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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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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慎做了一场大梦。
那不是寻常的梦境,没有逻辑,没有边界,只有信息的碎片如同星河爆炸般涌入他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缕拥有思维的风,一朵能记录景象的云,或者说,是一个被迫观看一场漫长皮影戏的幽灵,戏台上的主角,是一个名叫程少商的女娘。
他看到的第一幕,充满了冲突与机锋:
【第1集嫡长女智斗叔母君姑】(这标题如同烙印般清晰,但袁慎已经没有心思去分析其间的意义)
边陲鼓声骤降,陇西大捷的消息像野火般传遍都城。凯旋的军队带着肃杀之气归来,为首的那位少年将军,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正是凌不疑。他在城门前利落下马,单膝跪地,聆听圣旨。皇帝陛下的封赏厚重得令人咋舌:光禄勋副尉,统领羽林卫左骑营,总领北军无校之越尉,更赐予入禁受事、剑履上殿的特权——这已是极高的荣宠与信任。
宣旨的曹长侍满脸堆笑,上前欲扶起凌不疑,请他换上御赐车服即刻入宫面圣。然而,凌不疑却并未顺从,他只是披上车服,随即调转马头,声音清冷而坚定,言说尚有紧急要案需即刻处理,事毕自会入宫向陛下请罪。话音未落,他已率一众如狼似虎的副将绝尘而去,方向并非繁华都城,而是直奔郊外荒凉的乡野。
视角拉升,如同鹰隼俯瞰。袁慎(或者说是他在梦中的意识)看到凌不疑一行驻马于一座山头,下方山谷中,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处简陋的庄子。那就是目标所在。
庄门前,气氛紧张。一个脸方身壮、衣着体面却满脸横肉的仆妇——李管妇,正掐着腰,堵在门口叫嚣,声音尖利刺耳,非要让庄内的“四娘子”程少商用过她带来的吃食再上路。她口称“四娘子”,眼神里的蔑视与不耐却几乎要溢出来。
梦境适时地插入了背景:程少商,乃是新晋凯旋的将军程始与妻子萧元漪的嫡长女。因父母常年征战沙场,她被留在家里由君姑(祖母)程老太照顾。奈何程老太内心极不喜强势的儿媳妇萧元漪,连带着对孙女也百般怨怼,竟在其年幼高烧不退时,将其弃至这乡下庄子任其自生自灭。如今程始夫妇即将归家,程老太才慌忙派人来接,这李管妇,便是奉命前来,却明显心存刁难。
庄内,病体初愈的程少商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穿着粗布麻衣,却坐在案前狼吞虎咽地吃着简单的饭食。侍女莲房和家僮符登满面忧色,程少商却异常冷静,她对父母归家能否真正改善处境抱有深深的怀疑,十几封书信中的关怀,与十几年实际遭受的冷待,让她无法轻易乐观。
山头上,凌不疑静默伫立,如同雕塑。他听着下属汇报外界对程家四娘子“多病软弱”的传闻,再对比眼下李管妇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冷峻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李管妇终于按捺不住,叫嚷着要撞门而入。就在此时,房门猛地打开,李管妇收势不及,一头栽进门口晾晒的草木灰里,顿时狼狈不堪,引得周围仆役窃笑。程少商站在门口,身形虽弱,脊背却挺得笔直,三言两语,用看似天真实则犀利的言语,将李管妇怼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作罢。
袁慎在梦中“看”到,程少商在莲房的搀扶下走向马车时,目光敏锐地扫过地面——马车旁有不属于仆役的男性脚印,又不动声色地嗅了嗅车厢内——有一股奇怪的、不属于女子的气味。她的目光投向门外的草垛,心下了然,却未声张。
直到凌不疑如神兵天降,要求查验马车,程少商才主动指向草垛,言语简洁,却提供了关键线索。凌不疑深深看了她一眼,下令点火。火起,一个狼狈的身影——正是贪污军饷、畏罪潜逃的董舅爷——从草垛中窜出,被当场擒获。李管妇瞬间面如土色。
梦境场景切换至程府正厅。婶母葛氏坐立不安,预感到接回程少商之事恐生变故,对自己多年的苛待心生恐惧。程老太亦是心中打鼓。程始夫妇归来,程老太见到英姿飒爽的萧元漪,脸色立刻沉下。程始对母亲的殷勤与对妻子的爱护形成对比,更让程老太酸涩不已。
萧元漪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并未出现,出言询问。程老太支支吾吾之际,李管妇狼狈归来,未看清形势便大声哭诉,竟口不择言地骂程少商“有娘生没娘养”。此言一出,萧元漪脸色剧变,尤其当看到女儿穿着破旧、虚弱憔悴的模样时,心中怒火与愧疚交织升腾。程老太还想恶人先告状,哭诉自己不易,却被萧元漪的义妹青苁一语道破天机。
眼看父母可能被祖母的演技蒙蔽,程少商当机立断,佯装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成功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也打破了程老太的表演。
卧房中,程少商躺在床上,悄悄留意屋内动静。程老太、葛氏等人围坐,眼神各异,唯有萧元漪,从女儿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了那份与她年龄不符的隐忍与狡黠。程始对母亲的行为表达了不满,众人离开后,萧元漪命人准备饭食,试图弥补,却被程少商一句“阿母可知我爱吃甜还是爱吃咸?”问得愣在当场,心中酸楚难言,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亏欠,远非物质可以弥补。
凌不疑登门拜访程始,告知董舅爷罪行,表明严查立场。程始虽痛心,却深明大义,支持查办。凌不疑告辞时,似有所感,抬头望向二楼回廊拐角,捕捉到一抹迅速缩回的瘦小身影。他不动声色,却特意向程始夫妇称赞程家四娘子“忠勇可嘉,为捍正义不惧长辈,心性绝非普通女子”。这话听在暗中观察的程少商耳中,却成了含沙射影的警告,让她对这个冷面将军心生警惕。
梦,至此戛然而止。
梦醒,袁慎发现,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枕席间还残留着梦境的惊悸与冰凉。
他猛地坐起,脑海中第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凌不疑凯旋的日子,是明天。
而那场宏大、清晰、仿佛亲身经历的梦境,正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他的记忆中被抽离。
细节变得模糊,人物的面容淡化,只剩下一些关键的名字和强烈的印象,如同潮水退去后沙滩上零散的贝壳。
不,不能忘!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袁慎,他甚至顾不上更换寝衣,赤着脚便疾步冲进书房。
冰凉的墨石在微颤的手中研磨,他快速铺开宣纸,提起笔,凭借着记忆最后消退的残影,奋力写下:
凌不疑- 升官 - 查案 - 冷峻 - 危险
程少商- 缺衣少食 - 被刁难 - 聪慧 - 倔强 - 程府
程始- 萧元漪 - 回府 - 武将 - 貌似明理
葛氏- 董舅爷 - 贪墨 - 草垛
当最后一个“董”字落下笔锋,袁慎的动作停滞了。
他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墨迹,大脑却一片空白。
刚才还无比清晰的梦境脉络,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再也抓不住一丝痕迹。
他努力回想,却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重要的梦,梦里有凌不疑,还有一个叫程少商的女娘,仅此而已。
他低头,看向自己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眉头紧紧皱起。
这种记忆被强行剥夺的感觉,诡异而令人不安。这绝非凡俗手段所能及。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纸页。
“凌不疑”这个名字位于最上方,其下是“程少商”,仿佛暗示着某种关联。
“程少商……程少商……”他低声咀嚼这个名字,试图唤起更多联想。
忽然,一个名字跳入脑海:程少宫。
程家似乎有位公子叫此名?
宫、商、角、徵、羽,此为五音。
少商,少宫……莫非是兄妹?
这程少商,是程少宫的姊妹?
可纸上这名字,为何会与凌不疑的功劳联系在一起?
袁慎盯着“程少商”三个字,心思电转。
凌不疑明日凯旋,会查案,会升官。
而这程少商,似乎身处困境。
若这梦境有几分预示之意,莫非这程少商,竟是凌不疑建功立业的某个关键环节?
一个深闺少女,如何能与军国大事、查案擒凶相关联?
除非……她无意中知晓什么,或是成为了某个事件的突破口?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恶劣的念头在袁慎心中升起:
若是自己,抢在凌不疑之前,找到这个程少商,将她掌控在手,或是化解她的困境,从而截取本应属于凌不疑的机缘,那会如何?
这不仅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凌不疑吃个闷亏,或许还能为袁家,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益处。
想到凌不疑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可能出现的错愕神情,袁慎觉得,这件事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此刻,他已将梦境完全忘光,但纸上残留的名字和关键词,以及那份强烈的直觉,足以指引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