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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过往[宋冬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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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祠堂,白幡低垂。
一口黑棺静置中央,灵位上刻着“先考宋洵”四字。
男人女人们围着棺守灵。
小男孩双手抱膝,蹲坐在门口,白皙精致的脸哭得花猫一般,睫上挂着氤氲水汽。
院子外站了一些看客,细碎的议论声传来。
“哪家的小孩生得这么好?”妇人打量的眼光落在男孩身上,捂着嘴和旁人笑议。
“不就是里边躺的那位的儿子吗?叫…宋冬逸好像。”
“他们家是不是世代警察啊?”
“爷爷是,父亲是,都去得早,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门。”
“家里富裕,干什么不好…偏做警察…”
“哎呀走了走了,站这小心沾了晦气。”
…
葬礼上的香火气仿佛还黏在鼻腔里,转眼却已变成家中厨房飘出的香味。
女人牵着宋冬逸进门,蹲下身来为他脱去外套,笑意盈盈:“今天可是我们的纪念日。我来做鱼好不好?”
宋冬逸张了张唇,表情消沉:“…好。”
女人爱抚般地摸了摸他的脸,转身进厨房。
桌子上点着一盏金烛,几道卖相难看的菜肴,两个玻璃杯里盛着金色液体。
“来,你最喜欢吃的部位。”女人夹起一块鸭头到宋冬逸碗里。
宋冬逸顺从地往嘴里扒着饭,吃得很勉强。这已经是她盛给他的第三碗饭了。
女人托着腮,望他的眼神充满爱意。
“喝点酒吧。”她端起杯子,示意碰杯。
宋冬逸放下碗筷,连忙双手拿起玻璃杯碰上,浅喝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不停咳嗽。
“没事吧?”女人立马爱怜地拍他的背,用纸巾擦他的嘴,“别急嘛。”
洗手间里,宋冬逸扶着墙壁不停呕吐。艰难地吐完后,他走到卧室,女人正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套熨帖的西装。
“怎么样?”她蹲下身来,把衣服按在他身上比划,“喜欢吗?”
“嗯。”他唇线下拉。
“试试看。”女人伸手想帮他脱外套。
他眉毛一抽,敏感地拂开她的手:“我自己来。”
女人没说什么,微笑着看他。
他脱下外套,只穿了件衬衫。那分明是成年男人才合身的尺码,下摆直接垂到地上,像件戏袍;袖子长出十几公分,彻底吞没了他细瘦的手臂。
“阿洵穿什么都好看。”女人探过身子,想摸他的头,他条件反射地避开,一脸惊慌失措。
女人愣了愣,几乎是瞬间就冷了脸,沉下声音:“你搞什么?”
宋冬逸浑身一僵,往后退了一步。最近几天,妈妈总是这样,突然叫他爸爸的名字,用看爸爸的眼神看他。
“还躲我?”她一改刚才的柔情,面目冰冷,厉声道,“马上给我过来!”
宋冬逸漆黑的双眸立马涌上委屈和害怕:“妈妈……”
“谁让你叫我妈妈的!”女人面目骤然狰狞,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宋冬逸的脸颊瞬间红肿,吓得立刻大哭。
“闭嘴!”女人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尖锐的声音刻进他骨髓里,“不许哭!我的阿洵不会这么哭!”
男童的哭声不止,穿透墙壁,成了邻居们几日来无奈的背景音。
直到第三天,那哭声变得嘶哑微弱,拍门声也消失了,担忧的邻居才终于报了警。
“警察同志!就是这家!我听见小孩在家里哭了好几天,一直拍门也出不来!”
“几天了?!”男警察惊讶担忧,迅速找人开了门。夺门而入的时候,客厅角落缩着一个小小身影,见到他的那一刻,愣了许久,随即猛地大哭起来。
男警抱起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背:“好好好,不哭不哭,有警察叔叔在。”
xx派出所。
吴警官在备勤室里铺床单。他平时糙惯了,都是直接睡凉席,但是小孩儿体弱,他决定还是铺个床单。
“好了,今晚你就睡这里吧。”他直起身,看看腿边的小男孩。
他刚出警,在小区里营救了这个被母亲锁在家里三天三夜的小不点,接回来后,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家人,只好安排他今晚先在所里睡。
小孩抬头看他,什么也不说,稚嫩的小脸哭得脏兮兮。
“师父,”门口进来一个女警,“这个是你刚救回来的小孩么?”女人见到小孩,俯下身,笑着想去摸他头,被他敏锐地避开。
他一把躲到男警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是啊,”男警蹲下来,摸他的头,粗糙低沉的声音再怎么压低,也是嘹亮,完全比不上女警的纤细温柔,“小朋友,你今晚跟这个姐姐好不好啊?”
小孩用力摇摇头。
“不要么?”男警有些意外,他身材高大威猛,一般小孩都不亲近他,而是亲近他那长相亲切的女徒弟,这个小孩倒是例外地黏他。
“哈?为什么啊~”女警挫败地俯下身来,“师父长得那么凶,为什么只让师父摸啊?”
“你别难过,刚才陈姐想亲近他,他也不让呢。”男警安慰她道。
“连陈姐也不行??那么亲切和蔼的人……”
…
那个在派出所备勤室里,被吴警官一张粗糙床单包裹住的无眠夜晚,在宋冬逸心里种下了一颗沉默的种子。
十几年后,这颗种子顶破了他所有其他的未来,在高考志愿书上,顽固地长成了“警察”两个字。
临湖市高级中学,高三教学楼的走廊。
“宋同学!”年轻女生伸手想去拉男生的手,刚触及他的皮肤不到一秒,被他猛地躲开。
宋冬逸眉间匆匆掠过一丝不适,离她远了些:“有事么?” 语气里有一丝防备。
女生被他过度的躲避搞得有点尴尬:“我有个东西想交给你。”她从口袋拿出一封粉色的信,递出去。
宋冬逸没有马上接,迟疑地看着她。
“我喜欢你很久了,听说,你没有女朋友……”女生被他看得脸红,说话支吾。
“……抱歉。”
走廊的窗户上映出女生失落的脸。下午时分,窗户玻璃上倒映着高个男生和坐着的老师。
“宋冬逸,你的志愿书,让家里人看过没有?”班主任拿着他的高考志愿意向调查表,问。
宋冬逸垂着眼,看不清情绪:“…看过了。”
“你家里同意吗?”班主任仰头,看着这个身材高大,表情冷峻的少年,“你的分数完全可以选更好的学校。警察不是什么很吃香的行业哦。”
“家里是同意的。”他淡淡答。
“好吧,既然你家人都没意见,我就不多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他抬眼,“老师,我家里白事,需要请假三天。”
班主任微微惊讶,没多问,给他批了请假条。
少年走出办公室。
“张老师,”另一个老师跟班主任搭话,“他家里没人了,你以后就不要问他家人的话题了。”
“咦?是这样吗?”班主任惊讶道,她刚接手这个班一个学期,“我不知道诶。是什么情况?”
“父亲早逝,母亲很早就改嫁了,奶奶刚刚去世。”
“啊…这样的。难怪最近看他都很消沉。”
…
教室里,宋冬逸在志愿同意书上签了奶奶的名字,面无表情地把它收进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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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冬逸第一次见到余未是在大学里。
她报警说有变态连续多日跟踪她的朋友。他赶到时,她对他充满敌意,说了很多不客气、下马威的话。
他联想到最近所里的某个前辈经常消极怠工,被群众投诉,大约知道了她态度不好的原因。
他没解释,只是询问她朋友的常用路线,然后利用空余时间多加巡逻。
再一次接到余未的报警,是在景区。
她小臂上一道割伤,血流下来染红了她的白裙子。经询问,得知是上次那跟踪狂向她朋友索要微信不成,恼羞成怒动了刀,余未推开朋友,自己胳膊上却挨了一下。
“你就给他微信又会怎么样?”他人生头一回忍不住对陌生人说教,“为什么要硬刚?”
余未一愣,旋即发起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受害者有罪论吗?”
他无奈地呼口气,没有替自己解释,而是再次拿出止血带,想去给她不停出血的伤口再包扎一下。
“你别碰我!”她抗拒地躲开,明明脸色已经发白,依旧倔强地拒绝他的帮忙,“你这样也算警察吗?!如果不是你们不作为!今天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上岗以来一向是勤勉负责,虽然知道她骂的另有其人,但几次被她这样充满偏见地一竿子打翻一艘船,他也恼起来,沉下声音:“你能不能先闭嘴啊?把血止住再说话!”
他身材高大,勤于锻炼,五官线条冷峻,外形本身就有威压感,此时压着火说话,更是吓人。
余未一下就噤了声,他趁她被吓住,立马在她伤口上加固缠绕止血带。
“不用你管我!”她反应过来,想缩回手,牵扯到伤口,立马“嘶”地一声,疼得咬住嘴唇。
他眉心又紧了紧,觉得这人真是不消停。手上却松了劲,包扎的动作轻了几分。
“暂时是止血了,”他的视线从伤口上移至她脸庞,语气硬朗,“你去医院吗?”
她嘴微翘,斜眼不看他,故意不理人。
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他皱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去还是不去?不去就跟我回所里做笔录。”
“还是去吧,余未。”她一旁的女生说话,声音里带着愧疚。
他这才想起,余未只是陪同报警人,被骚扰的是她的朋友。只是她反应太过激烈,让他有些先入为主了。
“不去,直接到派出所。”她站起来。
两人随他上了警车。
景区离派出所有段距离,车上四人无人发言。
宋冬逸开车间,不时通过车内后视镜查看余未的情况。很快他注意到她脸色难看,额头渗着冷汗,应该是疼的。
他一言不发,调头去了医院。
“不是说去派出所吗?”她下车时询问他,原本还有点血色的唇泛着白。
他蹙着眉关上车门,没看她,调整了气息,稍微软下口气:“你就别逞强了。”
余未的朋友搀着她进去。
宋冬逸和同事靠在警车上等待。
“小丫头片子说话那么难听,别管她不就好了。”刚才同样被言语攻击的同事有些不满。
宋冬逸掸了掸烟灰,随口一句:“你跟小孩计较什么。”
“你脾气也太好了。”同事努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