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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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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阿雾分开时,孟心云望着巷口渐沉的暮色,轻声说快开学了,得收收心准备高三。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加了句,傍晚有空的话,或许可以一起散散步——那是她能想到的,既不耽误学业,又能留住这点松弛感的唯一方式。阿雾当时正弯腰逗着脚边的花花,闻言抬头笑了笑,眼里盛着落日的余晖:“行啊。”
此刻,孟心云坐在书桌前,摊开的模拟卷上满是红笔勾画的痕迹,可那些三角函数图像在她眼里,渐渐拧成了一团乱麻。窗外的蝉鸣像被点燃的引线,从早到晚炸个不停。开学就高三了,她连未来要走哪条路都没想清楚,更别提什么具体的目标了。那些同学早就在讨论心仪的城市和专业,而她像个站在十字路口的迷路者,连红灯绿灯都看不清楚。
对着试卷耗了半个多小时,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孟心云索性把笔一扔,趴在窗沿上透气。晚风吹拂着窗帘,带来些许凉意,她望着巷口那棵老香樟,树叶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黑色的摩托车像一道闪电,稳稳停在香樟树下。
是阿雾。他单脚支着车,白T恤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指骨分明的手正随意搭在车把上。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边,颈侧的“FOG”纹身被风掀起的衣领轻轻扫过,那抹藏在布料下的刺青,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
孟心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看着他仰头望着天空,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那份与周遭沉闷格格不入的自由,像一道突然刺破乌云的光,直直照进她紧绷的世界。
“阿雾!”她推开窗户,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发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天早上来找我,陪我出去一趟呗。”
摩托车的引擎还在低低轰鸣,闻言骤然停顿。阿雾摘下头盔,额发被汗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挑眉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却没问“去哪”,也没问“做什么”,只干脆利落地应了声:“好。”
那天晚上,孟心云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日记本上投下一圈暖黄。她握着笔,犹豫了很久,终于在纸上写下:“看到他骑摩托车的样子,突然觉得或许人生还有别的可能。”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深深的刻痕,像是在给自己做一个隐秘的决定。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一次次纵容着对阿雾的靠近,何尝不是因为这份“可能”。独居的日子太安静了,安静到能清晰听见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安静到风扇的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她太需要一点打破常规的声响了,一点能证明自己不是被困在习题册里的活物的证据,而阿雾的存在,恰好成了那道裂缝。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楼下就传来一阵引擎声。不似汽车那般沉闷,带着点张扬的轻快,在巷口打了个旋儿,像是在刻意提醒。孟心云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扒着窗帘缝往下看——阿雾正单脚支着摩托车,白T恤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低头调着头盔的卡扣,阳光穿过香樟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细碎的金边,连带着那辆黑色摩托车,都显得格外耀眼。
不知哪来的勇气,孟心云抓起门边的单肩包就冲了下去。帆布鞋踩在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烫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脚,可脚步却没丝毫停顿。
“阿雾!”她跑到他面前,胸口因为跑急了剧烈起伏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却异常坚定。
阿雾抬头,露出那双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的眼睛,看见是她,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我们孟大学霸今天不刷题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高三的压力、未来的迷茫,以及内心深处对自由的渴望,在这一刻交织成一个冲动的决定。“你之前纹身的那家店,”孟心云没理会他的调侃,攥紧了包包的带子,像在给自己打气,“能打耳洞吗?手穿的那种。”她想用一点小小的疼痛和改变,来证明自己并非完全被困在既定的轨道里。
阿雾愣了半秒,眼里的戏谑渐渐褪去,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簇微弱却倔强的火苗。“上车。”他简短地说,语气里多了份不易察觉的支持。
孟心云利落地爬上摩托车后座,还没坐稳,阿雾就递过来一个头盔:“扣紧。”他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带着清晨的微凉,却让她莫名安定。
摩托车发动的瞬间,孟心云下意识抓住了阿雾的衣角。引擎的轰鸣刺破了清晨的宁静,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风卷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扑在脸上,带着点清甜的痒意。她死死抓着那片布料,感觉心脏跳得比引擎还响,却在这剧烈的跳动里,尝到了一丝久违的轻快。
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排名、分数、未来的迷茫,好像随着风声一点点散了。她忽然想起阿雾颈侧的纹身,想起他骑摩托车时肆意的姿态,想起他总能在她紧绷时,恰到好处地递来一颗糖——那种不管不顾的自由,是她藏在习题册背后,连想都不敢深想的东西。
摩托车像条灵活的鱼,钻进老街的窄巷。风迎面扑来,带着老房子墙缝里晒出的尘土味,还有路边卖西瓜的摊子飘来的甜香。不知穿过了多少条巷子,摩托车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停下。阿雾熄了火,指了指前方:“到了。”
孟心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的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面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针语”。推开门时,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驱散了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松节油的气息。
墙上贴满了风格张扬的手稿,有展翅的飞鹰,有缠绕的荆棘,还有几行潦草的诗。店主是个留着脏辫的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正坐在工作台前擦拭一根细针,看见阿雾,眼睛一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稀客啊。”
“打耳洞。”阿雾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姿态随意地跷起二郎腿,指了指旁边的高脚凳,示意孟心云过去,“她想打。”
“我想打两个耳垂。”孟心云走到高脚凳前坐下,后背抵着斑驳的墙,能摸到墙皮凹凸不平的纹路。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店主从柜子里拿出一根一次性细细的钢针,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突然有点怂,手指下意识地绞在一起,连呼吸都放轻了。
“等等。”阿雾突然开口,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她旁边的凳子坐下,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耳骨,语气平淡地说,“先给我来一个,就这儿。”
孟心云猛地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讶:“你不用……”
“不是因为你。”阿雾打断她,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他侧过头,露出清晰的耳骨线条,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耳尖,泛着细腻的光泽,“正好,早就想试试了。”
店主显然也很意外,手里的钢针顿了顿,挑眉看他:“你?可别逗了。上次劝你在纹身旁边加个小图案,你都说‘花里胡哨’,今天转性了?”
阿雾没解释,只是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耳骨,重复道:“就这。”
店主耸耸肩,也不再追问,拿起两根钢针,在酒精灯上细细烤过,又用酒精棉反复擦拭。当钢针靠近阿雾耳骨的瞬间,孟心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那尖锐的疼会透过空气传到自己身上。
针尖刺破皮肤的刹那,她看见阿雾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握着凳沿的手,指节悄悄绷紧了,却硬是没哼一声。耳骨被穿透时,他甚至还转过头,冲她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别怕,就一下。”
那眼神里的笃定和温柔,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孟心云心里的紧张。轮到她时,她深吸一口气,主动把耳垂凑了过去。钢针扎进耳垂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疼得猛地攥紧了拳头,好在那疼痛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耳垂被异物填充的肿胀感。
“好了。”店主把一枚小巧的银珠穿进去,轻轻转动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看看喜不喜欢?”
孟心云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指尖触到冰凉的银珠,微微一颤。她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泛红的耳垂上坠着一颗小小的银珠,晃一下就闪一下,像落了颗星星。
视线不自觉地移向旁边的阿雾——他耳骨上的银钉也闪着光,衬得那片皮肤格外白皙,和颈侧的“FOG”纹身相映成趣,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她突然觉得,刚才那点疼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离开纹身店时,风里带着晚夏的热意,吹得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晃动,蹭着新打的耳洞,有点痒,却很舒服。她仰头看着阿雾的耳骨,阳光在银钉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突然轻声说:“谢谢你。”
阿雾“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听不出太多情绪:“谢什么,反正我也想打。”
可孟心云知道,他不是“正好想打”。就像她知道,自己今天不是单纯想打个耳洞,而是借着这点疼,借着他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悄悄给自己松了松绑。那些被“高考”“未来”层层捆绑的神经,好像在钢针刺破皮肤的瞬间,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为什么突然想打耳洞?”走在路边,阿雾忽然问,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
孟心云低头拽着衣服上的流苏,流苏被扯得长长的,又弹回去,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踢了很远才说:“就是……想做点不一样的事。”
想做点和刷题、考试、分数无关的事,想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只能被困在这方寸天地里,困在永远做不完的试卷里。而阿雾的存在,恰好给了她这份勇气——他就像另一种人生的样本,告诉她,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不用时刻紧绷,不用怕偏离轨道,不用把“应该”当成唯一的指南针。
阿雾没再追问,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他从口袋里摸出颗青苹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含着,能缓点疼。”
糖在舌尖化开清甜的滋味,带着点微酸,像极了此刻的心情。孟心云看着他耳骨上的银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突然觉得,胸口那股堵了很久的气,好像悄悄散了些。或许真的像日记本里写的那样,人生除了眼前的试卷,还有别的可能,比如此刻耳尖的刺痛,比如身边这个带着点肆意的人,比如一颗突然想跟着风走的心脏。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孟心云坐在书桌前,没再翻开那本模拟卷,而是重新拿起日记本。温热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帘落在纸上,她握着笔,写下:“人生好像不只有一条路,或许偶尔偏离轨道一点点,也没什么不好。”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浅浅的痕,像她心里悄悄裂开的那道缝,正透进一点点光。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可这一次,孟心云没觉得烦躁,反而觉得那声音里,藏着点夏末独有的生机。她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银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清晰而真实——这是她给自己的礼物,一份关于“可能”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