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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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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芜二十四年,初春。
 寒冬刚过,天总归是冷些的,田埂上粗粝的石子磨破了脚,手里紧紧攥着的麻绳后头连着板车,像是把钝刀来回的切割着手掌,姜涟却不敢停。
 身后的板车上,拉着一车的死人,那些都是她的父母亲人,上面严严实实的盖上了草席,现在却滑了下来,露出被烧焦的半张早已腐烂的脸。
 
 姜涟肩膀渐渐放松下来,踉跄着步子将她爹歪掉的半个脑袋扶正,将上头的草席盖严实,拿着个碎掉的石块将草席压实,想哭却又不敢,只能踉跄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天色就要亮了,要是晚些,姜涟身后一板车的死人就能将人吓个半死,新春死人本就晦气,要是吓着人,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该去应付那么多人。
 她太累了,家里就她一个活着的了,实在不该给别人再找麻烦。
 
 姜涟拉着板车靠着墙边走,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城门,姜涟几乎脱力,直直跪在地上,膝间渐渐被磨出血泡,姜涟在原地缓了会,又继续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走。
 
 行至城关,官兵上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姜涟,看见姜涟身上的穿着打扮,神情带着鄙视,“叫花子?出城可是要通关文蝶的,去去去,离远点,别脏了这的地界。”
 
 姜涟上前几步,将手里的钱袋子递上去,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官爷,行个方便,我们府里最近打死了几个奴仆侍从,家风严谨,不好往外说,还望官爷行个方便,我好埋了人,回去交代不是?”
 
 官兵斜眼瞅了姜涟一眼,面前站着的女子身上穿着浅紫襦裙,外头套了个看不出本色沾着大片血迹的斗篷,发间别着素钗,五官生的倒是妖孽,可是脸上沾着灰,一双眼底倒映着死气,看着不像是是大家的人,倒像是个失了宠门房小妾。
 
 官兵眼底染上嫌弃,后又掂了掂手里钱袋子,目光在左右游移一番,直至周遭没人才压着嗓子道,“行吧,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行个方便。”
 
 “但是…”官兵点了点姜涟身后的板车,“例行检查,我得看看你都运了些什么人,里头有没有藏东西。”
 
 姜涟苍白的脸色毫无波澜,静静的看着官兵掀开草席,在一旁止不住的呕吐,破口大骂后,骂她是个不长眼力见的贱货,不提早告诉他拉着死人,说染了晦气。
 
 直到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官兵才反应过来,能拉着尸体半夜出城出手那么阔绰的必然是哪位大人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让个女子来拉,怕是埋了人就会被灭口,要是真的阻拦倒是惹来杀身之祸,想明白过来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官爷擦擦吧,这味道的确不好受。”姜涟掏出帕子,看着上面染上的血迹,手指微不可察的蜷了蜷,复又收回来。
 
 “你沿着城外西南一直往上走,那有条隐秘的小路,可以省些脚力,将人裹子草席一丢,要是还有些时间,朝着死人坑往东边走,上头有个土地庙,去拜一拜,去去晦气。”
 
 “走吧,我让人开城门,早些去早些回。”官兵语气带着点怜悯,从钱袋子里掏出几两碎银,递给姜涟,“去庙里求个签,倒是能好受点儿,不至于以后的日子太难过
 
 官兵扭着头走了,步子虚浮,显然吐的不轻,姜涟将麻绳重新禁锢在肩膀上,跟着官兵的步子出了城。
 外头的路比城里的路更加难走,脚下混着黄泥沙,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车轮印,姜涟身后的板车已经发出不负重堪的吱呀声,姜涟步子放缓了些,绳子几乎嵌在肩膀里,手心被一寸寸磨烂,压在她身上,像是一座高山。
 天色渐渐亮了,进城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姜涟拉着几十人的板车,顶着路人鄙夷的目光,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终于到了死人坑。
 姜涟步子渐渐停下来,盯着上头长势喜人的草木树根,深处还有几声犬吠,姜涟怕狗,甚至到了闻声便能呼吸困难的地步
 姜涟想到了官兵提到的羊肠小道,松开绳子在周围寻了许久,终于在杂草堆里看见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姜涟将碗口般绳子拆开编成手腕般粗细,绑在小道旁的树干上,借着巧劲儿往上拉,姜涟想了很多,要是实在拉着上不去,埋在路边草堆里也是好的,至少不会被野狗抢食,倒也留了个全尸。
 
 姜涟看着眼前这粗壮的槐树,在底下挖了个大坑,烈阳穿过疯长的野草枯枝,照在泥土地里,姜涟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微微发颤的下颚骨和一双通红的眼睛。
 
 脚下的土渐渐变成了平路,肩膀处和手掌传来的刺痛,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绞痛,姜涟才终于发觉,姜家,好像只剩她一人在挣扎,想苟延残喘的活着,她爹却在秘旨下达的一刹那,已然服了毒,成了祠堂下被烧死的一缕残魂。
 
 斜阳偏了西,姜涟起身将沾了血迹的板车擦干净,拉着车回了姜府,去时,身上像压着一座大山怎么也喘不上来气,来时,身上轻的脑袋有些发晕,却仍旧没了片刻的喘息。
 姜家一夜之间被灭门,甚至没有任何可信缘由,没有任何姜家灭门事件的丁点儿可信的线索被走漏,烧死的被烧死,外祖斩首还未执行,要被发卖丫鬟婆子的却早已被发卖,一夜之间功败垂成,满目疮痍。
 
 姜涟一个被家族人重视宠爱的次女,本是要跟着家中女眷一同被发卖流放,可偏偏姜家家主,姜涟的亲外祖父—姜堰难行刑还没到日子,家中除了几个姐姐,就只剩下几房翻不起浪花的妾室小娘,实在是没什么指望的上的。
 姜涟拉着板车回府时,却在路上见到了一名梳着双髻的女子,身上却着着件白衣,看背影倒是有些熟悉,女子缓缓扭过头,姜涟才发觉是她身边待着的女使——秋痕。
 秋痕步子有些急,目光焦灼,像是在找什么,姜涟心底升起一抹异样,像是被带刺的藤蔓缠住,无伤大雅却难捱,姜涟变得有些不安,下意识想要远离。
 
 姜涟脚步还未动,秋痕却像是已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向身后看去,目光触及的一瞬间,秋痕像是怔住了,眼底闪着泪光,猛地扑身抱住她。
 
 半晌,秋痕哑着嗓子,去看姜涟的肩膀,血红的肉翻出来,鲜红的血肉之下,还能隐约看见骨头,显然伤的不轻,目光看向姜涟身后的板车,绳子的一端几乎要被鲜血染透,透着刺目的红。
 
 秋痕的几乎在瞬间落下泪来,看着眼前血肉翻飞的手,心疼的几乎语塞,“小姐,怎的就伤成了这样?你这手可是拿来…”
 
 姜涟对着秋痕笑了笑,打断了她未尽的话头,“没事的,我们以后的日子比这不知要苦几十倍呢,我只是受了点小伤,你就伤心成这样,以后若是被流放,过的日子可比这艰苦多了。”
 
 触及到某个特殊的字眼,秋痕眸光有片刻失神,姜涟眼神紧盯着她,敏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目光带着审视,“怎么了,我不在的时日,府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秋痕踌躇着,离姜涟近了些,看穿姜涟眼底的执拗,还是决定说出实情,“刚才有巡场的人过来通传,说家主的行刑日期提前,所有家眷都要到场,在正午行刑,姜家家眷一同流放至安元,直系亲属斩杀。”
 “直系亲属官眷…斩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