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澄明 ...
-
鱼瑜用一张床单兜头罩住了她妈。
她眨着眼睛，把影响视线的眼泪都眨掉，隔着床单把妈妈放倒在地面上，又去找来了洗碗用的橡胶手套，把那些草粗暴地拔掉。
她把电动车的头盔戴在妈妈头上，盖住那双呆滞的眼睛，又在外面裹了一层床单，防止那些草又长出来接触到自己。
鱼瑜背起妈妈，无视了她手脚离开地面时发出的黏腻声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鱼瑜往门外走去。
她踏入了黄绿色的草丛里。
鱼瑜的眼泪已经不流了，取而代之的是汗，从发际落到眼睛。
她朝着桂花里最近的一个出口走去，路上的黄绿色草丛越来越多，她能看见蔓延进屋子、从窗户和排水管长出来的壶型草，也能听见别的房子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
她感到有东西簌簌从草的顶端掉进了防水靴里。那些东西在靴子里乱窜，细小的节肢接触到了她的脚踝皮肤，顺着腿往上爬。
鱼瑜浑身一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
那些虫子样的感觉在小腿和脚踝徘徊。
是虫子吗？
它们会吃掉我吗？
膝盖之下传来的麻痒感觉越来越重，她甚至感觉那些虫子已经爬进了她的皮肤，在肌肉间穿行。
“不要管那些，鱼瑜。”她对自己说，“要送妈妈去医院。”
平常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此刻却像长征那样远。
壶型草的壶里，猩红色越来越重。它们的草顶端被压得下垂，像秋日缀着成熟的果实，马上就要裂开，露出里面的石榴籽。
不少壶型草被她踩碎，壶里溅出血红色的液体。
她像是走出一条血路。
这时，从前面的路口处突然蹿出一只流浪猫，毛发凌乱，身上有碾碎壶型草之后溅出的红色汁液。
鱼瑜认识那只猫，那是一只小猫，猫妈妈是一只漂亮的瘸腿三花。
“喵！！”
她下意识朝声音来源方向看去，果然是那只三花母猫，在距离草丛很远的墙头上凄厉地叫着。
小猫身后鬼魅般出现了一团七彩的烟雾，像自主移动的祥云。小猫似乎是被烟雾追赶，全身的毛都炸起来，慌不择路擦着草丛的边逃跑。
接下来的一幕几乎令鱼瑜呼吸暂停。
变异草丛里，像是真菌散发孢子一般……腾起了更多的彩色烟雾。它和追在小猫身后的那团雾汇合，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它覆盖在小猫的身上，顿时出现了更多的红色液体，滴滴嗒嗒落了一路。
……那不是草汁，是血。
鱼瑜的思维几乎停滞了，这一幕只会在恐怖片里出现的画面让她动弹不得。
小猫的速度逐渐放缓，烟雾覆盖的地方皮肉掉落，又被新的烟雾扑上去啃噬一空。
最终，一具血红色的骨头散落在地上。
烟雾四散而去，鱼瑜在原地闭上眼睛，听见一阵嗡鸣经过耳际。
是虫子。她猛然睁眼，回头去看背上的妈妈。
刚好看见一只只有几毫米大的白色小虫停在她肩膀上，张开翅膀。那双翅膀是半透明的，具有梦幻的七彩折射光。它飞走了，汇入身后的烟雾洪流。
物体坠地的声音让她一惊。回头看，三花猫痛苦地倒在地上，它身上没有七彩烟雾，也没有长出草，但离它最近的草丛壶型裂开了，一阵红得诡异的粉尘正在随风飘散。
她看着三花猫在地上挣扎、翻滚，曾经漂亮的毛发片片脱落，长出狰狞的红色肉瘤。猫挂着一身肉瘤嗬嗬喘气，那些肉瘤涨大又爆开，里面是布满利齿的口子。
猫长了一身的嘴。
三花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刻它已经丝毫看不出猫的模样了，它喉咙里发出血液和气体混合鼓动的咕噜声，没有眼皮的一双兽瞳大得恐怖，盯着鱼瑜。
……变异生物。
小猫死了，像她的邻居一样被变异生物蚕食。
三花猫没死，变异成了另一种东西。
鱼瑜踉跄远离了两步，却看见那个东西一步一拐，踩着草丛逐渐接近。
涎水从它身上大大小小的嘴里滴落。
明明出口就在不远的地方……
明明马上就可以出去。
“猫”眼里充满了敌意，它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它一脚踏碎了自己孩子的尸骨。走过的地方壶型草顶端接二连三炸开，猩红色的粉尘越来越浓郁，像不详的雾气逐渐弥漫。
不知是不是鱼瑜的错觉，她看见草丛边缘的拓展速度急剧增快，迅速覆盖了路面，爬上墙头，三花猫刚才待着的地方也都长出了嫩黄色的小蘑菇。
刹那间“猫”猛地转头，看向鱼瑜身后，喉咙里声音突然提高，发出尖锐的鸣叫。
那刺耳的鸣叫被骤然打断了。一道白光从鱼瑜身后射来，箭一样直指“猫”的头颅，把“猫”从双眼中间穿透到胸骨，牢牢钉在地上。
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横刀。
电弧随着“猫”的身体扩散，周围的壶型草像遇到火焰版烧焦卷曲，猫尾巴疯狂甩动，卷起来的样子和那些死亡的草十分相似。从壶型草里破裂逸散的红色烟尘也迅速消弭。“震卯”硬生生在原地清空出一个半径两米的圆。
鱼瑜一个眨眼的功夫，她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猫”在原地挣扎了几秒钟才不动了，红色的液体从破口流出，依稀可见一些发亮的红色星点伴随液体流出后逐渐变暗，最终变成暗红色。
“震卯”功成身退，消散在空气里。宋折意脚下走过的地方壶型草会枯萎，他和鱼瑜都站在一片只剩焦黑灰烬的空地上。他转头看了看这个狼狈的女孩。她刘海潮湿，一缕一缕黏在额头，眼睛睁得溜圆，天光映在里面发亮。校服外套在脖子前面打了个结，两只略带老态的手绕过她的脖子垂在胸前。
鱼瑜疲惫的大脑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但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来帮她的，一开口就带上哭腔：“救命……”
宋折意转了个角度，在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帮她慢慢坐到地上，又把被床单盖住头的女人从她身后卸下来。
“我要去医院……我妈妈被那些东西寄生了，我……”鱼瑜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她也不敢去看，“虫子在咬我的腿，一路上，除了草就是虫子……人死了，猫，猫也死了……”
“听我说。”宋折意扶住她，声音沉稳有力，“没事，没事，你已经救了你妈妈，她没事。”
鱼瑜的眼泪如滚珠落下：“她的耳朵里长了草……”
宋折意把女人的床单和头盔都拿掉，安抚鱼瑜，说：“真的没事，你看，草已经没了。”
鱼瑜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她妈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脸色红润，四肢也不复之前的僵硬，变得柔软起来。她发髻散落，壶型草的残骸掉在肩头，和被电弧灼烧过的草一样焦黑卷曲，已经没有生机。
宋折意耐心地把她脖子上的校服外套拿下来，铺在妈妈的小腹上。
“……”
鱼瑜看见妈妈胸膛轻缓的起伏，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把脚上的防水靴蹬掉，看见自己的裤腿一片血红，动作又僵住了。
“没事，没事。”宋折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瓶碘伏，帮她把裤腿卷上去，碘伏不要钱似的就往腿上浇。“皮外伤，腿没事，你别哭，你已经把孳虫赶跑了，你很厉害。”
鱼瑜疼得一抖，闭起眼睛哆哆嗦嗦道：“什么虫？”
“就是变异虫子的统称。”宋折意意识到这个时候官方的称呼还没出来，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件事，“对，就是吃肉的那个……没事啊，你想想，是不是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没有被虫子咬的感觉了？”
鱼瑜茫然回忆了一下，迟疑点头。
“好了好了，我们的医生马上就过来，你保持冷静，小同志。”宋折意刚说完“小同志”这三个字，就看见鱼瑜像突然回过神似的，神情突然就坚毅起来，他愣了一瞬才接着说，“现在需要你帮忙，这很重要。”
“什么事，大同志？”鱼瑜问。
“……”宋折意说，“你接触到感染因子之后出现了新的能力，异能，对，就是小说里那种特殊能力……”
鱼瑜看了一眼他身后，他们脚下是一个及其规整的圆形空地，以猫尸体为圆心。
宋折意看出她听懂了，暗自给脑子最聪明的高三时期点个赞，“你的能力跟净化有关，所以在你接触你妈妈之后，那些草的影响就被去除了，能听明白吗？”
鱼瑜小声说：“我不知道……”
“虫子之所以没有继续啃你的腿，也是因为异能的能量和感染因子互相排斥。所以疠兽……那只被感染的猫，也会因为这种排斥的天性主动攻击你。”宋折意捏出一小串电弧，白色的光芒伴随细小的滋滋声在他指尖舞动，“现在你要找到这些属于异能的能量因子，它们可以保护你不被感染，也可以……消灭感染因子。”
“这是净化的能力。”他指尖合上，电弧瞬间消失，“异能一般跟觉醒者的过往经历有关，你小时候喜欢水？或者以后想当医生？”
“我高考志愿想填医学。”鱼瑜小小声，“兽医。”
“……”宋折意点头到一半僵住，“啊？”
鱼瑜看着自己的手。她脱掉了橡胶手套，双手汗津津的，被闷得发白。
“小时候家附近有条河。”她想了想，又垂下眼睫，“里面有一条别人放生放进去的鲤鱼，红色的很好看，很显眼，我会去河边喂它，后来它每天准点在水面上等我。”
“它后来长得很大。”
鱼瑜说着说着，情绪低落下去。
“后来，河里所有鱼都死了，肚皮朝上浮在水面上。我第一次看见它的肚皮，原来也是白色的。”她说，“上游工厂废水污染，河流和周围的田地都废了。后来赔了点钱，我妈就带着我和外婆在这里买了旧房子住下来。”
“小时候做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要是能让河水重新变清就好了。”
“但是后来，那条河也被填上了。没有人为污染负责。”
宋折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好像看见了，”鱼瑜问，“你的是白色的能量，我的是蓝色的？”
“颜色不重要。”宋折意说，“颜色只是主观感觉，会被第一印象影响，就像有人觉得星期五是绿色的、星期一是红色的一样。还有人觉得我的颜色是粉红色呢……你试着控制它们。”
鱼瑜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她试着控制那些颤颤巍巍的能量粒子，惊讶地看见他们挨个浮现、逐渐壮大，在她身体里汩汩流动。
蓝色的河流顺着血管流过双腿，把残留在伤口的猩红色感染因子染成了无害的透明色。
“你学会了，未来可以去拯救世界。”宋折意也笑了一下，他站直身体，把鱼瑜从地上拉起来，“现在先从桂花里开始，我们去找个消防栓，放水把这些草弄死。”
“对了，记得给它取个名字。”宋折意说，“回头要登记，取好听一点，说不定能流传千古。”
“净化、水……”鱼瑜念叨着，看着宋折意打开对讲机，通知其他人自己的状况，又把鱼瑜妈妈背到自己身上。
“……那就叫‘澄明’好了，清澈明亮。”
鱼瑜跟在宋折意身后，抬头看他头发乌黑的后脑勺，“你呢？那个很帅的带电的刀叫什么？”
“‘震卯’。”宋折意随意道：“震卦为雷的震，二月惊蛰、卯月的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 澄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