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与二向箔》叶辞树

58、流言如刃

　　地下分析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全息光屏上那些未及时关闭的、闪烁着非帝国语系的奇异符号，在玄北寰深邃的瞳孔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时漪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试图用身体挡住屏幕，但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让气氛更加微妙。

　　玄北寰的目光从光屏移开，落在时漪略显苍白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质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睡袍的带子松松系着，露出线条硬朗的胸膛，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他看到了她眼底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慌乱，像受惊的星鸟掠过湖面。

　　“我……睡不着，”时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尖却悄悄蜷缩进掌心，“想起白天的数据有些在意，就下来看看。”

　　玄北寰走近几步，视线再次扫过那些复杂的数据流。“这些符号，不属于帝国已知的任何编码体系。”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却比严厉的质问更让时漪心头发紧。“甚至，‘帝国之心’的基础数据库里，也没有匹配记录。”

　　他伸出手，指尖虚点着那几个代表“坐标”与“集结”的核心符号片段。“这部分的结构，很有意思。蕴含着一种……非常古老的数学美感，但逻辑层级极高。”他顿了顿，终于看向时漪的眼睛，目光锐利如星舰的探照灯，仿佛要照进她灵魂的最深处，“时漪，你在研究什么？或者说，你在接收什么？”

　　他没有用“夫人”这个亲昵的称呼，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时漪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玄北寰的军事素养和科学洞察力极高，寻常借口根本无法糊弄过去。

　　“是一种……深空杂波，”她避重就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怀疑可能和‘观察者’的残留活动有关，所以想私下分析一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尤其是在刚刚经历大战的敏感时期。玄北寰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担忧。他最终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抬手，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

　　“下次不要一个人熬这么晚，”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有任何发现，或者任何……困扰，都可以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时漪。”

　　“夫妻”二字，他咬得有些重，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时漪鼻尖一酸，几乎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被那沉重的秘密堵了回去。她只能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依偎进他怀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松木气息，内心却充满了负罪感。

　　玄北寰拥着她，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眼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他没有戳破她的隐瞒，是出于尊重，也是出于一种战略家的耐心。他相信她不会危害帝国，但他担心的是，她是否独自面对着某种她无法承受的压力或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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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元帅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一种微妙的张力，已经开始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时漪变得更加沉默，偶尔在与玄北寰交谈时会走神。而玄北寰，则更加留意她的一举一动，那份深植于骨髓的警惕性，被悄然激活。

　　也正是在这天下午，洛琳公爵夫人位于帝都星上城区的奢华府邸内，一场精心筹备的午后沙龙如期举行。受邀者皆是帝国传统贵族中的核心人物，以及几位在军部拥有一定影响力、但对玄北寰近年来改革政策心存不满的元老遗孀。

　　沙龙的气氛优雅而闲适，精致的茶点，馥郁的花香，悠扬的古典音乐。洛琳夫人身着淡紫色长裙，举止得体，言谈风趣，是当之无愧的焦点。她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最新的星际时尚，渐渐过渡到帝国内外的局势。

　　“……说起来，我们真是托了元帅和时漪夫人的福，才能再次享受这般宁静的午后。”一位贵妇人感慨道。

　　洛琳端起骨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唇角带着完美的微笑：“是啊，时漪夫人确实功不可没。只是……”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才略带忧色地继续，“我近日偶然听闻，时漪夫人似乎有些……思乡情切？也是，毕竟来自遥远的星域，骤然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即便有元帅万千宠爱，内心想必也有些孤寂吧？”

　　她的话语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却像一滴冷水滴入滚烫的油锅。

　　“孤寂？”另一位以刻薄闻名的伯爵夫人挑眉，“我看时漪夫人适应得很好，在科技上的造诣连墨菲斯院士都赞不绝口呢。”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心疼啊。”洛琳叹息一声，眼神显得真诚而担忧，“将如此非凡的才智奉献给帝国，内心却可能承受着不为人知的乡愁。我听说，她最近时常独处，在深夜还一个人去实验室……唉，我只是担心，长此以往，这份‘孤寂’会不会影响到她与元帅的默契，毕竟，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若心不在一处，再多的才华，也难免让人心生忧虑……”

　　她没有直接攻击时漪，而是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善解人意、关心帝国未来的贵族典范。她的话，像涂抹了蜜糖的毒刃，悄无声息地植入在场众人的心中：时漪夫人来历成谜，她的忠诚或许并非百分之百属于帝国，她的情绪可能不稳定，甚至可能影响到帝国战神的判断。

　　流言，尤其是经过精心包装、看似充满关怀的流言，传播的速度比光速更快。不到傍晚，各种版本的“时漪夫人因思乡而情绪低落，与元帅关系出现微妙裂痕”的传闻，就已经在特定的贵族圈层中悄然散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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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帅府，书房。

　　秦岳站在玄北寰面前，面无表情地汇报着刚刚收集到的信息：“……消息源头可以追溯到今日洛琳公爵夫人的沙龙。目前流传范围尚控制在部分保守派贵族内部，但扩散趋势明显。”

　　玄北寰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规律的轻响。

　　“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加强府邸内外信息监控，尤其是关于夫人的任何负面言论，一律记录在案。另外，”他转过身，眼中寒光一闪，“找机会，‘提醒’一下洛琳公爵，她家族在伽马星系的免税权审议，下个周期将会被重新评估。”

　　“是，元帅。”秦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玄北寰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桌面上一个精致的相框上，里面是时漪侧首浅笑的影像。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相框边缘。

　　流言如风，他并不惧怕。他担忧的是，这阵风，是否会吹动时漪本就不安的心绪，让那本就存在的细微裂痕，变得更深。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平息流言，更是为了稳固他们之间，那正被无形之力考验的信任。或许，是时候让她更深入地融入这个帝国，也让帝国真正地接纳她了。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