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证》氰化警长

2、会面

　　“没什么大事，”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里，坐班的医生扔下听诊器，面无表情地宣读检查结果，“有几个地方有擦伤，缠几天纱布就行，最严重的反而是你的舌头，这两天别吃辛辣的东西。”

　　杨弃坐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显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一旁的罪魁祸首比她更上心，拿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字记下关键词，之后急吼吼地拉住她转身就要走，“那我们先回局里了。”

　　“这就是你新同事?”叶行川抬头扫了一眼二人，“人家报道第一天你就把人给撞了，还要来找我帮忙插队，你这接待当得可太有节目了。”

　　“少说两句你会不会死?”孟玖脸色发青。

　　“脾气好差，肝火旺。”叶行川说。

　　“孟队，”一旁的站着的杨弃及时出声，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氛围，“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下次再收拾你。”孟玖回头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可惜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瞪人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是在调情，攻击性近乎是零。

　　“好走啊，”叶行川漫不经心挥了挥手，“欢迎下次光临。”

　　孟玖还想骂两句，被杨弃先下手为强拽出了诊室，这才想起正事来，打开手机一看又是几十条未接来电和信息，顿时心凉了半截，再不敢耽搁时间，连忙拉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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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宝马驰骋在街头，十几分钟后又一次开到了车祸发生的路口。

　　此时的街道早已恢复秩序，交警队那边想必是陆局打过了招呼，加上顾问本人也没有要大发雷霆怪罪谁的意思，此事也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事情是过去了，当事人心中的坎却显然没那么好过。正如叶行川所说，顾问来上班第一天就被她撞飞二里地(显然有夸张成分)，虽然人没事但心灵伤害不容小觑，尽管杨弃已经大度表示没关系，孟玖还是忍不住在一片寂静中开口，道了今天第十五次歉，“对不住啊，小杨。”

　　杨弃手上动作一顿，不知道是哪个字让她有点不满意，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重新恢复了滴水不漏的模样，第十五次回应了她，“我真的没事，孟队。”

　　孟玖审视着她，眼前的人眉眼间还未完全褪去青涩，性格却已经像个在职场混迹多年的成熟人士，她看过她的身份证，今年二十四岁生日还没过，比她小了五岁有余，和她交流下来却流畅舒适，没有任何一点违和感。

　　她很确定杨弃对她展示出的模样绝对不是她的真实性格，这并非以貌取人，而是凭借她在刑侦界混迹多年练出来的识人经验。但她们才刚刚相识，纵使之后要一起共事，现下也没资格对人家的私事指手画脚。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是专心继续开车，很快就到了警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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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rprise！欢迎顾问加入我们刑侦大家庭——”

　　孟玖刚推开礼堂大门，就被礼花和彩纸糊了满脸，随即而来的是兴奋的欢呼声。她扒开满脸狼藉，看见整个礼堂都被大红色的鲜花和气球覆盖，墙上歪歪扭扭挂着一幅巨大的横幅，上书“欢迎刑侦支队新成员”。难以言喻的审美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在这里闭上眼睡过去。

　　手拿空礼炮筒的警员在看清她的脸后一愣，随即失望地嘟哝起来，“怎么是队长啊，浪费了。”

　　孟玖呵呵两声，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脑袋，“怎么，给我放礼花就亏了?”

　　“这可是给顾问特地采买的呢。”苏柠摸了摸脑袋，转头看见跟在孟玖身后正要进来的人，眼睛一亮又冲上去，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礼炮筒，等杨弃一打开门兜头就给她来了一下，“这下没错了吧！”

　　“唉！”孟玖急得直喊也没拦住，恨不得再给她头上来两下，万一人家不喜欢这样发火怎么办?

　　杨弃被打了个突然袭击，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完美无瑕的表情破裂了一瞬，脸上五彩纷呈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在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你是杨顾问吗?”苏柠问。

　　“喔，”杨弃这才回过神来，“我是。”

　　“我是苏柠。”苏柠说。

　　“啊，”杨弃依旧一脸茫然，感觉纵有十个脑子也无法跟上此人的思维，完全没理解她的逻辑从哪来往哪去，只能顺着说下去，“你好?”

　　“我来介绍一下吧。”孟玖看不下去新同事被脱线下属如此玩弄，搭上她的肩膀做起介绍，“这是苏柠，刑侦支队的警员。”

　　“还有这些人，”孟玖的目光扫过零零散散站在角落的一群人，稀稀拉拉看着没什么精神，一个个离礼堂中心能多远就多远，想必是不想参与如此弱智的欢迎环节，只能躲在角落避避苏柠的风头。

　　她点着一群人挨个介绍过去:“这是李戚海，支队副队长，这几位是卫征，江棠，喻之书，周慕言，还有一个今天病假没来，改天给你介绍。”

　　“各位好。”杨弃伸出手，很有礼貌地一个个握了过去，“我是杨弃，刑侦支队的新犯罪心理顾问，今后和大家一起共事，还请多指教。”

　　“局长呢?”孟玖趁她打招呼的空档，转头向苏柠打听领导去向，“十几分钟前就没消息了，打电话也不回。”

　　“我正要说呢。”苏柠答，“她们让我转告一下，等队长回来带着顾问去正局办公室一趟。”

　　说话间，几人的寒暄也已结束。孟玖顺势朝杨弃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来，最后交代了苏柠几句，“把你弄乱的地方收拾好。”

　　“孟队，”苏柠上下打量着她，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你今天收拾得真好，总算会用你这张极品的脸了。”

　　“贫嘴。”孟玖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礼堂门口，“我回来要验收，赶紧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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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杨啊，”赵副局紧紧抓着杨弃的手，脸上是孟玖从来没见过的温和表情，动作倒还是一贯豪迈，不顾杨弃的推拒一把把她摁在了办公室沙发上，像看自己女儿一样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遍，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心。“一路上过来累不累啊，孟玖没把你撞坏吧?”

　　孟玖在沙发另一头坐立难安，不仅要承受副局的言语攻击，还要体会一旁局长时不时瞟来的冰凉的眼神，感觉自己还不如在上次外勤时因公殉职，总好过在这里如坐针毡。

　　“小杨和小孟打过招呼了吗?”陆局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看在孟玖往日功勋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开口给她解围，“我们小孟很有才干，之前在下面工作，年纪轻轻破获了重大案件立功，半年前调过来当了我们市刑侦支队队长，论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杨弃礼貌地点头，也不知是提前做过功课还是不感兴趣。陆局随即又转过头给孟玖介绍起她，“小杨师承星城大学的林教授，专业能力绝对没话讲，这个你可以放心。”

　　“林教授?”孟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纵然是她常年奔波在一线，也或多或少听过这位老教授的名号，“国内犯罪心理学的大拿，林宣教授?”

　　“没错。”陆局回答，很快又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悲伤的情绪。一旁的杨弃注意到她的表情，神色也跟着黯然下去。

　　精明如孟玖，很快意识到这之中可能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隐情，正要开口转换话题，就见杨弃对陆局点了点头，大约是但说无妨的意思。

　　“你来得晚不知道，”陆局沉着声音，像是要提起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老林曾经也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顾问，但她在一年前的一次重大行动后，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孟玖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任由局长继续往下说，办公室内的空气一时冷得像块冰，副局也不再接话，而是悄然退到一边，显然不打算打扰这个话题。

　　她下意识往身侧看了一眼。那个人垂着头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鸦黑的睫羽在乱发的遮掩下轻轻颤抖着，很快又恢复平静。

　　孟玖心一软，失去亲友的痛苦她很能感同身受，在前线摸爬滚打这些年，每一个牺牲的战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再被此情此景一渲染，自己也有了些难过的意味。

　　她又想到自己在她身份证上看见的年龄，顿时一股照顾小孩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于是朝她的方向挪了挪，直到身体和她的贴在一起，几乎没留什么缝隙。

　　安慰人她算是老手，自然深知当事人在提及伤疤的时候最需要一点实际的温暖，此刻也并不适合说什么，便采取了最质朴的方式，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将自己的关心稍稍传达过去一点。

　　杨弃身子一僵，但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刺激老林的原因，是她另一个学生死在了那次抓捕中，也是个年轻女孩，牺牲的时候也才和小孟一般大。”陆局扼腕叹息，“我和老林认识几十年，她一辈子教书育人，眼看就要退休了，最后手底下只带了两个学生，杨弃是她最后一个接班人了。”

　　孟玖的心又是一颤，强行压下了想要去看她的冲动。

　　年纪轻轻就遭遇这种程度的变故，就算从此一蹶不振也相当合理。可这个人，却能保持一贯的镇定，只略微泄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情绪。

　　这种水平的心理素质，换做旁人可能都无法察觉，可孟玖察言观色这些年，懂得“不把情绪写脸上不代表没有情绪”的真理。再加上日后自己就是她的上司，此刻护犊子的心态已经养成，想要她视而不见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试探性地搭上她肩膀，见她没有什么抗拒的意思，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聊做安慰。

　　杨弃的身体更僵硬了。

　　“唉，看你们关系好像处挺好，我就放心了。”陆局从回忆里抽身，这才发现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得如此紧密，顿时大感欣慰。“小孟除了比较有性格以外什么都好，而且特别会安慰人，工作更是很认真，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问，都是女孩，她比你长几岁有经验，私底下叫她姐姐都行。”

　　“嗯……”杨弃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这个还是算了吧。”

　　“那就这样了。”赵副局一拍桌子，对这次会面打下定论，“孟玖，你带小杨再去熟悉熟悉环境，我们两个老家伙要休息了，没事别来找我烦。”

　　“还有，”她话锋一转，“抓紧把人家哄好了，你把人家撞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着也得负责这么久吧。”

　　孟玖很想说“她根本就没事”，转念一想这话由她一个肇事者说显然不合适，只好忍气吞声把话咽回去。杨弃倒是面色平静，站起身来和局长们握手告别，不动声色地和孟玖拉开了一点距离，“那我先告辞了，二老注意身体。”

　　又是一阵寒暄。杨弃不愧专业素质过硬，哄人的本事更是一等一，几句话就把两个大领导哄得眉开眼笑，又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勉强让孟玖把人带走。

　　一踏出办公室大门，孟玖就长出一口气，领导年纪大的结果就是极度畏寒，办公室空调温度开得奇高，走进去汇报一趟工作跟进鬼门关没什么两样，孟玖的衬衣扣子已经解到不能再解，多开一粒都是有伤风化的程度，出来之后面上也仍然出了一层薄汗。

　　她转头想跟杨弃说点什么，却看见对方早就偏过头去，视线冷漠地注视着走廊墙面，半点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小杨?”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心想这学心理的小年轻心思可真难猜。

　　“孟队叫我名字就好。”杨弃一板一眼地回答，从刚刚她贴着她坐开始反应就显得很冷淡，仅仅只是不拒绝的程度，现在嘴上答着话，眼睛却是完全不看她。“我没有比你小很多。”

　　孟玖莫名，“五岁不算很多吗?”

　　杨弃喉咙动了动，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怎么接着聊，干脆不再搭她的腔。孟玖见她不说话，索性也闭了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之间的沉默还没延续多久，走廊尽头就传来熟悉的急促脚步声。苏柠拿着一份文件风风火火闯出刑侦支队办公室，扭头看见她俩眼睛一亮。“队长，顾问，来的正好，我们有活啦！”

　　孟玖揉揉眉心，苏柠刚进警队几个月，不得不说新来的小年轻就是有活力，工作干劲比她这种老油条高了不知道多少，她就搞不懂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什么任务?”

　　“扫黄！”苏柠递过一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地刊载着一大堆个人信息，赫然是她们追查已久的□□犯罪团伙，长期组织进行黄色活动，时隔一个月终于露出了新的马脚。“分局已经派人先去了，正等着我们呢。”

　　“不错，”拖沓已久的案情有了新进展，纵然是孟玖也为之精神一振，扶了下眼镜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利落地开始分配任务，“刑侦支队所有女警跟我出警，再从隔壁拉几个女警过来。”

　　“杨弃，”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住她的身形，再无之前随意的做派，“你跟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