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上部 ...
-
上部
波波刚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正得宠。
王高高的蹲踞在樟树的顶端,循视着他的子民,波波的母亲便在王的脚下乖觉匍伏,即使是这样一个匍伏的姿势,也带着无上的眷宠和荣耀。
这棵樟树是王的宝座。它孤单单的成长在顶峰的巨岩之上,风的冷冽和水的缺乏让它在盛年即显出苍老。光光的枝桠在春天最繁荣里挣扎出几片绿叶,又在第一丝秋风刚至时早早逝去。
做为一棵树,它带着自卑的贫瘠。
然而这一切随着暴雨的到来彻底改变。
暴雨当上王的时候九岁。九岁的暴雨是猴群里最强壮的,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打败了所有的对手,包括他的父亲,曾经的王。
暴雨当上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驱逐了所有有威胁性的成年公猴,将留下的母猴全部收归己有,包括他父亲的妃子。唯一没有受侵犯的女性是他的母亲。
暴雨在扩展他的后宫时颇受到一些抵抗,尤其是那些刚刚成年的姑娘,带着骄傲和矜持反抗着他。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将她们掀翻在地,看着她们最终畏缩着臣服。
可这种手段暴雨从来没有用在朝阳的身上。
朝阳是暴雨幼时最好的玩伴,也是他父亲收的最后一位妃子。当朝阳在暴雨眼前因为无力抵抗被他父亲掀翻在地时,暴雨转过身子狠狠拧断了手边的小树。
父亲是精明的,很快便注意到了暴雨的敌意,于是他决定驱离这个日益强壮的儿子。
暴雨抓住这个机会在族群里发起暴动,赶走了父亲和挑战者,成为新王。
当暴雨走到朝阳面前时,朝阳没有逃,她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温柔的俯卧在了他的脚前。
朝阳成了暴雨最宠爱的妃子。
在暴雨当王的第二年,他率领全族迁到了巨岩之上。
巨岩就在寺庙之外。这座寺庙年代久远,长廊,大殿层层重重,在败落多年的荒烟中巍峨,斑落的墙壁上依稀还能看出色彩繁复的画案,有如一张浓妆残落的脸,在喧嚣后苟喘。
这本来是另外一族猴群的聚集地,暴雨看上了它的好处,因为寺庙里长满了果树。
一个雨夜,暴雨带领着族里的年轻公猴开始了掠地之战。
暴雨是王,也是最勇敢的战士,他强壮有力的手臂足以将敌人的脖子拧断。然而这次他的对手也是王,也是个勇猛无畏的勇士,拼死捍卫着自己的族人和领土。
天亮时,两方的武士都已精疲力竭,两败俱伤。两个王相互狠狠瞪视,忽然对方的王发出一声长嚎,声音尖锐刺耳,暴雨听了一楞,他听出这是休战的信号。对方的战士听见信号后迅速后退,集结在王的周围。暴雨有些纳闷,忽然他看见对方的王龇着牙,齿间发出严厉的呼喝,作出挑战的姿势,然后转身跑上巨岩。
暴雨瞬间明白,对方的王是要与他一决定胜负。他仰首发出尖厉的长声,亦一跃往岩顶窜去。
两个王都已有伤,暴雨肩上的撕伤流着血,而对方的腿上则有着深可见骨的咬痕。所以他们在巨岩的樟树上跳跃闪躲,寻求最猛烈的攻击和最安全的掩护。当暴雨终于抢先占领了最高处的一根枝桠时,他的腿已微微发抖,他知道他的力气已快耗尽,他必须速战速决。对方的王不甘于劣势的地位,再一次发起猛烈的进攻,暴雨退到枝桠的最末端和对手拉开距离,乘机喘一口气。对方的王见他退缩,便乘势追击直往暴雨扑来。暴雨弯下腰,抱住树枝,象是无力站稳一般,任由对方扑到。当对方的全部重量都压到他身上时,他一手抓住树枝,一手抓上对方腿上的伤口,用力往后一翻,他和对手同时从枝梢坠落。不同的是,他还有一只没受伤的手抓在枝稍上,而对方却被他捏在伤处从高空扔落。
暴雨得到了长满果树的后院和巨岩,对方的王则退居到空荡的前院。
这一战给暴雨带来了空前的声望,他将那棵樟树设定为他的宝座,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上来。他每日高高在上的坐于樟树顶端,心满意足的看着他脚下的族众。
族里年轻的公猴们看着樟树上威风凛凛的王,便会记起那个雨夜,那场厮杀。
这样相安无事了许多年,暴雨驱赶了一批又一批的成年公猴,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后宫,可最受宠爱的妃子还是朝阳,朝阳为他生了八个孩子。
波波是他们的第九子。
暴雨在上一场驱逐战中受了重伤,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敌的勇士,他控制不了他的衰老,他看着朝阳和波波的眼睛里充满了混沌的光。自从波波出世后他便日日让朝阳和他一起呆在樟树上,他要在最近的距离给他们最大的保护,至于其他的妃子和孩子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注意到了他最大的对手——暗夜。
暗夜是只八岁的公猴,每看到他暴雨便想起当年的自己,强壮,有力,野心勃勃。
暗夜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族里懦弱的一部分,可他们的孩子却长成一个威胁。暴雨想驱逐他,可却没有成功的把握。他看见暗夜带着燥动的不安在母猴面前来回走动,暴露着身体,炫耀着肌肉。他看着暗夜精光闪闪的眼睛,心里涌上的不是勇气而是恐惧。
他想象过这一天。当他第一次坐在樟树顶端骄傲的俯视他的臣民时,他对屁股下的这个宝座有过一瞬的思量,可立刻他便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他还那么年轻,没有想过衰老不过眨眼之间。
他还清晰的记得朝阳那天在他身下温柔的顺从,清晰的记得他第一次做父亲时的狂喜,记得那一场场英勇的争战,当然还有那个雨夜。
可当暗夜的脸在他眼前扩大再扩大,当朝阳在一边凄冽的哀叫,他唯一的能做的只有蜷缩起身子忍受着猛烈的暴打。
谁都不可避免这一日的发生,波波在母亲怀里睁着稚嫩的眼睛,看着父亲象一块破布被一双残忍有力的大手扔下了巨岩。
母亲大声呼嚎,可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