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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咫尺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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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墙外的黑暗并非深渊,而是早有准备的接应。云鬟坠下的地方铺着厚厚的干草,商队派来的两名精干伙计稳稳接住了她,迅速用一件宽大的斗篷将她从头到脚裹住,塞进了一辆外表普通、内里却铺着软垫的马车。车夫低喝一声,马车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驶入建康城深夜迷宫般的小巷,很快消失不见。
墙内,谢珩的抵抗并未持续太久。他身手虽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对的并非敌人,而是家仆,他无法真的下死手。短匕很快被打落,他被几个仆役死死按住。崔嬷嬷的心腹婆子走上前,看着被制住、却依旧昂着头、眼中燃烧着不甘与决绝的公子,心中也是惴惴,但想到夫人的命令,还是硬着头皮道:“公子,得罪了!带走,去禀告夫人!”
谢珩被押回正院时,谢夫人早已得到消息,正端坐在堂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到儿子被押进来,衣衫凌乱,脸上甚至带了几处擦伤,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逆子!你……你竟敢做出这等事来!”谢夫人猛地一拍桌子,“为了一个贱婢,你连身份体统、家族颜面都不要了?!甚至还敢对府中仆役动手!谢珩,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珩被松开钳制,却依旧挺直脊梁跪在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母亲要如何责罚,儿子领受。只求母亲告知,云鬟……她是否安好逃出?”
“逃?”谢夫人气极反笑,“你以为她能逃到哪里去?这建康城,乃至整个北方,我谢家要找一个人,掘地三尺也能找出来!她跑不掉的!”
谢珩的心猛地一沉,但随即想到那商队的信誉和周密安排,又存了一丝希望。他低下头,不再言语,知道此刻激怒母亲并无益处。
“好,好得很!”谢夫人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怒火更炽,“看来,不让你彻底死心,你是不会回头了!来人,将公子押回听雪轩,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加派三倍人手看管!若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另外,”谢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我的话,动用一切关系,全力追捕逃奴云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珩被带回听雪轩,彻底软禁起来。门窗都被从外钉死,只留一扇小窗传递食物,院内院外遍布守卫,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他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如同困兽。每日,他只能从送饭小厮闪烁的眼神和只言片语中,勉强拼凑外界的消息:追捕云鬟的行动似乎毫无进展,如同石沉大海;府中正紧锣密鼓地筹备与杨氏的婚事,仿佛那夜的惊变从未发生;母亲来过几次,见他依旧沉默顽固,失望之余,也懒得再多说,只冷冰冰地告诉他,婚期已定,五月十八,吉日良辰,他只需做好他的新郎官。
谢珩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他不知云鬟是否安全抵达江南,不知她是否安好,更不知她是否会误解自己被迫成婚的无奈。焦虑、担忧、思念,还有对前世未能护她周全的愧疚,日夜折磨着他。他试图通过绝食、毁坏物品来表达抗议,但除了让看守更严、母亲更怒之外,毫无作用。杨文君那边,自那日送别后,再无音讯,仿佛那晚灯下的“协议”也随着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他开始频繁地梦见前世。梦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清那女子在火海中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解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说“来世再见”的深意。每一次梦醒,他都冷汗涔涔,心如刀绞,更加确信云鬟就是她,也更加恐惧会再次失去她。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一座清幽僻静的小镇里,化名“阿沅”的云鬟,正寄居在一户可靠的中年药商夫妇家中。商队首领收了重金,办事倒也稳妥,为她安排了新的身份,谎称是北方遭灾投亲不遇的孤女,被药商夫妇收留做帮工,顺便学习辨识草药。江南气候温润,她的手伤在妥善调理和药商家的秘制膏药下,渐渐痊愈,虽然指节处留下了浅淡的疤痕,灵活性也大不如前,但至少不再疼痛。
生活似乎暂时安稳下来。药商夫妇心善,待她不错,只让她做些轻省的晒药、分拣活计。小镇宁静,与建康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然而,云鬟的心却从未真正安宁过。她日夜思念着谢珩,担忧着他的处境。她不知道那夜之后他怎么样了,是否受到严厉惩罚,更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里。她只能从偶尔往来客商口中,打听关于建康、关于谢家的只言片语。消息闭塞,传到这偏远小镇的,往往已是过时的传闻。
她心中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谢珩能履行诺言,有朝一日来寻她。她开始偷偷地攒钱,学习更多的草药知识,幻想着将来或许能开一间小小的药铺或茶馆,等他来时,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那把他送的红叶,被她用油纸仔细封好,藏在贴身的香囊里,如同护身符,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