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明月 ...
-
时间，在那一刻无限拉长。
唐三的紫极魔瞳被动运转到了极致，堪堪捕捉到那一道撕裂夜幕的惊虹。剑光在空气中荡开层层涟漪，死亡的阴影攀爬上咽喉，他的大脑疯狂地发出闪避的指令，但他的身体，却被一种纯粹而锋锐的杀机死死定在原地，浑身重若千钧，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那抹致命的寒光在瞳孔中急剧放大。
我要死了吗？他下意识心想。
恐惧、不甘、愤怒、憎恨……转瞬之间，种种负面情绪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最后都化作汹涌的遗憾。唐三的眼前，甚至已经开始走马灯一样，不断闪现出自己两世为人的记忆碎片。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紫极魔瞳赋予他的芥子视觉，却精准捕捉到了剑光之后、那一道模糊不清的持剑身影，以及——一双银色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没有杀意，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片冰湖似的平静，冷淡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而那双眼睛的色泽——不是冷硬的银灰，也不是单调的银白，而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万千月华汇聚而成一般的银月之色，宛如高悬于夜空之中的明月，光辉流转、惊心动魄。
更让人心悸的是，这月色并非静止，而是在永不止息地流动、循环，即使它们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瞳中的月华也在轻微地摇荡。
美，美得摄人心魄，美得超越了凡俗的界限，却也美得……非人！美得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唐三竟莫名产生了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自己的一切，皮囊、血脉、武魂，甚至是深藏于灵魂最深处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秘密，都在这双银月之瞳里无所遁形，赤裸裸袒露在对方的视线当中。
‘他在看我！’
一个无比强烈、强烈到令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的念头，猛然在他脑海中炸响，如同最激烈的火山喷发，一瞬间压倒并焚毁了其他所有的情绪！
明明那道剑光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吞噬，明明已经能清楚感知到死神的临近，但就在这双银月瞳专注凝望自己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和病态兴奋的震颤感，似电流般迅速流窜过唐三的全身——
他看到了我！
他不是在看“昊天斗罗的儿子”，不是在看“双生武魂的天才”，不是在看“史莱克学院的学生”……
他看到的，是“我”！
是这个隐藏在重重身份与秘密之下，孤独地行走于两世之间，从未被任何人真正理解和触及的，真正的“我”！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圣魂村、在诺丁学院，还是在史莱克，唐三始终觉得，自己与周遭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玄天功、暗器、还有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与思维方式，都让他心底藏着一份无人能理解的孤独。他有老师，有妹妹，有能生死相托的朋友，但那些并不能让他全然满足，内心深处，他依然渴望着被理解，渴望着有人能“看到”真正的、完整的、甚至有些灰暗的他——那个生长于唐门，被所有人忽视、冷待，最终被彻底放弃的唐三。
而此刻，就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在这双仿佛能映照灵魂的银月之瞳中，那份深藏着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渴望，竟然以一种如此极端而荒谬的方式得到了满足！
唐三脸色苍白，颧骨上却反常地涌起了一抹异样的红晕。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以一种近乎狂热的频率疯狂撞击着肋骨，发出一阵擂鼓般的轰鸣；而那双总是平静如渊的黑眸，这会儿亮得惊人、也灼热得惊人，毫不退缩地回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要把这双眼、连同它的主人一起，生生拖入烈火熔炉。
‘——他，看到我了！’
……
就在剑光即将淹没唐三、绞杀他性命的时候，变故再起。
悄无声息地，一道奇特的波动笼罩了唐三全身，宛如空间在折叠、扭曲，将他飞快地向后拉扯，也让那必杀一剑迟滞了微不可察的一刹那；
与此同时，另一道同样璀璨、却更加霸道的剑光，宛如银河倒卷，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横斩在那道死亡剑光之上！
锵——！！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响，连空气都仿佛在震颤哀鸣。狂暴的剑气与魂力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猛然向四周疯狂席卷，掀起大片尘土。离得稍近一些的黑衣人与学院师生，更是直接被这股气浪掀飞出去，惊呼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道剑光在这双重阻截之下，方向终于彻底偏转，擦着唐三身畔掠过、带走几根断裂的发丝，最终没入后方地面，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狭长剑痕。
而那个模糊的身影，则在这股强大的反震之力下轻飘飘地向后荡去，旋即身姿优雅地在空中一个转折，轻盈落在了地上。
“好利的剑！”
低沉的称赞声打破了寂静，剑斗罗尘心在唐三左前方站定，手中七杀剑斜指地面，身形挺拔如松。那双精光四射的眼中，闪烁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异，又被更加炽烈、更加澎湃的战意所取代！他能感觉到，此人在剑道上的造诣，堪称自己平生仅见。
骨斗罗古榕的身影亦似鬼魅般出现在唐三右侧，枯瘦的大手按住他肩膀，缓缓输入一股浑厚的魂力，抚平了唐三因外力压迫而翻腾的气血，也将对方牢牢护在自己的气息范围之内。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紧紧盯着那个身影，声音沙哑而冰冷：“果然，你们还是动手了。堂堂裁决阁下，居然藏头露尾、亲自算计欺负一个小辈，未免太有失身份了吧！”
他的话语，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面，顷刻间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裁决阁下”！
这个称呼，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都变得更加浓重了几分。一些见识广博的学院老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就连正在缠斗的魂斗罗袭击者和黄金圣龙，此时也不由得纷纷停手，一方敬畏、一方凝重，齐刷刷望向了那道横剑而立的身影。
他就是千重夜？那个凶名赫赫、声势无匹，令无数魂师家族和宗门闻风丧胆的裁决阁下？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稍嫌清瘦，约莫只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在普遍身材高大魁梧的战魂师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更像是个辅助系魂师、或者一个普通人。
他穿着一袭朴素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漆黑长发扎成马尾，柔顺地垂坠在身后。至于他的面容，此刻被一团活物般的朦胧黑雾完全遮掩，唯有一双月辉流转的眼眸，透过黑雾，清晰而冰冷地映照着世间。
……
千重夜。
武魂殿裁决长老，裁判所之主，现年二十四岁，九十六级强攻系巅峰斗罗。
武魂未知，因其并未对外公布信息，又长年离群索居、深居简出，外界只能根据他武魂附体时的特征，猜测或为某种兼具黑暗与火属性的强大鸟类魂兽，故得封号“暗鸦”。
千重夜的来历背景与成长经历无人知晓，世人只知道，他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便已经是一位封号斗罗级别的强者。
彼时的千重夜年仅十八岁，在武魂殿毫无资历，却因教皇比比东的破格提拔，得以空降裁决长老之位，执掌武魂殿最令人畏惧的暴力机关之一——裁判所。同年，千重夜亲率执法队，以雷霆之势清剿了盘踞在星罗帝国-诺克斯王国、连皇室和武魂殿都深感头疼的庞大邪教组织，并一剑斩杀了其同为封号斗罗级别的邪魂师教主，一战成名、天下震动。
然而，这件事却并非千重夜恐怖名声的源头。真正让他凶名远扬、令魂师界乃至武魂殿内部许多人都闻之色变的，是他那教皇“黑手套”的身份，专门为比比东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传闻中，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魂师家族与宗门，凡是被千重夜盯上的目标，从无失手。他的审讯手段无人能扛，他的暗杀名单无一活口。
四年前，昔日下四宗之首的白虎宗，其引以为傲的宗门防御体系，包括坚固的建筑、精锐的人事布置与强大的防御魂阵，在一夜之间被人以绝对的力量撕碎，宗门内魂宗以上的强者，悉数被一击毙命，场面惨烈至极。凶手至今身份不明，但残留的证据都隐隐指向千重夜。
经此一役，显赫一时的白虎宗直接从云端跌落进谷底，名存实亡；而在白虎宗的前车之鉴下，其余三宗迅速臣服，彻底倒向了武魂殿。
正如尘心因剑道冠绝天下而被尊称为“剑道尘心”，千重夜也因其神秘莫测与恐怖战绩，被魂师界敬畏地尊称为“裁决阁下”。
久而久之，当魂师们提起“阁下”二字时，几乎都已经是默认在指代他，其原本的封号“暗鸦”，反而鲜少被人提及了。
……
面对着古榕毫不客气的嘲讽，千重夜并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分出半个眼神。那双非人的银月之瞳，依然安静地注视着唐三，仿佛周遭一切皆为虚幻，唯有这个人是晦暗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
‘他在看我！他只看着我！’
颤栗的电流再一次窜过脊柱，唐三脸色苍白如纸，眼眸却越发明亮，几乎像是两团幽火，灼烧着眼底无情又动人的月影。
正在这时，另一道强大的气息悄然出现在千重夜身旁。来人一袭白衣覆面，身形颀长，嗓音带着几分阴柔感，缓缓地说：“尘心、古榕……没想到，七宝琉璃宗两位守护斗罗，今天竟然都到了。看来，宁宗主是下定决心，要蹚这趟浑水，与我们作对了？”
——菊斗罗，月关。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道温润的声音便紧接着响起，不疾不徐地说：“月关冕下此言差矣。”
只见宁风致手中托着七宝琉璃塔，与毒斗罗独孤博一同缓步走来，站在了剑骨双斗罗身旁。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上三宗同气连枝，乃是从古至今的传统，世人皆知。”宁风致的声音很平和，语气却不容置疑，清晰地传遍了全场，“况且，唐三小友不仅是昊天宗嫡系，更是我七宝琉璃宗的朋友。如今朋友有难，我七宝琉璃宗若是袖手旁观，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独孤博冷哼一声，眼瞳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妖异的碧色，冷冷地说：“老夫跟七宝琉璃宗没什么关系，但唐三是我兄弟。想要动他，先过老夫这一关吧！”
一时间，五道封号斗罗级别的恐怖气息在这片峡谷空地上相互碰撞、挤压，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令人几欲窒息。
千重夜的目光，终于从唐三身上缓缓移开，转而投向了其他人。当那双洞彻灵魂的银月瞳不再注视自己时，唐三心中竟无端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失落与空虚，仿佛失去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
那双眼微微转动，将全场情况尽收眼底，平静而有力的视线依次扫过宁风致、独孤博、古榕，最后在尘心的七杀剑上略微停留了一瞬。
奇异的是，但凡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论修为高低、心志如何，都感受到了一种灵魂被无形利刃洞穿、剖析、赤裸袒露的不适感；一些心理素质较差的人，甚至对那双非人的眼睛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既然如此，”千重夜开口了，声音很年轻，清冷悦耳，似玉石交击，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距离感，“请出手吧。”
没有多余的言辞，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现场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战斗，一触即发！
宁风致眉头微蹙，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四周巡视了一遍，心中疑窦暗生：
‘菊斗罗在此，为何不见鬼斗罗的踪影？’
‘是在暗中潜伏、等待着致命一击；还是……根本就没有到场？’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以前。
远离主战场数百里外的一处荒僻山野中，正有一道模糊的黑影在林间急速穿行，身形飘忽不定，宛如一抹没有实体的幽魂。正是刚执行完一件临时任务、打算前去跟截杀队伍会合的鬼斗罗，鬼魅。
然而，就在他途径一片宽阔的平原时，一股雄浑、霸道、充斥着毁灭性压迫感的恐怖气机，毫无预兆地横空而至，山岳一样压了下来！
鬼魅身形一滞，被迫从那种高速移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周身黑雾剧烈翻涌，惊疑不定地看向前方——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条乱糟糟的黑袍，须发蓬乱、满面沧桑，眼睛浑浊而昏黄，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疲惫与压抑的痛苦。但真正令鬼魅瞳孔骤缩的，是他手中持着的器物——一柄通体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锤子。
“是你……”鬼魅隐藏在黑雾下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缓缓吐出了对方的姓名，“昊天斗罗，唐昊。”
唐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昊天锤，杀气如有实质，牢牢锁定了鬼魅。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晚上，在那个破旧酒馆的隐秘机关中看到的字条——时间、地点、以及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寥寥数语，却透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意思。
……
现在。
截杀现场外围、一处视野绝佳的山包上，天斗帝国太子雪清河的马车正停留于此。十余名侍卫身披坚甲、手持长枪，分散在四周，守卫着太子殿下的安全。
“不惜代价，在队伍出发后第五日，制造一场足以引动鬼斗罗鬼魅亲赴解决的‘紧急事件’，确保其无法准时与截杀队伍汇合……”
雪清河单手撑着头，眼眸半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了三天前，他亲手写下的密令。
他的脚边散落着茶盏碎片与一滩水渍，显然是刚才被失手打翻的。
计划很成功，雪清河心想。鬼魅不见踪影，想必唐昊已经成功遭遇、并且拦截了对方。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自己书写的剧本上演。
——但是，雪清河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重新睁开眼睛，脸上仍残留着一点异样的苍白。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竟闪烁着一种刀锋般凌厉的寒光。
就在刚才，在那惊鸿一剑亮起的瞬间，雪清河的感知中，自己体内被层层伪装和封印所禁锢的、属于神圣天使的极致光明魂力，便骤然前所未有地剧烈波动起来，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而出、相互依存的存在，雀跃、欢欣、沸腾、迫不及待。
这异样的共鸣与悸动指向的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哈……”
伴随着冷笑声的响起，滔天的、属于千仞雪本尊的恨意、狂怒与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撕破了“雪清河”的完美画皮，蓦然从眼底狂涌而出，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吞没。
而在那股深沉的恨意底下，也藏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真切的悲哀。
千仞雪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厢的阻隔，遥遥望向了武魂城的方向。
“比比东……”她轻声自语，恨意渐浓。
……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