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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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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南人米亮,为人至孝,然通体黝灿,为女子厌,说亲皆不成。又不喜稼穑之艺,父怒其不争,几番责教,皆不听。家叔不忍,亲授信贷之业,旬月,稍稍有所长进。未几家积过万,东邻女爱其财,允诺亲事。遂娶亲,生一子米昽,肤亦青黑,时人皆笑之。
米昽者,盖屈木公也。
先是,屈木公酒宴妄行,触怒天帝,着令褫夺其魂魄,投轮回台,遂诞于东鲁米家。
时康岁稔,及米昽长,顽劣异常,喜扮异类。偶过街市,腰携三尺剑,手持五弦琴,时人瞩目。
亦不喜读书,入校,辄留级。机缘中,识文曲星林良,话语投机,遂日夜切磋,学业稍有进益。然性愚钝,皇榜无名。遂至一技校,习工艺以谋生。旬月,于校中识一女子王湄。王湄者,胶东人,性爽利,明丽可人,善巧言口技,博众人乐。
米昽见王湄,心生爱慕,三日不见,即有幽怨之吟。
一日,校霸见女美,寻衅王湄,欲滋事。恰米昽在侧,抡铁拳,奋而殴之。有司来,拘米昽。时林良学业已成,受职大理寺,闻之,上下疏通,使米昽得脱缧绁。
米昽出,寻王湄,备述爱慕之意,女动容,遂缔结连理。
林良主婚,一村称贺。
越明年,米昽得一子。喜,遍宴宾客。
宾从杂沓,往来不绝。中有一人,林良识之,乃御药院王某,遂邀为同饮,又引米昽来,叙话良久,乘醉,央托米昽入御药院,王某应诺。
逾三年,王某病退。米昽欲谋御药院院长一职,托林良斡旋。林良拒之,“机缘未到,谋之无益。且国政廉洁,杜绝贪腐,恐事不成。”
不听,筹巨金请托,终竞聘不成。
米昽心中抑郁,借有事外出消遣,过亚岱蒙山,见树影悠悠,涧花悄悄,痴迷不已,遂醉卧烟霞,流连忘返。
日暮苍苍,夜鹰枭枭,归路凄迷,无可辨认。
山深无路,兼闻狼嚎,米昽心中惧甚,惶恐之际,忽现一女,神色妩媚,容色明丽,曰:“廿年不见,屈郎身康体健否?”
米昽不知所以,怔怔然无以对。
女又笑曰:“得无念蟠桃盛会乎?昔年郎君见妾,一顾倾心,今入世为人,反忘妾乎?”
米昽茫然,不能置一词。
女笑,不复再问,导路而行。
俄顷,至一所,屋舍俨然,窗明几净,陈酒杀鸡,以款米昽。
宴罢,女引至他室,柔荑轻举,为米昽宽衣,米昽酒足,见女美,抚其手,女不动,心喜,遂入衾同欢。
欢情已毕,问女名,曰:“蒲婆丁。”
见女色温,具告之心中烦恼事。
闻米昽心事,蒲婆丁笑曰:“汝欲请托,不如托妾也。妾,乃蒲公英母,所生女无数,众女亭亭玉立,现已出入世间,游走豪门男子中,所识俱不赖。汝交金,妾教女吹贵人枕边风可也。”
如言交付,未几,果中院长之职。
央求再谋高位,蒲婆丁不应。央之三,乃曰:“君天命虽贵,然世禄福薄,无复多言。”
遂无攀缘之念。
乙未年,网贷之业如火如荼。鲁南之人,无不参与其内,中有一人,名曰郑胜,与京城宫中人有旧,假言获牌照,居间操持,所获颇多。
借贷非福,御药院中倾家者有六人。米昽耿直,颇为不平,具诉状,控之于有司。
宫中人闻之,大怒,阴罗织刑罪以惩米昽。旬月,米昽陷囹圄。
王湄哭啼不已,求之于林良。林良上书鸣冤,宫中人获书,亦怒,黜林良。
蒲婆丁闻之,自山中出,寻林良备状纸。乃托六女今为娘娘者代达天听。天子闻之,怒,起复林良,罢宫中人之官。
获赦书,蒲婆丁疾至米昽监所。狱吏非人,周不给水,米昽之命已垂危矣。
蒲婆丁急入,自割腕,出血,以活米昽命。
米昽感其活命之恩,以蒲婆丁为神人,乃接其入家,日夜勤勉侍之,然相敬如宾,终不合卺。
王湄亦安然,久之,与蒲婆丁以姐妹相称。
翌年,王湄再添一子,举家庆贺。
王湄指蒲婆丁腹,戏谑曰:“姊姊,俗言曰:‘多子多福’。吾欲代米郎求儿,奈何汝肚皮静而不发耶?”
“非不能也,奈何米郎家贫,吾善生,一胎百人,若分娩,何以抚育?”
王湄大笑,羞其夸口,曰:“姊姊若生百子,吾亦其母也,愿为驱使,共活之。”
蒲婆丁笑而纳之。
至夜,米昽自外回,蒲婆丁着严妆,斟酒以待,劝之再三,米昽大醉,乃相携入寝。
月风泠泠,清夜寂寂,鸳瓦霜落,簌簌有声。
帷榻之上,锦卧之内,喁喁腻语,如丝不绝。
日上三竿,犹恋缱绻,逮及亭午,蒲婆丁方笑推米昽出。
至晚,不能下食,呕吐不止,众人侍奉在侧,蒲婆丁笑告家人曰:“妾已有孕,往后百日,切勿相扰。”
王湄惊喜,“姊姊果得孕乎?”
蒲婆丁颔首。
家人同喜,欣然应诺。
岁月如驶,百日至,蒲婆丁腹大如盆,坐卧不宁。
壬戌日,内室呱呱之声不绝于耳。
稳婆三人,汗液交流,轮转进出,手上婴孩,传递不止。
蒲婆丁生百女,米氏一族,尽皆叹服。
王湄惭,以鲜果进,谢曰:“囊日吾大言,恨吾不能识人,今知姊姊之能矣,望姊姊恕我。”
蒲婆丁执手笑曰:“从今之后,育儿之苦,多累妹妹矣。”
王湄笑诺。
乃共同抚育百女。
然百二人,黄口多,食费巨,家族不能供养,王湄愁眉。
蒲婆丁曰:“无妨,我有一法,可活全家。”
乃于郊外购置百亩良田,遍撒耩褥草耔。不日,绿野成荫,鲜花遍野,皆为黄花地丁也。
及稔,收之,以为药材。
年在庚子,土木相冲,流疫泛起,药材之价大涨,医商购之不绝,蒲婆丁囤积居奇,不日大富。
期年,为县中巨贾,乃起高楼,宴宾客,蓄乐妓,四季不事劳作,唯以声乐自娱。
一日开窗赏月,见天垂龙象,云浪腾空,米昽心中恍然,往日光景,萦绕心头,似悟前世,胸中闷闷不乐。
蒲婆丁见之,笑曰:“六十花甲子,一朝尽毕,贬谪之期已到,君升天之期至矣。”
遂斥耳目之娱,收锦衣华帐,秘告修炼之法,以使其专心修行。
米昽不乐,“人似老衲,室似禅床,无管弦之娱,无美色之乐,生而为人,不能得偿所愿,可乎?”
“妾与王湄,皆非凡品,艳丽多姿,足以配君。君犹嫌不足,日日享乐于美人之中,常言曰‘美色伐性’,长此以往,君灵性不存,悔之晚矣。”
闻言,心有所动,乃悟今是昨非。自此不问花月事,专做道法人。
岁月如驶,廿二年过,王湄鬓白齿落,垂垂老矣,然米昽、蒲婆丁颜若少年,身轻体便。春日明媚,相邀出游,王湄惭,闭门不出,米昽亲临门庭,叩门不应,王湄在内谢曰:“红颜已老,不足以奉君,请蒲姊姊代为侍奉。”
温言抚慰,不听。强之,亦不出。
退问蒲婆丁,计从何出。
蒲婆丁曰:“妾自有主张。”遂入灵泉山,至寿丹泉,以琉璃宝瓶装水回,以进王湄。
饮之,华发自生,齿牙皆长,容颜华美,身轻若处子,体软似绵羊。
王湄欢喜,拜蒲婆丁,深谢之,蒲婆丁笑曰:“此皆赖米君之力,吾不敢居功也。”
米昽摇手,“非也,婆丁之力也。”
蒲婆丁曰:“你我三人现已为夫妻,不可不实情相告:米郎者,盖天庭神君也。囊日触犯天条,贬谪至此。他日劫满,米郎自会登天。吾等宜助力米郎早日飞升。”
王湄曰:“吾辈皆凡人,何以助之?”
蒲婆丁笑而不语,左手执米昽,右手执王湄,同登帷榻,鸾凤齐鸣。
自此三人嬉笑坐卧一处,无有隔阂。
春去冬来,然米昽修业未有精进。
一日,心中烦闷,问蒲婆丁:“囊日汝尝言,吾为天神,奈何吾不知耶?”
闻言,蒲婆丁入后厨,取金簪草若干,煮水以进。
米昽饮之,睛明闪闪,乃知前世为苏州府黑松,欲列天庭,须经炼化,遂萌南游之念。
蒲婆丁曰:“君欲南行,寻本归根,可增阅历,妾等于家中待官人归。”
促装南行,至苏州府旧宅,遥见孤峰碍日石高峰耸立,追忆往日种种,唏嘘不已。
入园,东洋门人阻之。
问之,告曰:“此园已辟为大倭国驻华校区,已属扶桑之地,未经天皇首肯,华人与狗不得入园!”
米昽闻言大怒,斥曰:“吾华夏之土,何为汝东洋人盘踞!”
奋身以进,东洋六人出,持武士刀力阻之,米昽身被刀剑,肌肤尽皴裂,肉绽皮翻,忽天降滚雷,击米昽,顿觉身形大变,视之,乃化为黑蟒,鳞甲闪闪,锐不可挡。东洋人骇,皆奔。遂蜿蜒入园,往昔风景,宛然如昨。然愤国府之折腰,大好园林,拱手以让。遂甩尾扫之,飞尘瓦砾,弥天遍野,岛人死伤不计其数。毕,盘孤峰碍日石上俯视园中,见东洋人呼号惨状,心大慰,遂婉转而去。
至寓所,复人形。
扶桑人早蹲伺,见米昽来,枪管交射,米昽遁走。扶桑人尾行,欲斩米昽以泄恨。天雷不来,米昽不能化身,遂遁海上。
魔都之为魔,乃有十里洋场,勾栏赌坊,万国洋货,埠滩泾浜。光怪陆离,万千气象,米昽目不暇接,深爱之。
不觉间,行至陆家嘴,高楼林立,光洁明亮。忽见鲜裙丽服,环佩叮当,簇簇行人往一旋转门而去。举首望之,乃见“金茂大厦”四字。
随之而往,过安检、踏云梯、登顶层,至一会所,靓女云集,遍着和服,秀发盘曲,纤腰轻拂。稍稍觑之,女子皆戴樱花簪,审视之,皆非华国人。见米昽至,皆含齿伪笑,鞠躬作态。心甚奇,乃佯为宾客,杂于众人中。俄而乐舞大作,技人秀舞,但见乳波翻涌,臀樱滚滚,米昽不忍卒视。
少顷,乐舞毕,一倭国矮人出,着武道服,留板刷胡,自称梅久龟,立于厅中央,高叫曰:“清同治九年,东岛民始居虹口,人口繁殖,何等昌盛!宣统二年,侨居人数,超诸列国,位居第一,何其光彩!民国十四年,帝国海军陆战队抵沪,护持我等上国人民,何等煊赫!民国二十一年,白川义则君于沪捐躯,何等惨烈!民国二十八年,海上尽属我东岛人,何等光荣!往昔已逝,追忆荣光,何其慷慨!今德仁皇帝陛下嘱鄙人侨居海上,以图他日宏图再展,称霸江南,望诸君多多配合!”
米昽痛心垂首曰:“海上魔都,未料东洋人渗透之甚也!”
言未毕,身突如炭火,燔炙难当,须臾肌肤皴裂,指爪皆变,骤化为蟒,暗灰色,鳞甲皆现。窗外霆霓隐隐,遂剧甩坚尾,横扫厅堂众人出户,窗破人落,高空号呼不绝,岛人皆坠地迸浆而亡。
梅久龟遁,旋踵之间,捧激光炮出,射米昽,负伤,不能敌。
忽乌云卷地,狂风骤起,万钧雷霆,裂空而下。
米昽疾出,往地坠落,忽银索两线,自女虚二星出,立悬蟒身于冥空。列缺灵晔,连接不断,神斧连鼓,接踵而至。炮伤崩裂,米昽惨呼之声上达于天,世人闻之,无不动容颤栗。
顷刻,阴雨昏黑,目不能视,然震雷滚滚,续连不绝。雷电激流穿蟒身而过,米昽目眦尽裂,但求速死。矆睒至地,毁房灭顶无算,东方明珠亦伏倒,下方居民尽皆骇惧。
生死间隙,蒲婆丁骤至,见米昽,立化蒲公英一株,粗根着地,圆柱长茎,阔数十围,拔地而起,上顶苞钟头一颗,密被蛛丝长柔毛,托米昽蟒身,以承天雷劫。
忽霹雳一道,耀天蔽日,轰雷炸爆,响彻寰宇,大蟒羽甲簌簌而落,钻心之痛,自骨而出,米昽坚忍之。须臾,龙鳞三层,徐徐生长,少顷,铺排满身。细细密密,层层叠叠,皑皑如铠, 熠熠生辉。
龙吟一声,响彻云霄。盘旋苍穹中,纵横乾坤间。
云霄雨霁,蜿蜒如虹而去。
归家,米昽立续作《灭夷人书》,以进天子。天子开卷览之,书曰:
大明嘉靖朝,倭人乱东南。浪人性凶残,祸乱人世间。
长刀利且速,专刳妇人肚。匕首锋又短,专划童稚眼。
世宗按剑起,委派胡宗宪。军民同奋勇,戮力剪灭完。
斩草未除根,浪风吹又展。隔海频相望,虎视目眈眈。
江南富庶地,贼败心不甘。经年蓄阴计,再谋添祸乱。
晚清国力弱,东方苍龙堕。大和野蛮兵,乘势行侵略。
甲午海战后,宝岛遭吞没。白银两亿两,增益东岛国。
自此跻豪强,野心日昭彰。蚕食与鲸吞,中土灾祸深。
辛未九一八,柳条湖段炸。关东黑土地,遍遭狼蹄踏。
丁丑未月中,夷人中原横。九州危旦夕,扶桑兵气凌。
金陵旧都城,人头砍不停。烧杀□□掠,血水流沧溟。
窜行市野间,剖腹挖心肝。幽灵七三一,挖心绝人寰。
三光政策出,炊烟变狼烟。华夏五千年,至此遭大难。
国人朝夕哭,亡魂五千万。天阴雨湿日,厉鬼啾啾怨。
至今不瞑目,愿睹国力盛。踏平东四岛,冤魂方解散。
乙酉天鸡年,裕仁扮痴癫。败亡无悔意,退缩巢穴边。
畏强不怀德,包祸暗藏奸。挟洋欲自重,与狈搭成奸。
风雨八十载,夏国已现代。穷苦成过去,江山换新颜。
历览旧史册,国仇唯倭巨。前仇与后怨,终必有一战。
四岛夷平地,丁口去其半。德仁纳首级,神社入荒滩。
重置藩属州,珍宝喝其还。一战定乾坤,永绝此后患。
阅罢,天子悦,乃挥师东指,灭东洋国,戮其丁口几尽。至此,延宕五百年之倭乱终荡平。孟子曰:“中国五百年必有圣人出”,自嘉靖倭乱迄倭国灭,恰五百年,黎庶皆呼天子为圣人。
功成,米昽归天庭,天帝接之,笑曰:“圣神归位,不宜时乎?”
米昽谢曰:“囊日吾罪匪浅。”
天帝以蒲婆丁妻米昽,曰:“囊日吾非真怒,奈何君为下界平倭之神,不能久居天庭。非此,君不能立此绝世功业也。”
米昽、蒲婆丁拜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