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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牛奶箱 ...


  •   第二天,蔡序缓缓睁眼。

      窗外,果然是个大晴天。

      奶奶去世这一个星期他都没去上学。下床给自己下了一碗水煮面,纯开水煮的,连颗白菜都没有,他神情自若几口吃完,把书包收拾好。

      学习很重要。
      他背着书包,把门锁好,又检查了好几遍才安心下楼。

      到一楼,蔡序把空玻璃瓶塞回去,新送到的牛奶拿出来在上学路上喝。

      光明奶业,当初奶奶说他要长身体,一定就是一年。半年下来,他个子蹿得高了,鞋子也得跟着换。
      当着奶奶的面不敢说,蔡序真心觉得给自己喝牛奶真是浪费钱。

      *

      时隔一周回到教室,蔡序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但一直迷惘不安的情绪在纸张与笔尖摩擦的声音中渐渐消散。

      他没什么朋友,刚刚课间前后桌的同学围上来凑了圈热闹,什么有意思的都没问出来,也就无聊耸肩散开了,随后就聚在一边胡吹海侃。

      大伙都初一了,现在感兴趣的话题是谁表哥买了摩托罗拉翻盖机,谁亲姐买了诺基亚,《斗鱼》好虐,王心凌唱的《花的嫁纱》好好听,欸!你知不知道蔡桂兰她儿子买了本田摩托车!好帅,好有钞票……

      蔡序独自安静坐在座位,趁着空余时间把这一周落下的功课补上,他效率高,况且教学的进度很慢,因此他只用了半天。

      初一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还在黄昏。
      日头蘸着暮色,把大地舐得焦黄,远处的大海懒倦敷衍地拨了几道浪花,被落日蒸得服服帖帖,看上去很粘稠。

      蔡序背着掉色的卡通书包,在路口停驻。

      他走上了离家相反的那条路。

      派出所——

      值班男警察见到一个背着粉色破旧公主书包的小男孩进门,问:“小孩,什么事?”

      蔡序捏了下衣角,面色稳重:“叔,你好,我想问一下昨天晚上的小女孩情况怎么样了?”

      “哦,你就是那个送人过来的小同志是吧!”

      蔡序点点头。

      “有同事去医院问情况了还没回来,要不你坐那等等?”

      蔡序刚要开口,身后就被带起一阵风。

      “嘿!巧得很!正好回来了,白姐!那小女孩咋样啦?”

      闻言,蔡序扭头,白姐就是昨晚送他回家的警察。只见她风尘仆仆进来,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拢好,看到蔡序,她笑了下:“你来啦!也是问那小孩的吧!”

      蔡序嗯声。

      “哎,情况有点复杂,小姑娘身体倒是没多大问题,现在就有些不严重的皮外伤和低烧,主要奇怪的是她啥都不记得了,医生说的啥来着……哦,这叫失忆,我滴老娘,跟写小说似的!”

      蔡序黑漆的瞳孔睁大,重复道:“失忆?”

      “嗯呐,我问她叫什么,不知道。家在哪,不知道。家里人有谁,不知道。更别提家里人电话了……嗯,但是我听她说话口音应该不是我们这块儿的人,不知道咋搞的一个小孩子怎么一个人丢这了。哎,长得窝俊的,穿的虽然脏了但料子摸上去挺不错的,感觉也不像是弃养的啊……”

      蔡序皱眉:“那,她之后怎么办?”

      白姐坐回工位,打开一个资料:“医生说她失忆可能是因为摔了额头,脑里有淤血压着神经了,要是瘀血化了还是想不起来那就没办法了,上报给政府安排在孤儿院吧,我看她还不到十岁,只能这样办喽!”

      说完,一旁的同事们捧着保温杯接茬,她们就开始聊起的县里破不拉几的孤儿院,政府终于拨款修缮了,刚上任的县委书记马上要去慰问,听说现在里面小孩都有零花钱拿了呢!

      蔡序攥着书包肩带,重新走到街上,余晖撒在他的头顶,黑发柔顺炯亮。
      挺好的,他心想。

      ——

      雨露小区老居民楼,六楼。

      整间屋子只有风扇呜咽,蔡序坐在唯一的桌子——饭桌前,他拿着铅笔,轻轻在书上圈画,时不时在软抄本记录,记录完又用橡皮把书上圈画的地方擦干净。

      这是初二初三的课本,他之前问蔡桂兰的大儿子借的,她大儿子叫王润泽,初中已经毕业,成绩不错,上的中师。

      初二有物理,初三有化学,蔡序物理已经看完了,只是不知道掌握得怎么样,下次有机会去市里的书店买本练习册做,想到此,他把书合上垒放在沙发。

      晚饭还没吃,他起身去厨房,又给自己下了碗面,满满一盆,里面有几根大白菜,还加了点奶奶之前用肥肉炼的荤油,他现在饭量大,晚上只有吃面条才能吃饱。

      之所以借课本看,是因为他有跳级的念头。

      其实早在奶奶去世前他就有这个想法,家里那些钱,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在他能出社会工作前,还是省着点用比较稳妥。

      如果他能早点完成学业,那奶奶的生活就能好过多了。

      世事难料 ,奶奶走得突然。这段时间他有犹豫过一阵,最终还是坚持下这个念头,早一点出社会早一点工作,就少一点被别人拿捏、少一点被觊觎。

      上天给蔡大庆下了那么大一个脸子,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明目张胆跟小辈撕破脸,但那口气终究会在他身上找出来。

      更何况要是有一天雨露小区拆迁,那些亲戚只会比上次犹甚,更加恶狼扑食,绝对要从他身上咬下肉来。

      要是奶奶还在就好了……

      如今是六月中旬,还有半个月就是暑假。

      他不比其他同学,家里有地有船,放假要去帮忙劳作、守塘或者出船捞鱼。暑假是他最闲的日子,他要用这两个月的空隙把初中所有功课学完。

      ——

      上学的时间过得很快,十几天一晃而过。

      期末考试前天晚上下了场暴雨,卧室的墙纸掉下来一大块,霉味一同掉下来。

      这房子一室一厅,连带一个放杂物的小阁楼,唯一的卧室被隔板简陋地隔成两个空间,隔板下面还是镂空的。

      蔡序勉强用过期的报纸和传单把那片墙粘住,开窗通风。

      他怕挂奶奶照片的那片墙也会脱落,就把相框取下来,一时不知道安置在哪里,拿着它在窄小的屋子里绕了一圈,暂时放在床头边。

      那股潮湿粘腻的霉味混杂大海的腥味,渐渐被风稀释。

      考完试就放假了,刚不到下午三点,蔡序走出校门,摸了摸书包里面的夹层,径直来到公交站台。

      从县城坐公交到市里要一个多小时,路上很颠簸,蔡序忍着不适,抱着书包在市中心下车。
      看着面前巨大的“教育书店”的门匾,他走进去。

      店很大,文具书籍琳琅满目,许多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文具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只知道价格令人咋舌。

      他找了许久才找到初中教辅的区域,站在书架前比对了一个小时,为每门课程选好资料。

      这一趟花了快一百五,好不容易来一次市区,他却没再多逛,又坐上回县的公交。

      颠簸着来,颠簸着回。但可能抱着沉甸甸的书,心下落实了一件重要的事,蔡序看着车窗外摇晃的街道,倒没有特别难受。

      等会儿回县里还要去一趟小商铺,他之前在报纸上看过,墙纸发霉可以用84消毒液处理,市里卖的84消毒液要比县里贵一块二。

      ——

      蔡序背着书包,左手提书右手拎着84消毒液,可谓是满载而归。

      一来一回,现在已经是傍晚,月明星稀。
      只有中央大街按了一路路灯,圆溜的灯泡也装得跟月亮一样,高高挂起,把行人的影子照得极长。

      大街巷口,穿堂风拂过,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正是晚饭后的时间,老人小孩都搬着小板凳出来,赤裸着上半身,蒲扇在每个人手里扇动。
      小孩子们耐不住无聊,踩完影子就跑到海边赶海玩水。

      县城不大,有些认识蔡序的老人看他一手的书,热情跟他打招呼,然后就数落起自家小孩来。

      蔡序终于走到雨露小区,拿的东西太多,他手和肩都累得发麻。

      老破的小区漆黑一片,居民楼里只有零星几家亮着昏暗的灯光。
      寂静中,草丛里不知名的蝉虫鸣叫。

      ……
      什么动静!

      蔡序突然顿住脚,心如擂鼓。

      余光隐约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脖颈的关节此刻好像都凝滞住了。

      他试探着向前走,身后的人影也向前,始终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蔡大庆找人来弄他了?!

      蝉虫依旧在乱叫,甚至越来越大声,撕扯声带,也绷紧人的神经。

      冷汗悬在额角,从眉骨滴落在下巴,最后渗入领口。
      “啪嗒”,蔡序低头,是汗摔在怀里的习题册上。

      他垂眸,咽了下口水,猛地跑起来。

      风呼啸在耳边,身后的脚步声也反应过来,落入他耳中。
      很轻,……只有一人?

      他已经跑到楼道,上了一层楼梯,拐角时迅速向前面投去眼神……随后,脚步顿住。
      居然是个小孩。

      蔡序喘着气靠在墙上,盯着前面的小孩,脑子不停地转,很面生,他认识她吗?

      小女孩紫葡萄般的眼睛望向他,也不说话。
      俩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蔡序看着女孩凌乱搭拉的头发,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你是15号那晚的小孩吧!”

      女孩的眼睛在黑夜里温润水亮,她站在单元楼门口边上,听到蔡序的声音,轻轻点头。

      “……你那晚不是晕过去了,怎么认识我的?”

      小女孩就定定望着他,不说话。

      “你现在不应该在孤儿院吗,这么晚很危险,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她依旧没应答。
      ……

      “你是,没办法说话吗?”

      她摇摇头。

      蔡序扬眉,无奈地笑出来:“孤儿院晚上不可以出门吧,快回去吧!”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人大眼对小眼僵持了一阵。

      蔡序做不到撂下她直接回去,迂回了一圈,又问:“吃晚饭了吗?”

      她又摇头。

      “上来吧,吃个晚饭。”

      女孩闻言,立马爬上楼梯,动作很快。

      钥匙插进门锁,生锈的防盗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涩声。

      蔡序放下手里的东西,让女孩坐在沙发上等着,又帮她把小电扇打开。然后走进厨房……下面条。
      嗯,没办法,他只会下面条。

      他把二手冰箱里的白菜叶子都翻出来,又拿出两个鸡蛋。
      水烧开,放荤油,下挂面,菜叶子加进去,最后卧了两个很丑的荷包蛋。

      蔡序把家里唯一一个没有豁口的碗拿出来,他自己的那份还是用盆盛。

      “好了,过来吃饭吧。”他在餐桌前招呼女孩。

      女孩迅速跑过来,二人一左一右坐着,面前是热腾腾的晚饭。

      蔡序吃饭不嫌烫,吃得也很快。他侧眸看到女孩咬了一口面就停住不动筷了,他以为有什么问题,连忙问:“怎么不吃?”

      小女孩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额角的伤口也结了疤,除此之外看不见瑕疵,只是可能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小脸有些泛黄。

      此时她握着筷子,干裂的嘴唇微抿:“不好吃。”

      清脆的声音响起,蔡序愣了下,随后点点头,鸦睫眨了下:“那你把青菜和鸡蛋吃了,面条就不吃了。”

      小女孩听话,把荷包蛋的蛋黄剥掉,把蛋白咬碎咽下去。
      白菜和蛋黄依旧漂浮在碗里。

      蔡序没再要求她吃,转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妤。”

      “雨?那姓什么呢?”

      “不记得。”

      “那我就叫你小雨好吧?”

      小雨点头。

      蔡序紧接着道:“小雨吃完了吗,我送你回去。”

      小雨立刻垂下头。

      *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的。

      小雨站在孤儿院的栅栏前,蔡序就在后面看着她。

      她又向后看,……最终,瘦小的身躯有了动作,轻松从栅栏里穿过去。

      小雨隔着栏杆与他对视。
      蔡序露出轻松的笑容,向她挥手:“快回去睡觉吧。”

      小雨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转身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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