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愉非瑜

2、第二章

　　“哥哥，你在数星星吗？”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六岁的许昭然再次被遗忘在幼儿园，这些年，妈妈和奶奶只要得到一点关于弟弟的消息，就会放下一切赶过去，包括还是个孩子的许昭然。

　　正仰头细数这是第几次的许昭然被声音吸引，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像两颗晶莹的黑葡萄，好奇地盯着他。女孩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笑容灿烂得像阳光一样温暖明媚，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没有，在等人。”许昭然将头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摆。
　　“等妈妈来接你吗？”
　　“嗯。”

　　“舅妈说过，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然就是不礼貌的小孩了哦！”安瑜轻扯许昭然的袖口，一脸严肃得佯装起大人的模样，假装训斥。
　　许昭然有一瞬的错愕，脚尖蹭了蹭地面，眼神飘向校门口的方向，又转向面前这张认真的小脸，语调中透着些委屈，“嗯，但她去接弟弟了。”

　　尽管只有四岁，安瑜却很能洞悉旁人的小情绪，“她也会来接你的！”
　　“沐宸哥哥说过，只要我数到第一千颗星星的时候，妈妈就会来接我了。你也一样！”

　　“阿瑜，该走了。”刚办完入职手续的苏知宁，踩着那双刚买来的高跟鞋，边走边冲安瑜招手。
　　“知道啦！妈妈！”
　　“我好不容易才学会数到一千哦！”她俏皮得向男孩眨眨眼，将手里握着的星星折纸递过去。
　　她小跑着奔向苏女士，小心翼翼地牵起母亲的手，回头向男孩作告别的手势。

　　几句话，几个动作，一颗星星折纸，在小小的少年心里掀起波澜……
　　往后每个被遗忘的夜晚，许昭然都有“星星”作伴……

　　没过多久，幼儿园来了位新老师，一头慵懒的卷发，搭配着简约的金属耳饰和清雅的妆容，挎着精致小巧的腋下包，亮黄色的丝状连衣裙随身姿摇曳，尽显灵动时髦。
　　她身边跟着的小女孩，浓密的软发扎成小揪揪，巴掌大的小脸圆乎乎的，像熟透的水蜜桃，笑起来时眼睛弯成小月牙，每一处都精致的像洋娃娃。
　　一到下课，新老师的班级门口就挤满了小朋友。

　　许昭然一直探头探脑地盯着安瑜这个方向，苏知宁察觉到了，只觉好笑，打趣道：“小妹妹漂亮吗？”
　　小少年羞得低下头，觉得窘迫，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怯生生地回答：“漂亮。”

　　“那送给你，你带回家做妹妹，好吗？”
　　这句他没应，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真的可以吗？如果有这样可爱的妹妹，妈妈和奶奶都会开心的吧。

　　不经意间的玩笑，也只有许昭然当了真……

　　漂亮的小孩身边，从来不会缺乏“守护者”，许昭然总是被一群热情的小孩挤到一边。于是，安瑜的身后多了位小心翼翼的影子。

　　除夕的暖光漫进窗棂，被找回的弟弟许嘉衍终于填补了空缺五年的位置。许昭然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心里轻轻松了口气：他再也不用对着夜空数一千颗星星，再也不会是被落下的那一个了。
　　邻居阿姨收养的沈南枝，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像极了安瑜。她总跟在许昭然身后，声音甜软地喊着“昭然哥哥”。

　　一个月的假期，说长不长，足够串联起琐碎日常；说短不短，却装不下男孩翻涌的期待……

　　可年少的离别总带着猝不及防的轻，甚至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这场相遇，就以一张寒假前的集体照匆匆告终。
　　苏知宁离职了，安瑜再也没出现过……

　　-

　　再次见到安瑜，是在报纸一隅关于“南城中考状元”的报道。
　　只一眼，许昭然就认出了她，那双一如往日炯炯有神，像是藏满星光的眸子。

　　“好久不见，安瑜。”
　　那天他盯着报纸看了很久很久，幻想着在博纯一中见到她的第一面。

　　高一开学典礼，安瑜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晨光洒在她高束的马尾上，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站在国旗下，脊背挺得笔直，就连最普通不过的校服，都被她穿得格外好看，握着话筒的手指纤细却有力。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上午好，我是来自高一（1）班的安瑜，很荣幸能够作为新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
　　“……”
　　“无数次的日夜，我曾问过自己，未来的我会过着怎样的生活，答案始终都是‘这取决于你自己’！”
　　“……”
　　“中考的荣光已随秋风远去，今日的国旗下，我们皆是逐光新程的追光者。”
　　“最后送大家我很喜欢的一句，‘人生漫长，晴雨交加，但若是心怀热爱，即使岁月荒芜，亦能奔山赴海，静待一树花开。最好的伯乐，是努力的自己！’”
　　“谢谢大家。”

　　她的眼底藏着少年人特有的明亮与坚定，说话时声音清晰洪亮，每一个字都裹着朝气，俨然成为晨光里最鲜活的风景。

　　下沉广场掌声雷动，“下面有请高三优秀学生代表，为本次高一入学前三名颁发奖学金，愿这份荣誉传递榜样力量，见证少年意气续写华章！”

　　许昭然视线始终黏在平台正中央的位置，第二名的荣誉证书在手中开开合合。
　　入场前，他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周言其，“喂，换一换！”

　　周言其神情茫然片刻，顺着许昭然的目光瞥了眼，见他一脸恳切，了然道：“找到她了？”
　　也不等许昭然开口，就迅速与他交换了位置和荣誉证书。

　　许昭然在女孩面前稳稳站定，指尖捏着烫金的荣誉证书递过去，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恭喜你！安瑜同学！”
　　“谢谢学长。”安瑜抬眸看了他一眼，面上维持着该有的礼貌，而后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

　　合照期间，许昭然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空落落的——不记得我了吗？也对，不记得才正常……
　　随即又鬼使神差地，他对着女孩身后肩部的位置，悄悄比了“耶”的手势，刚摆出来又立刻觉得不妥，嘴角抽了抽，心底暗嘲：真幼稚啊！许昭然！

　　再次相遇，以他们的第二张合照开始……

　　入学典礼结束后。
　　“好帅啊！”温念挽着安瑜的手忍不住收紧。
　　“嗯？”
　　“你竟然不知道吗！高三最出名的两大男神啊！”

　　见对方仍一脸茫然，她眉梢微挑，嘴角上扬，饶是一幅侃侃而谈的姿态，“就刚刚合照的时候，站你身后的许昭然和旁边的周言其啊！博纯两大‘高岭之花’！”
　　“这两人成绩不相上下，次次包揽年级第一第二！颜值也是旗鼓相当，虽然两个人不是同种风格的。”
　　“而且好多人猜，明年南城高考状元就出自他俩中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传言他俩都有个初恋！但没人见过就是了，有人猜是为了挡桃花……”
　　温念撇撇嘴，继续眉飞色舞道：“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对他们更加好奇！”
　　“听说这许昭然，是有个暗恋多年的白月光。这周言其嘛，听说他初中就谈了，但她女朋友高中出国留学了，异国恋啊……结果就是分手啦。但是周言其一直念念不忘……”

　　“你笑什么！这可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的！”
　　“你不觉得有些……诶呀，你怎么这么八卦啊！快走吧！要上课了！”安瑜止住话题，拖着还沉浸在“八卦”中的温念，朝教室赶去。

　　“还看呢！人都走远了！”周言其将下巴支在许昭然的肩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女孩其实早不见踪影。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暗恋多年的白月光？”
　　许昭然一沉，将周言其的下巴挣脱开，“别胡说！什么白月光！还有！不是……喜欢……”
　　应该……不是喜欢吧？
　　那会是什么呢？是……思念？

　　“而且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咱俩能被传出这么离谱的谣言吗！话说，你找到妹妹了吗？有消息了吗？”
　　“没有。”周言其眼神瞬间暗淡，“找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于一时吧……”
　　许昭然揽上他的肩，语气笃定：“放心，肯定能找到的！”
　　气氛似乎变得凝重，两人一路上保持沉默……

　　-

　　高一（1）班教室。
　　“诶！你听说了吗？又有两个高一女生偷跑到高三教学楼，结果被校领导抓住了！”
　　刚从教室外回来，温念忍不住向安瑜分享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博纯一中高三教学楼位于东南角，独栋设立，是全校最偏僻的位置，平常还有各大领导“保驾护航”。
　　即使这样，仍有在好奇心驱使下的新生去“探险”。

　　见安瑜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一脸兴致缺缺，温念顺手拖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了？有心事吗？你这样一天了！”
　　“没事。”回过神来的安瑜，看向眼前这个一直以来就对八卦情有独钟的好友，“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吗？”
　　“嗯？”
　　“你想好以后做什么工作吗？”
　　“你打算……以后学文学理？”

　　温念一头雾水，只察觉到安瑜周身的阴郁，不解道：“考虑这么早吗！不是……才开学一个多月吗？”
　　“没事，随口问问。”安瑜耸耸肩，留下一串无厘头的问题，走出教室。

　　温念望着她即将消失在门框的背影，愣了几秒，“晚自习要开始了，你去哪！”
　　“出去散散心，老班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图书馆找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