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爱人》巷子不深

1、第1章

　　楼下花园，一对同性情侣躲在角落的亭子里红着脸接吻。
　　青涩又甜蜜。

　　方寻牵起嘴角。
　　他想到李卫东，想到自己穿越进年代文小说里的那些岁月。
　　李卫东每次都很凶，习惯停下来看他因缺氧而发红的脸颊，轻笑着用粗糙的手指故意摩挲，然后低头重新堵住他嘴里不满的嘟嚷……
　　他们一同生活二十余载，初见时便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后来谈起恋爱，细水长流地经营生活，蜜里调油地把日子越过越好。

　　“咔嚓”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分割回忆与现实。

　　在这片方寸大小的露天阳台，不知何时，有人分走他一半空间。
　　那人靠在栏杆另一边，身形高大，宽肩窄腰，剪影和模特一样好看。
　　方寻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打量他，烟雾氤氲下男人漫不经心的神态，居然和李卫东有着高度的相似！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直接，男人有所觉地侧过头。
　　二人对视的瞬间，一阵凉风袭过，迷雾散去，方寻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张陌生的面孔。
　　秋末的风怎么也这样刺骨的冷。
　　方寻后退几步，站到透过门框泼洒出来的暖黄光晕里。
　　他不断提醒自己，这里是现实世界。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保姆冯妈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客人们都来了，夫人交代的衣服怎么还没换呐！”
　　方寻被拉着往房间走，怀里塞进一套西装。
　　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回头，男人已不见踪影。

　　“碰”
　　门从外面关上，伴随着冯妈惯常的抱怨，“乡下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方寻对她的话没多大反应，从来到这里开始，各种冷嘲热讽他已经见怪不怪。
　　他们都说方寻走狗屎运了，要不是算卦的说家里人丁兴旺王老爷子的痨病才能有转机，王家怎么会亲自到乡下把这个私生子接回来。
　　凤凰男王军当年靠一张俊脸攀上了徐家小姐徐晓萍，靠徐家助力发家后，便逐渐暴露风流的本性，在外面沾花惹草绯闻不断。
　　最轰动的要数二十五年前那场和话剧演员的闹剧，徐晓萍冲到剧院连辱带骂，被有心人拍视频传网上，热搜都挂了好几天。
　　后来小演员不再出现。
　　若不是前段时间王老爷子派人查，谁都不知道她肚子里还留了种。
　　不过接回来又怎样，方寻的好日子没几天了，等王老爷子一走，他还是该打哪来的回哪去。
　　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眼看人都被接回来俩月了，方寻还是“方寻”，不是“王寻”，明摆着不改姓就不算王家人。

　　一阵悦耳的钢琴声响起，软绵绵隔开吵闹不堪的窃窃私语，落回觥筹交错的一楼大厅。

　　今晚是后妈徐晓萍特意为小儿子王子柠举办的生日宴会。
　　王子柠弹着方寻叫不出名字的钢琴曲，柔和的灯光打在他名贵的华服上，织出浅浅细闪，很有富家公子的范头。

　　方寻拢了拢不合身的西装，这套想必又是从王子柠或者王子赫的旧衣服堆里翻出来的，扔掉可惜，给他穿，刚好废物利用。

　　此时传来一阵躁动，宾客齐齐往一个地方涌。

　　方寻不凑这个热闹，自顾自坐下吃东西。

　　人群中心传出夸张的笑声，是王军。
　　“竞川，你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吧？”
　　方寻不用看表情，都能听出他话语间的谄媚。
　　徐晓萍也在一旁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谢王叔关心，一切都好。”
　　话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是不温不热。

　　方寻寻声望去，尽管男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可出于身高优势，仍有大半个脑袋能被瞧见——
　　是刚才在小露台上碰见的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餐桌一角的视线，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和方寻撞个正着。

　　“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
　　身后一个女服务生激动地拍拍旁边同伴的胳膊。
　　“别做豪门少奶奶的春秋大梦了”
　　同伴压低声音：“林竞川眼光高得很，男的女的没一个近过他的身。”
　　“你怎么知道？”女服务生不信。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
　　同伴解释道：
　　“早先有个富二代想拍马屁拍到了老虎屁股，就是因为吃饭的时候小姐碰了一下林竞川的手，林竞川当时发了好大的火，后来这个富二代直接在业内销声匿迹了。”
　　女服务生惊讶，“林家不是林霄云说了算吗？”
　　“现在是林霄云说了算，以后可不一定”
　　同伴用手指了一下脑袋，“林老爷子估计是年纪大了这里不灵光，不知道从哪把林竞川带回来的，不顾劝阻非要认他当干孙子。”
　　同伴努努嘴，“听说最近还安排林竞川进林氏呢。”
　　“啊？那林霄云好不容易守住的家业岂不是要被夺走了？这也太惨了吧，早年父母双亡，林家主脉就留他一个，撑了这么多年，突然又来了个弟弟。”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林竞川，林家旁支肯定也铆足劲要对付他......”

　　刺啦——
　　话筒挪动的刺耳声音打断两人的八卦。
　　大厅恢复安静，王军红光满面地感谢到场宾客，尤其隆重介绍了刚刚两位服务生悄悄谈论的八卦主角。

　　之后的话方寻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他所有注意力全部被另外一个人吸引——
　　那个站在王子柠身旁，穿深蓝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
　　每当他侧头露出正脸，方寻都惊讶地说不出话，不是因为被帅的没话说，而是那张跟李卫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棱角比起李卫东稍显稚气，嘴角微微翘、不同于李卫东厌世的下落之外，其他五官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程度到了90%的地步。

　　两年，七百三十个日夜后的今天。
　　这张脸毫无预兆的出现，方寻恍惚间意识到难捱的戒断期其实一直都没过去。

　　侍应生说，那人叫齐文宇，是王子柠的大学同学。
　　不同于方寻的热忱，齐文宇望过来的眼神很陌生，仿佛是第一次见他。
　　方寻拿不准他的态度，他穿过人群，想要去找他，问清楚他是否是自己要找的人，却在中途被人拦下。

　　“你是子柠的哥哥吧，和我们一起玩啊！”
　　四五个人在方寻面前站定，为首的是一个眼睛上长黑色胎记的男人，他哥俩好地拉着方寻朝别墅外走。
　　“我还有事，你们玩吧”，方寻不喜欢这人自来熟的态度。
　　“人多热闹嘛”
　　“是啊是啊，子柠还说让我们好生关照你呢”
　　七嘴八舌，方寻无路可退，被人群裹挟着走到室外。

　　天气转凉，泳池边人少。
　　晚风从衣领灌入，寒意侵袭四肢百骸，激的人瞬间清醒，方寻动动手臂，想要挣脱男人的桎梏。
　　对面穿高跟鞋的女人见状嗤笑一声，“张少，人家不给你面子啊”。
　　被称作“张少”的男人就是一直拽着方寻不让走的黑胎记。
　　张少放开方寻，一脸看穿他的表情，“找人呢？我猜猜，是在找齐少？”
　　他口中的齐少应该就是齐文宇。
　　张少目光轻蔑地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连王家的门都还没进，都开始妄想攀高枝了。”
　　最近这种冷嘲热讽已经听的麻木，方寻转头要走。
　　张少却不肯就此罢休。
　　他一个眼神，有人重新围住方寻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方寻凝眸看他。
　　张少递过来一杯酒，“喝了，就放你走”。

　　对峙几秒。
　　方寻接过酒杯，张少嘴角上扬的弧度缓慢变大，又突然凝滞——
　　只见酒杯见底，里面的液体没进方寻的肚子，反而浇了他一脸。
　　“没素质的乡巴佬！”
　　张少狼狈地抹开糊眼的酒水。
　　“齐文宇是子柠看上的人，你以为你能争得过他？”
　　方寻终于明白这出戏的用意，是王子柠找人来警告他。

　　屋内传出“哗啦啦”的掌声，应该是王军一番激情昂扬的发言完毕。
　　一墙之隔，方寻寡不敌众，被姓张的偷袭，“哗啦”掉下泳池。

　　口鼻迅速被水浸没。
　　方寻不会游泳，身体本能地剧烈挣扎。
　　可这样好像起了反效，四肢越来越沉，视线逐渐模糊，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窒息般的感觉侵袭而来。

　　水里慢慢没了动静。
　　岸上的人慌了，“他......他好像不会游泳！”
　　有人开始呼救。

　　“扑通”
　　一个漆黑身影敏捷地跳入水中，快的来不及看清是谁。

　　方寻闭着眼一点点下沉。
　　后背突然被人托起，是有人在带着他往上浮。
　　头率先潜出水面，方寻喉咙又疼又痒，下意识地呛咳起来。
　　他顺着那人的牵引来到泳池边，配合他的托举使出浑身解数手脚并用爬上岸，像只吸满水的破布娃娃般脱力倒在地上。
　　短短几十秒却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方寻疲惫不堪，胸腔又闷又胀。
　　身后水花四溅，救他的人也上岸。
　　耳边的聒噪听不太真切，胸部被有规律地按压，方寻吐出一大口水，才觉得重新来到人间。
　　他冷得打一个哆嗦，被浴巾裹入一个同样寒冷的怀抱，却只觉安心。
　　他眼睛眯开一条缝，透过朦朦水汽，终于看清救他的人——
　　林竞川。

　　戒断反应也会有反复吗？
　　还是劫后余生的人更加脆弱？
　　眼角的泪和水混在一起，没几秒，迎面甩来一条浴巾，方寻整个人被兜住，怔愣间有人粗暴地擦掉他脸上的湿气，悲伤似乎也伴随短暂的疼痛被抹掉。
　　被巨大动静吸引过来的宾客无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纷纷送上关切，不过都是给林竞川的。

　　林竞川全程一言不发，方寻被他带着朝屋里走。
　　没几步，方寻顿住脚步，竟自返回。
　　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还没恢复力气的腿，软绵绵却精确地，将张家公子一脚踢进泳池。
　　“扑通”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他这才满意地回屋换衣服。

　　见义勇为人士林竞川，没等寿星切生日蛋糕便提前退场。
　　而获救者方寻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都没说一句谢谢。

　　方寻放过刚刚吹干、又被揉搓的“张牙舞爪”的头发，对着镜子叹一口气。
　　这时房门被敲响。
　　拉开门，猝不及防看到一张苦寻良久的脸。

　　齐文宇带着温和的笑意进行自我介绍，完了递上保姆刚做好的姜汤。
　　先前的冷漠一瞥仿佛都是错觉，方寻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他嘴巴不停闭合，说了什么内容不知道。
　　他只是在想，好像从来没在这张脸上见到过这么生动精彩的表情。
　　李卫东是硬朗的，面前的人却很柔和，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润的滤镜。

　　嘴巴闭上不动，应该是话说完了，又恢复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变成方寻熟悉的模样，只是嘴角的弧度不同。
　　方寻的思绪坐上了小船，感知却仍旧灵敏。
　　耳垂刚被碰到，他猛地拍开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
　　“啪”
　　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人均是一愣。
　　“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齐文宇讪讪地解释，“毕竟溺水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
　　方寻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你会掰玉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