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折夏日信封》千岁禾

1、夏日限定信

　　六月的风裹着蝉鸣撞进窗棂时，林禾正趴在老洋房的露台栏杆上，指尖数着对面香樟树上的蝉蜕。第三只还没数完，楼下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苏晴回来了，手里拎着的牛皮纸袋晃了晃，露出一角米白色信封，烫金的“夏日限定”四个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今年换你拆。”苏晴把纸袋递过来时，林禾注意到她指节沾着点栀子花粉，想来是路过巷口那丛栀子花丛时摘花了。这是她们的约定，从相识的第二个夏天开始，每年蝉鸣最盛的日子，都要一起拆一封“夏日信”。信封里装过晒干的洋桔梗，压过共同画的歪扭简笔画，甚至藏过林禾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怕苏晴毕业离开的小心事。

　　露台的藤椅被晒得暖融融的，两人挤在一处，林禾捏着信封边缘轻轻撕，苏晴的指尖就搭在她手背上，帮着稳住力度。“慢点儿，别撕坏里面的花瓣。”话音刚落，一片压得平整的栀子花瓣就滑了出来，带着淡淡的香气，落在林禾摊开的手心里。

　　“今年怎么是栀子？”林禾抬头看苏晴，对方正笑着把信纸抽出来，阳光透过信纸，把两人的影子和信上的字叠在一处。苏晴的字偏软，末尾总带着个小小的弯钩，像没说完的话：“上周路过巷口，见栀子开得好，就摘了几朵晒着。对了，信后面有我画的我们上次去公园的场景，你找找。”

　　林禾赶紧把信纸翻过来，果然看见右下角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扎着高马尾（是她），一个留着长卷发（是苏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举着同一只冰淇淋，旁边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流浪猫——那是上个月她们一起喂过的橘猫，苏晴当时说“它好像比上次胖了点”，林禾还笑她“比喂自己还上心”。

　　“你把猫画得像个团子！”林禾笑着戳了戳纸上的猫，苏晴也跟着笑，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点阳光的温度。蝉鸣在耳边漫着，风卷着栀子花香掠过露台，林禾忽然觉得，这样的夏天最好永远停着——苏晴还在身边，信里藏着细碎的温柔，连空气里都飘着不会散的暖意。

　　她把花瓣夹进随身的笔记本里，又小心地把信纸叠好，放进专门装“夏日信”的铁盒里。铁盒是苏晴找的旧物，上面印着褪色的樱桃图案，如今已经装了四封信，每一封都标着年份，像一串串串起时光的珠子。“明年我们写什么？”林禾抱着铁盒问，苏晴正低头捡落在地上的信纸碎片，闻言抬头看她，眼里盛着笑意：“明年啊……或许可以写我们去看海的事？要是你高考顺利，我们就去邻市的海边，捡贝壳装信封里。”

　　林禾的心跳突然快了些。她明年要高考，苏晴比她大三届，下半年就要去外地读研了。之前她总不敢提离别，怕扫了苏晴的兴，可此刻听对方主动说起未来的约定，心里的不安忽然散了些，原来苏晴也记着她们的以后，也想把更多的夏天装进信封里。

　　那天的夕阳落得很慢，两人在露台上待到天黑，聊了很多琐事：林禾说最近数学题总做错，苏晴说读研的学校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小店，以后可以带她去。直到巷口的路灯亮起来，苏晴才起身收拾东西，临走时摸了摸林禾的头：“别总熬夜做题，明天我给你带你喜欢的绿豆沙。”

　　林禾点头应着，看着苏晴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攥着那片栀子花瓣。她回到房间，把笔记本摊开，在花瓣旁边写了一行字：“希望明年夏天，还能和苏晴一起拆信，一起去看海。”笔尖顿了顿，又添上“永远一起”四个字，才小心翼翼地合上本子。

　　日子就这么在蝉鸣里滑过，林禾忙着备考，苏晴忙着准备毕业手续，可每天傍晚，苏晴还是会绕路来送绿豆沙，偶尔带片新摘的花瓣，听林禾抱怨题难，或者分享学校里的趣事。有次林禾考砸了，趴在桌上哭，苏晴没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把刚摘的洋桔梗放在她手边，轻声说：“没关系，下次再努力就好，我还在呢。”

　　林禾抬头时，看见苏晴眼里的温柔，突然觉得那些难捱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她把洋桔梗夹进笔记本，和之前的栀子花瓣放在一起，心里暗暗想着，等高考结束，一定要和苏晴去看海，要把海边的贝壳装进明年的信封里，要让这个约定，一直延续下去。

　　可蝉声骤歇的那个午后，一切都变了。

　　那天林禾放了学，像往常一样去苏晴的住处，却发现门没锁，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只放着一个熟悉的牛皮纸袋，上面没写“夏日限定”，只画了朵小小的栀子，和去年信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林禾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拿起纸袋，指尖都在抖。拆开时没有花瓣滑出，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苏晴熟悉的字迹，却比平时潦草些：“等我寻到漫山夏意，就回来和你拆下一封信。”信纸末尾，压着半片枯黄的栀子花瓣，显然是放了有些日子的，边缘都卷了起来。

　　她攥着信纸，突然想起前几天苏晴反常的样子——那天苏晴没送绿豆沙，只给她发了条消息说“最近有点事，你照顾好自己”，林禾当时以为是毕业手续忙，没多想，现在想来，苏晴那时候就已经在准备走了。

　　楼下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空气安静得可怕。林禾抱着纸袋，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枯黄的栀子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不知道苏晴去了哪里，不知道“漫山夏意”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这个约定，会不会就此断了。

　　直到天黑透了，林禾才抱着纸袋离开，手里紧紧攥着那片枯黄的花瓣。她走在她们曾一起走过的老街，路过巷口的栀子花丛，看见苏晴之前摘花的地方，还留着几朵没开的花苞。她又走到公园的长椅旁，那只橘猫正趴在长椅下睡觉，看见她过来，只是抬了抬头，又低下头去。

　　所有熟悉的场景，都还带着苏晴的痕迹，可苏晴却不见了。

　　林禾把那封未启的信放进铁盒里，和之前的四封信放在一起。铁盒里的栀子花瓣还是香的，可新添的这封，却带着散不去的凉意。她摸着铁盒上的樱桃图案，心里暗暗想着：苏晴，我等你回来，等你寻到漫山夏意，等我们一起拆下一封夏日信。

　　蝉鸣还会再翻涌，夏天还会再来，她会一直等下去，等那个举着新信封的熟悉身影，出现在下一个盛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