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旧院邀约 ...
-
季槐离开后,病房里的寂静像潮水般漫回来,裹着消毒水的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气。鹿槿灼盯着床头柜上那朵木槿花,花瓣上的水珠已经干了,边缘微微发卷,像她此刻皱紧的眉头。
胃里的绞痛渐渐平息,留下一片空落落的酸胀。她撑起身子,想去捡地板上的诊断书,刚一动,就听见门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槿灼?”
是表姐林薇的声音。门被推开,林薇拎着保温桶走进来,看见地板上的纸张,又看了看鹿槿灼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又不舒服了?”
她弯腰捡起诊断书,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医生怎么说?我刚才在楼下碰到个年轻医生,说是你的主治医生,姓季……”
鹿槿灼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攥紧了床单。“嗯,季槐。”
“季槐?”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睁大了眼睛,“是不是小时候总跟你在老院爬树那个?我记得他后来去北方学医了……这么巧?”
何止是巧。鹿槿灼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林薇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是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冒着热气。“我妈让我给你带的,说这个养胃。”她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鹿槿灼嘴边,“刚那季医生,看着挺靠谱的。槿灼,要不……就听他的,做手术吧?”
鹿槿灼躲开勺子,摇了摇头。“百分之六十,太低了。”
“可那也是希望啊。”林薇的声音带着急意,“总比坐着等死强。你才二十五岁,槿灼,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放弃”两个字像针,扎得鹿槿灼眼眶发烫。她别过头,看向窗帘缝隙里漏进的那线光。光里的尘埃还在浮动,像她抓不住的那些日子。
她不是没想过手术。刚拿到诊断书时,她甚至查遍了全国的胃癌专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当医生告诉她“癌细胞已经全身转移,手术意义不大”时,那点希望就像被踩灭的烟蒂,只剩一地灰烬。
现在季槐说,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是因为她是鹿槿灼,还是因为他是医生?
“姐,”鹿槿灼的声音很轻,“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早就被安排好了?”
林薇愣住了,手里的勺子悬在半空。“胡说什么呢。”
“你看,”鹿槿灼笑了笑,指尖划过床单上的纹路,“他走的第七年,我生病了。他成了医生,我成了他的病人。这不是安排好的是什么?”像是一场迟来的惩罚,罚她当年没说出口的挽留,罚他那句轻飘飘的“等我回来”。
林薇放下勺子,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太凉了,像块冰。“别想那么多。明天我去问问季医生,详细了解下手术方案。不管怎么样,得试试,啊?”
鹿槿灼没应声。她知道表姐是为她好,可心里那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去。
那天下午,季槐没来。
鹿槿灼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从一点数到五点。走廊里护士换班的声音,隔壁病房家属的说话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所有声音都清晰得过分,唯独没有他的脚步声。
她有点自嘲地想,自己到底在等什么。等他再来劝她手术?等他说些迟来的抱歉?还是等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傍晚的时候,胃又开始疼。比早上更厉害,像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鹿槿灼咬着牙,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冷汗把病号服都浸湿了。
林薇去缴费了,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她觉得自己像在水里挣扎,抓不住任何东西。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老院的木槿花落在她的课本上,季槐趴在旁边的石桌上睡觉,阳光把他的睫毛照得像透明的蝉翼。
那时候多好啊,天总是蓝的,花总是开的,日子好像永远过不完。
“唔……”她疼得闷哼出声,手指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想按呼叫铃,却不小心碰倒了那个玻璃瓶。
“啪”的一声,瓶子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那朵木槿花滚落在地,粉紫色的花瓣沾了灰尘,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鹿槿灼看着地上的碎片,忽然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委屈,就是觉得累。累得不想再等了,不想再挣扎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季槐站在门口,白大褂上还沾着点血渍,像是刚从手术室出来。他看到地上的碎片,又看到她苍白的脸和眼角的泪,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捡碎片,动作很快,指尖被锋利的玻璃划了一下,渗出血珠。
“没事。”鹿槿灼别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不小心碰掉了。”
季槐没说话,把碎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找来扫帚,仔细扫干净地上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认真,额头上还带着薄汗,侧脸在傍晚的光里显得有些疲惫,却依旧好看。
鹿槿灼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打碎了家里的酱油瓶,吓得躲在门后,是他蹲在地上,一点点把碎片捡起来,还跟她爸妈说是他打碎的。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总能在她狼狈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帮她收拾残局。
“很疼?”季槐扫完地,直起身问她。他的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还好。”鹿槿灼避开他的视线。
季槐没再追问,转身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放在床头柜上。“这是进口的止痛片,副作用小些。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片。”
他顿了顿,又说:“手术方案我做出来了,明天让护士给你送过来。你可以看看,也可以找其他医生咨询。不用有顾虑。”
鹿槿灼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早上的坚定,多了点复杂的情绪,像蒙着层雾。“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轻声问,“我们……已经七年没见了。”
七年,足够让一个少年变成沉稳的医生,足够让一朵花谢了又开七次,也足够让很多事情,变得面目全非。
季槐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在药盒上轻轻敲了敲。“你是我的病人。”
“只是这样?”鹿槿灼追问。她想听到一个更坦诚的答案,哪怕是敷衍的借口也好。
季槐沉默了。傍晚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灼灼,我欠你的。”
“灼灼”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鹿槿灼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很久没这么叫过她了。久到她以为,这个名字早就和那些夏天一起,被封存在了记忆里。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你欠我什么?欠我七年的等待?还是欠我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季槐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是啊,他欠她的,哪里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欠她火车站没敢拥抱的告别,欠她每年木槿花开时没寄出去的回信,欠她一个人守着老院的那些漫长岁月……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那朵摔在地上的木槿花,狼狈又可惜。
“我考虑手术。”鹿槿灼突然说。
季槐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真的?”
“嗯。”鹿槿灼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上,“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手术前,陪我回一趟老院。”
季槐愣住了。
老院。那个承载了他们整个少年时光的地方。那里有爬满墙的爬山虎,有石桌上的棋盘,有他亲手为她栽的那棵木槿树,还有……他们没说出口的喜欢。
他以为,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怎么了?不敢去?”鹿槿灼看着他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带着点挑衅,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季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他说,“明天下午,我陪你回去。”
鹿槿灼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紧绷的地方,好像松动了些。也许回去看看也好,看看那些旧时光,看看那棵木槿树,然后……彻底放下。
季槐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转身离开。这次,他的脚步好像比早上沉重了些。
他走后,鹿槿灼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都是老院的照片,有春天抽芽的木槿,有夏天落在石桌上的花瓣,有秋天满地的落叶,还有冬天覆盖着白雪的屋顶。
这是她每年拍的,本想等他回来,一张张讲给他听。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机会了。
她拿起一张夏天的照片,照片里的木槿花开得正盛,粉紫色的花瓣铺满了地面。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花,像是在触摸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明天就要回老院了。
不知道那棵木槿树,还记得他们吗?
鹿槿灼把照片重新包好,放回枕头下。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夜灯,昏黄的光落在地上,像一片温柔的海。
她躺在床上,胃里好像不那么疼了。闭上眼睛,她仿佛又闻到了老院木槿花的清香,听到了季槐少年时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也许,真的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哪怕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
而走廊里,季槐靠在墙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他刚给母亲发的消息:“妈,明天我带槿灼回老院。”
母亲很快回复:“也好。那院子,她怕是早就想回去看看了。”
季槐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微微发抖。他知道,回老院对鹿槿灼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最后的执念,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不光是为了救她的命,更是为了……赎回那些被他辜负的时光。
夜风吹过走廊,带着点凉意。季槐抬头望向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像一枚冰凉的银币。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