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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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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枯瘦的手指绞着帕子,指腹将素色绢帕捏出深深的褶皱,眼底淬着毒般盯着沈书仪院落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狠戾:“沈书仪那丫头留着就是个祸患,早些送去怡红院,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吴曼茵垂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着白玉药瓶,冰凉的瓷面贴着掌心,让她唇角的冷笑更添几分阴寒。她缓缓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大夫人放心,我早备好了‘醉朦胧’。
这药看着温和,实则半个时辰就能让人四肢软得像摊泥,连眼皮都抬不动,保管她安安静静被抬走,不惹半点麻烦。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话音刚落,正厅门外的回廊转角处,沈北辰捧着刚煎好的药碗顿在原地。粗瓷碗与木托盘碰撞,发出“叮”的轻响,褐色药汁溅出几滴烫在指尖,他却浑然不觉——心口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冰水浇透,冻得他牙关打颤,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他猛地转身,提着宽大的衣摆往沈书仪的院落狂奔,鞋踩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少年清亮的嗓音里满是慌乱,几乎带着哭腔:“五姐!五姐快逃啊!她们要把你卖到怡红院去!”
可他终究慢了一步。柳云与吴曼茵已带着四个腰圆膀粗的仆妇堵在院门口,仆妇们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小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脸上是惯常欺辱下人的凶悍。吴曼茵见了沈北辰,柳眉立刻竖了起来,尖利的嗓音像淬了冰的针,刺得人耳膜发疼:“阿辰!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敢坏母亲和大夫人的事,是活腻了吗!”
她眼神冷厉地朝仆妇递了个眼色,两个仆妇立刻上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沈北辰的胳膊。少年拼命挣扎,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红痕,哭喊着“放开我!你们不能伤害五姐!”,可仆妇们力气极大,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硬生生将他拖拽到墙角,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仆妇从院里拖出了沈书仪。她们的手掐在沈书仪的胳膊上,指印深深陷进单薄的衣料,掐得她皮肉生疼。沈书仪双脚几乎离地,破旧的粗布衣裙在地上磨出破洞,露出里面泛白的内衬。
她没有哭,双目圆睁着,眼底没有半分怯懦,只有焚心蚀骨的愤恨——那恨意像淬了火的利刃,死死钉在柳云和吴曼茵脸上。“柳云!吴曼茵!”她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决绝,“今日你们加在我身上的屈辱,我沈书仪一笔一画都记在心里!你们最好祈祷我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否则,我定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柳云被她这股狠劲逼得后退了半步,心头莫名发慌,指尖的帕子攥得更紧。可转念一想沈书仪已是待宰的羔羊,又强自镇定,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小贱蹄子,都到这份上了还嘴硬!难怪你那个短命娘当年会难产而死,你就是个天生带煞的晦气东西!”
“跟她废话什么。”吴曼茵不耐烦地走上前,左手粗暴地捏住沈书仪的下颚,拇指用力掐着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右手拧开白玉药瓶,将里面琥珀色的药液尽数灌了进去。药液顺着沈书仪的嘴角流下,浸湿了她的衣襟,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吴曼茵又狠狠推了她一把,对着仆妇们喝道:“赶紧把她弄走,别误了怡红院那边的时辰!”
苦涩的药液滑入喉管,带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喉咙。沈书仪只觉头脑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柳云、吴曼茵的丑恶嘴脸逐渐模糊、旋转,四肢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失去意识前,她只感觉到自己被人像拖拽破麻袋般扔进了一辆马车,车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裙,刺得她打了个寒颤。
青篷马车在夜色中颠簸着,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车厢里的沈书仪被晃得左右摇摆。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车帘缝隙透进几缕稀疏暗淡的月光,勉强照亮周围的环境。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那蚀骨的无力感竟已消散大半,只是喉咙里还残留着药液的苦涩,像吞了黄连。她挣扎着靠在摇晃的车壁上,指尖悄悄抠着车厢木板,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心里飞速盘算着脱身的法子。
就在这时,马车轻轻一顿,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隐约的丝竹声和女子的调笑声,那声音柔媚婉转,却透着一股让人不适的油腻,像裹了层糖的猪油。
沈书仪被两个仆妇抬了下来,她眯着眼,借着门口悬挂的华丽灯笼的光芒,看清了那黑漆木门上挂着的烫金招牌——“怡红院”三个大字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一张咧开的大嘴,要将她吞噬。
她立刻闭紧双眼,调整呼吸,将身体完全放松,连手指都耷拉着,装作仍在药力作用下昏睡不醒的模样。仆妇们将她从小侧门抬了进去,沿着狭窄的回廊走到二楼,送进了一间布置得旖旎却略显狭小的房间。
房间里燃着熏香,甜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呛得沈书仪差点打喷嚏,她只能强忍着,继续装睡。
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她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两支银簪,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她先为沈书仪褪去那身磨破了的粗陋旧衣,换上一件水绿色的轻薄纱裙——纱裙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抹胸内衬,风一吹就贴在身上,冰凉的布料让沈书仪皮肤发麻。
接着,她又将沈书仪按在梳妆台前,对着昏黄的铜镜,用细细的眉笔为她描了弯月眉,敷上白粉,又用胭脂点染了朱唇,最后还为她戴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番折腾后,小丫鬟见她依旧“昏睡”得安稳,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从外面细心地将房门带拢,门闩落下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响刚落,沈书仪便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没有半分昏沉,只有锐利的精光,像淬了火的匕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低喝一声,不顾纱裙曳地绊脚,几步冲到雕花木窗边,双手用力推开窗户。
一股微凉的夜风夹杂着楼下的喧嚣扑面而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动,也让她清醒了几分,楼下的笑声、骰子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她正欲手撑窗沿翻身跳下,门外廊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方才那小丫鬟尖利的惊呼:“妈妈!不好了!屋里那新来的姑娘要逃走了!”
沈书仪心里猛地一紧,暗叫一声“糟糕!”,脚下动作却丝毫不停——她毫不犹豫地纵身向楼下黑暗的巷落跃去。耳边风声呼啸,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小旗。她落在地上时踉跄了几步,膝盖磕在石子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还是咬牙稳住身形,心里忍不住吐槽:“妈耶,这简直是真人版神庙逃亡,还没地方躲道具!”
“宿主加油!向左闪避!前面巷子口有怡红院的巡逻护卫!”红娃的声音带着十足的鼓励,在她耳边急切地响起,为她指引方向。
沈书仪顺着红娃说的方向,踉跄躲进了巷子里一间闲置的客舍,反手扣上门栓,还找了个木凳抵在门后,做完这一切才敢喘口气。可她刚平复下呼吸,就听见门外传来似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瞒不过紧绷的神经。
她贴着门板屏息细听,心脏狂跳不止,像要跳出嗓子眼。忽觉颈侧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一柄锋利的长剑已架在了她的喉头,剑刃冰凉,映出她惊惶的面容,连瞳孔里的恐惧都清晰可见。
“谁派你来的?”一个冷冽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显然是许久没说话,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沈书仪心头一紧,左手迅速摸向袖中——方才在怡红院的梳妆台上,她顺手藏了一把小巧的短刀,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猛地转身,将短刀向后刺去,刀刃划破空气,带着风声,直指对方心口。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反击,身形一滞,踉跄后退半步,露出了光裸的上半身——他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肌肉线条流畅,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玉石,只是肩头缠着的粗布胶带已渗出血迹,暗红色的血渍在胶带上晕开,像一朵丑陋的花,显然受了伤。
沈书仪趁机抄起桌上的佩剑,剑尖直指对方的胸口,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却还是强装镇定:“这位公子,身材不错,刀剑无眼,不如好好谈谈?我动手,不过是自保罢了,并无恶意。”还调侃吹了一声口哨
“要谈,先看你有没有命谈。”男子话音未落,长剑已再度袭来,剑尖直指沈书仪的肩膀,带着凌厉的风声。沈书仪侧身闪躲,动作略显笨拙,外衫的罗纱却被对方的剑锋挑落,化作碎片飘落在地,露出了内里红色的抹胸内衬。她又气又急,脸颊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怒喝一声:“登徒子!”
怒喝间,沈书仪挥剑反击,两人在狭小的房间里缠斗起来。长剑与短刀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一曲杂乱的乐章。床榻被撞得移位,被褥撕裂,雪白的羽毛漫天飞舞,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却丝毫没减弱打斗的激烈,反而添了几分诡异的狼狈。
红娃的声音在沈书仪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惊讶,又藏着一丝了然:“果然是命格之女!寻常人饮下那些毒药,武功会尽废,她竟只是身子弱了些,还能反击!”
恰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身着青衫的侍女端着两盏蛊盅缓步走入——她眉眼间带着西玄国女子特有的深邃,鼻梁高挺,眼眸是浅褐色,正是南宫爵的侍女碧玉。
沈书仪躲避剑锋时不慎后退,正好撞在碧玉身上,碧玉手中的蛊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黑色的液体溅了一地,还带着淡淡的腥气。两只通体乌黑的蛊虫从蛊盅里爬出来,身体像小拇指般粗细,受到惊吓后,径直朝沈书仪与那男子扑去。
“嘶——”沈书仪只觉手臂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疼又痒。她低头一看,只手臂皮肤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疼痛感随之传来,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血肉,让她低呼:“哇靠,这是什么东西!”
男子趁她分神,长剑直刺而来,剑尖离她的胸口只有一寸远,却被碧玉快步上前拦住:“殿下,万万不可!”
男子收剑,眉峰紧蹙,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显然已是极不耐烦——他正是南宫爵。他冷声道:“何事拦我?”
“殿下身上的蛊毒已化为情蛊,”碧玉声音急切,语速极快,像是怕晚了一步就会出事,“此蛊需以一方之血供养另一方蛊虫,且有死劫——若这位姑娘出事,殿下也会暴毙而亡!”
沈书仪闻言,忙不迭点头,连手臂的疼痛都忘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对!你不能杀我,不然咱们就是同归于尽,你亏大了!”
南宫爵的脸色更沉了,黑眸中满是不耐,语气冰冷得能冻住空气:“可有解蛊之法?”
碧玉垂首,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声音微颤:“暂时……暂无根除之法,只能先维持,再寻时机。”
沈书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趁两人对话的间隙,悄悄挪向窗边——她还没放弃逃跑的念头,只要有机会,就绝不会留在这危险的地方。
刚摸到窗沿,一枚飞镖“咻”地射来,击碎了旁边的屏风,木屑飞溅,落在她的头发上。南宫爵的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了她,语气带着警告:“想去哪?”
沈书仪讪讪一笑,指着窗户强装镇定,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这、这风太大了,吹得人冷,我想把窗户关上。”
说着,她用力一推窗扇,不料那窗沿早已老旧,木头腐朽,“咔嚓”一声断裂,窗框直直朝她砸来。一旁的暗卫麟一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窗框,才没让她被砸中,可窗框上的灰尘还是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沈书仪暗自骂了这破窗千百遍,面上却挤出哭腔,“扑通”一声扑到南宫爵脚边,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开个价吧!多少银子能放我走?我以后一定还您,就算做牛做马也愿意!”
南宫爵嫌弃地抽回被她拽住的衣摆,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黑眸扫过她,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冷淡:“放你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沈书仪立刻抬头,眼里满是急切,只要能离开这里,就算是让她去拔草、挑水,她都愿意。
碧玉上前一步,缓声道,语气尽量温和,怕吓到她:“只需姑娘每七日为殿□□内的蛊虫供血即可,不会伤及性命”
“好说好说!”沈书仪一口应下,心里想着先答应下来,以后再找机会解蛊,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碧玉拿出一个雕花蛊盅把蛊虫装回去,拿出一把小巧的短刀,她瞬间慌了,往后缩了缩,身体紧绷:“现、现在就要供血?”
“姑娘莫怕,只需一点血就够了。”碧玉按住她的手臂,动作轻柔了些,用小刀轻轻在她的手腕上划了道小口,鲜血立刻渗了出来,像一朵小小的红花。
她又将一只细如红豆的蛊虫放在伤口处,那蛊虫立刻钻进了她的皮肤里,朝着手臂内侧爬去,留下一道细微的凸起。沈书仪吓得眼泪直流,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它、它进去了还能出来吗?不会一直在我身体里吧?”
碧玉却不答话,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花盆——花盆是青瓷的,上面刻着繁复的缠枝莲花纹,盆中开着一朵淡紫色的奇花,花瓣层层叠叠,像小小的莲花,散发着淡淡的异香,闻起来却让人有些头晕。
那花刚一露面,沈书仪手臂里的蛊虫便缓缓爬了出来,钻进了花盆;与此同时,南宫爵撸起袖子,他的手臂上也爬出一只赤红的蛊虫,两只蛊虫在花盆里相遇,竟相互缠绕着,紧紧抱在了一起,像一对分不开的恋人,动作亲昵。
“这是什么花?它们在做什么?”沈书仪看得好奇,忘了害怕,眼睛紧紧盯着花盆里的两只蛊虫,连呼吸都放轻了。
“此为引蛊花,以蛊虫之血养护而成,能暂时安抚蛊虫。”碧玉淡淡解释,见南宫爵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她别多言,便立刻将花盆收起,含糊道,“不过是蛊虫的习性罢了,姑娘不必深究,知道对您无害即可。”
沈书仪望着花盆被拿走的方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情蛊与引蛊花,看着就没那么简单,碧玉肯定还有事瞒着她,南宫爵的态度也太过冷淡,显然没说实话。
可眼下她的小命攥在别人手里,没有反抗的能力,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现在,她暂时安全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