校除了白玫瑰就是月季,连朵别的花都没有!”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校门口“花艺坊”的照片,照片里的红玫瑰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收银台后的进货单摊在桌上,备注栏里“TJ供货”四个字格外清晰。

      “听学生说,上次校庆想找红玫瑰做装饰,只能专门从这买。老板说他是Q市这附近唯一卖红玫瑰的,一朵要二十块呢!直接赚了好大一笔!”她手指划过屏幕上的进货单,眉头轻轻皱了下,转而迟疑道:“这供货地‘TJ’……?我怎么没在本地花卉市场的名录里见过?这是哪儿的简称啊?”

      赵明丰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遮住了眼底的思索:“说不定是外地供货……让技术组去查这家店的进货记录,看看能不能摸到点线索。”

      如今围着现场的警戒线是最近新换的,颜色在这本该清新的花园里更是亮得刺眼,像一道毫不留情的分割线,把围观人群与树丛后的景象和已然开始了工作的数名警员泾渭分明地隔离开,也让本该飘着玫瑰清香的角落染上了几分无形肃杀的冷意。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带来夏日清晨凉意的同时,也有片被风吹落的白玫瑰花瓣缓缓飘到警戒线上,随后落地,露出沾了点泥而有些阴沉的底部,哪怕花瓣大半都还光洁亮丽,也顿时便没了往日的精致。

      发动机的轰鸣声缓缓停歇,陈涵的警车还不等停稳在宿舍区外的梧桐树下就听见了那忽高忽低的嘈杂声,往外只一眼,就被这乱糟糟的场面刺得皱紧了眉。

      车窗外的晨雾还没散,受冷沾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人影。

      陈涵皱着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前些日子的案卷和报告攒了不少,他昨晚在办公室待了将近一整夜,估摸着三点才在某人的催促下眯了会儿,现在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像有千万根针在里面扎,难受的很。

      好在今天开车的不是他,不然只怕交警大队的同事们就要先判他一个疲劳驾驶了。

      哦,什么?他根本不能开车?

      那没事了。

      同开车的警员打了个招呼,陈涵下车。

      推开车门时,黑色警服上的纽扣在晨光里泛着一圈冷光,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让他稍微清醒了点。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但对他自己每一步却是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踏不着底。

      总之,熬夜的后遗症就是这么个模样。

      但不管怎样,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站稳了。”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带着点懒懒散散的关切,“方才下车时晃了一下,别硬撑,你若站不稳,我这儿也跟着晃,头晕得很。”

      “好吵。”陈涵皱着眉开口。

      “好好好,咱们陈大队长脾气大。”那声音依旧语气自然,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又补了句,“左边口袋有薄荷糖,是你昨晚塞的——好吧,是我顺手放的,含一颗,透透气。”

      陈涵一摸左边口袋,果然摸出颗糖,柠檬味的,含进嘴里顿时有清凉感漫开,只觉得精神了不少,连方才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都明亮了许多。

      “都让开!”这回,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尾音里还掺着点熬夜后的沙哑,看着被声音吸引而下意识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声音再度扬高了些:“再聚集在案发现场甚至还想踏进去的,一律按故意干扰调查处理!”

      人群瞬间静了半拍。

      围在这里的大多是Q大的学生,对“警察”二字天生便带着些敬畏,那身警服实在是显眼,加上那张纵使英俊却满脸写着焦躁的面容,即便心里还揣着十分的好奇,也都纷纷往后退了两步,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还想多瞅两眼,身子往前探了探,却见陈涵冷冷地扫了过去,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像结了层冰,男生立刻缩了缩脖子,拉着身边的同伴快步走了,连怀里的课本都差点掉在地上。

      没几分钟,原本拥挤的路口就空出了一条半米宽的通道,只剩几个胆大的还远远站着,却也不敢再探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偶尔传来几句模糊的闲言碎语:

      “听说死人了?”

      “好像是在玫瑰丛里……”

      “刚才那警察好凶啊……”

      大学生日常都是这么空闲的吗?

      姑且也算是警校出身的陈涵印象里还是那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意识恍惚间,不由得这般在心底腹诽,随后在心下浮起一声不属于自己的低沉的轻笑。

      见环境安稳下来,陈涵这才走到警戒线前,抬手掀开那片黄色的带子弯腰走了进去。而就在一只脚刚迈进去的时候,余光隐约瞥见人群里有个穿灰色卫衣的女生,似乎瞪大了眼睛正盯着自己这边,眼神也似乎有点奇怪。不像其他人的好奇或害怕,反而带着点探究。

      是错觉吗?

      他顿了顿,心下倒是想回头再看,可脑子里终究还是被案子占了大半,先一步走进了案发现场。

      “明丰哥啊……”

      现场的一角,陈慕桐凑到赵明丰身边压低声音嘀咕,指尖捏着镊子,正把一片沾了暗红痕迹的白玫瑰花瓣放进证物袋,动作带着宛若外科医生的精准。

      一旁放着的电脑上隐约看得见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她路上刚整理好的Q大校园地图,用电子红色马克笔圈出了白玫瑰丛的位置,周遭的几个星号则是附近的监控排布,旁边还标注着“花瓣血迹初步判断”的小字。

      见没人注意,她的眼神偷偷瞟向陈涵的背影,看得出嘴角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陈队今天这气压也太低了吧?早上出门没带糖?还是昨晚又被那个‘神秘人’折腾了?对了,看这花瓣和周遭的痕迹,我估计死亡时间大概至少也要在凌晨1点前后,等下让法医再确认下。”

      也是她当年医学院学的凝血判断法还没全部还给老师。

      刚刚将死者尸体装进了裹尸袋,赵明丰还有些气喘,闻言应了后半句一声,却也是没忍住笑了笑,这个神秘人在他们之间也算是个无形的小秘密了,毕竟能把队长惹生气的人还真不多。

      不知道那到底是哪位高人。

      算起来他比陈慕桐早进队两年,对陈涵的脾气还算了解,习惯性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实际上没有半分滑落的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遮住了多半眼底的笑意:“看队长那黑眼圈,估计昨晚没怎么合眼。”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下,又指了指陈涵上前探查现场的背影,叹道:“昨儿小王值夜班,凌晨三点还见他办公室亮着灯呢,听说路过时瞥见他正对着一摞案卷皱眉头,桌上的咖啡罐都空了四、五个。”

      说着赵明丰还抬手比划了一下,明显就是大号罐装咖啡的大小。

      “四、五个?”陈慕桐不由咋舌,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幸好陈涵没有抽烟的习惯,皱着眉开口:“他不怕喝出胃出血啊?上次队里体检我还听说医生叮嘱要他少喝咖啡、多休息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低头快速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把白玫瑰丛周围的监控点进一步扩大了一圈,一一标了出来,“对了,等会儿查监控,得重点看西边那个路口的,听说那摄像头上个月坏过,不知道修没修好。”

      “你俩上班隔着聊天来了?”两人的嘀咕没逃过陈涵的耳朵,一个眼神过去,方才还聊着的两人霎时间全都闭了嘴,老老实实地继续起手头的工作。

      不过陈慕桐却还是在心底里宽面条流泪:明明我这工作也没落下嘛!

      只看那表情,陈涵就能明白这姑娘在心里抱怨什么,毕竟好歹也算他带出来的半个“闺女”,照陈慕桐本人开玩笑的话来说,他俩姓氏都是同一个!但他也的确没心思再多计较什么,毕竟他正忙着脑子里正把某个晚上不睡觉,专挑他忙时添乱的家伙骂了个遍。

      那人昨晚又“醒”了,直直在他意识里缠了半宿。

      见他翻案卷时指尖沾了墨,没催他擦,反倒慢悠悠道了句“陈队这手,握笔握得指节都泛白,是怕漏看了哪行字,耽误了咱俩早点回去歇着?”

      见他端起凉咖啡,也没拦,只低笑:“这咖啡凉了也喝,是觉得我在这儿陪着,再凉的东西也能暖过来?”

      最后抢着要写报告,写了两行却径直搁了笔,挑眉道“这字没你平时写得顺,许是昨晚没睡好。要不我替你想想辙,今晚让你沾着枕头就睡?”

      陈涵被他绕得太阳穴更疼,却没法真恼——这家伙的话总像裹了层软棉,听着是调笑,偏又戳得人心里发沉。

      真是能把人气死。

      就没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吗?以前帮他干活的次数还少了吗?!

      陈涵在意识里骂完,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某些熟悉的碎片画面——冰冷的手术台上,穿白大褂的人、绑定在两张手术台上的瘦小影子……

      他甩了甩头,把画面压了下去,告诉自己别瞎想,先查案。

      总而言之,他绝对不是在抱怨那份最后还是得他自己来写的报告。

      “现在就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东西了。”脑海里那声音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低低笑了声:“怎么,恼了?方才你来时我可没吵你,还帮你揉了好一会太阳穴呢。”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赵明丰又想起了什么,赶忙说道:“队长,赶快去看看尸体吧。”

      “好。”陈涵答应着,但明丰这个样子,是死者有什么问题?

      陈涵这么想着往前走,脚下无意中碾过一片散落的白玫瑰花瓣,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那花瓣已经被露水浸得软烂,一碾就烂了,淡金色的花蕊沾在鞋底,像颗小小的星星,转瞬即逝。

      先来的警员在处理好现场后就已经把尸体装进了裹尸袋——毕竟看这周围情况还是尽快模糊起来的好,拍到点什么外传了那可就有的麻烦了。深色的袋子是加厚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死者的小半上身和一小截手腕。

      陈涵看得清楚,那手腕很细,皮肤苍白,隐约可见突出的青色血管,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一点污垢,不像是常年干重活的人会有的手。

      旁边,一个年轻警员正蹲在地上,缓缓拉着裹尸袋的拉链,金属拉链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只听“哗啦”一声,拉链便随着警员的动作向上爬了一点,遮住了手腕,陈涵的目光也跟着往上爬,快到死者脖颈时,陈涵的视线突然顿住。

      又或者,因为留意到什么而突然顿住的并不是他。

      看死者的嘴。

      有些低哑的嗓音在脑海中传来。

      “等等!”陈涵快步走过去,声音比刚才更沉,果断伸手按住了警员的手,指尖碰到警员的袖口,沾了点晨雾的湿意,却丝毫没有阻滞陈涵的动作,“别拉了,停在这里。”

      警员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手里还捏着半截拉链头,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总还是相信这位队长的判断,看了一眼手底下的尸体模样,下意识问:“陈队,怎么了?这手腕有问题?”

      “不是手腕。”陈涵摇了摇头,倒也没有率先解释,径直蹲下身,目光落在裹尸袋露出的那截脖颈上——死者的脖颈很放松,目测没有半点被勒过的痕迹,连皮肤都透着种诡异的平滑,若不是没有了呼吸简直更像是在沉睡。

      他伸手,来时已经戴上手套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裹尸袋轻轻碰了碰死者的下巴,这种天气温度已经凉透了,尸僵也应该开始了。

      “把拉链再往下拉一点,到胸口的位置,慢着点。”

      警员点点头,按照陈涵的要求缓缓小心翼翼地往下拉了点拉链,裹尸袋随之敞开一个小口,露出死者的胸口和面容。

      由此,陈涵也见到了死者的全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领口的纽扣都扣得很整齐,甚至还自己加装了一颗,一般人大概可不会扣这么紧,除非是性子拘谨,或者有什么习惯;而那张脸更是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苍白得像张白纸,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左边的嘴角比右边高一点,像是睡着了做了个好梦,连眼角恍惚的细纹都透着点仿佛心满意足的温和。

      可在这冰冷的案发现场,在清晨满是散落花瓣和露水的白玫瑰丛里,这笑容却让人脊背发凉。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潜藏在他脑海中的声音含着一点浅笑如此说道。

      “闭嘴吧,陈渊。”陈涵啧了一声,今早的怨气明显还没散,“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丧气话。”

      “这怎么能说丧气呢?可别迁怒我啊。”被唤作陈渊的声音语调中的笑意更大了,“或许,我只是隐隐察觉到了一点过去的钥匙?”

      陈涵的心猛地一跳。

      过去的钥匙,这五个字像一颗石子,径直投进了他混沌的思绪里,漾开一圈圈往昔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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