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而行》禾风渡夏

3、过往阴影，光的靠近

　　苏晚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她睁开眼时，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昨晚哭到后半夜，眼睛肿得发疼，手腕上的疤痕还残留着淡淡的刺痛感，像是在提醒她昨天傍晚在巷口的失态——她竟然把那些压在心底五年的话，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对着那个只认识两天的男人。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帆布表带，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陆屿当时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疏离，只有一种沉沉的、让人心头发酸的在意。还有他手里那袋槐花糕，甜香好像还飘在鼻尖，和母亲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亮着，没有新消息。苏晚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刚存下的名字——“陆屿（屿筑）”，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敢点开。她怕面对陆屿的安慰，更怕面对自己昨晚暴露的脆弱。

　　洗漱完，苏晚对着镜子涂了层淡淡的遮瑕，遮住眼底的青黑，又特意换了件长袖衬衫，把手腕的疤痕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口下。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包出门——今天还要去工作室，她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走到小区门口时，苏晚下意识地往巷口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那辆深灰色的SUV，心里竟莫名地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她甩了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快步朝着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刚推开工作室的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咖啡的香气。苏晚抬头，看到会客区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屿正低头翻着一本古籍，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旁边还摆着一个白色的纸袋。

　　听到开门声，陆屿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时，没有提昨天傍晚的事，只是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古籍：“早，李姐说你今天会早点来，我就提前过来等你，想跟你聊聊《青岩镇建筑考》里提到的‘槐荫院’排水系统，或许对‘槐庭’的改造有帮助。”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昨天的争执从未发生过，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小心翼翼的回避，反而让苏晚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她点了点头，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放下包，声音还有点发哑：“你等我十分钟，我整理一下资料。”

　　“不急。”陆屿把那杯拿铁推到她常坐的位置，“刚买的，热的，你先暖暖手。”

　　苏晚的指尖碰到咖啡杯壁，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她抬头看了陆屿一眼，他已经重新低下头翻看古籍，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像昨天在巷口时那样沉重。

　　十分钟后，苏晚拿着整理好的资料走到会客区。陆屿立刻把古籍推到她面前，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记载‘槐荫院’的排水是‘暗渠绕庭，引槐根之水入池’，我觉得可以在改造时保留这个设计，既符合苏先生当年‘顺势而为’的理念，又能解决老院子雨天积水的问题。”

　　他说话时，目光专注地落在古籍上，手指轻轻点着文字，没有看苏晚，显然是在刻意给她留余地。苏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行小字旁边，有母亲当年用铅笔做的批注：“此设计需结合地形，不可强行改动。”

　　母亲的字迹让苏晚心里一暖，她下意识地开口：“我妈当年也说过，老建筑的改造不能只看图纸，要顺着它原来的‘脾气’来，就像……就像修复古籍，要跟着纸纹走，不能硬来。”

　　说完这句话，苏晚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母亲，她顿了顿，有些慌乱地看向陆屿，怕触碰到不该提的话题。可陆屿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认同：“苏夫人说得对，建筑和古籍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我们要做的不是改变它，而是让它以更好的方式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落在苏晚的心湖里，泛起一圈温柔的涟漪。这是五年来，第一次有人不是用同情的语气提到她的父母，而是用一种平等的、尊重的态度，谈论他们的理念。苏晚看着陆屿专注的侧脸，心里的防备，悄悄卸下了一角。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顺着《青岩镇建筑考》的记载，聊了很多关于“槐荫院”和“槐庭”的设计细节。苏晚渐渐放开了，偶尔会提起父母当年说过的话，提起他们在设计“槐庭”时遇到的难题——比如老槐树的根系太发达，差点影响地基；比如母亲为了找到和老院子匹配的花窗样式，跑了三个旧货市场。

　　陆屿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自己的想法，两人的观点竟意外地契合。苏晚发现，陆屿虽然年轻，却对老建筑有着很深的理解，不像有些设计师那样只追求表面的华丽，他更在意的是老建筑背后的历史和温度。

　　“对了，”陆屿突然想起什么，从旁边的白色纸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苏晚，“昨天的槐花糕可能凉了，我今天早上路过一家老字号，买了点刚做的，你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纸袋里是一小盒桂花糕，香气清甜，和槐花糕不同，却同样带着一种温暖的烟火气。苏晚接过盒子，指尖碰到陆屿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连忙收回手，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陆屿笑了笑，“其实我小时候也爱吃这个，我奶奶总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

　　苏晚打开盒子，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确实让她紧绷了很久的心情放松了些。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总说“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那时候她不懂，直到父母离开后，她才明白，甜的味道里，藏着的是对温暖的渴望。

　　下午，苏晚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她在修复一页记载“槐庭”地基设计的古籍时，纸张中间出现了一道很深的折痕，折痕处的纤维已经断裂，稍不注意就会碎掉。她尝试了好几种修复方法，都没能把折痕抚平，反而让纸张的边缘变得更脆弱。

　　“怎么了？”陆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古籍上，“是折痕的问题？”

　　苏晚点了点头，有些沮丧：“折痕太深，纤维断了，不好处理，要是弄破了，就没法还原上面的地基数据了。”

　　陆屿俯身，仔细看了看那页古籍，又看了看苏晚手里的修复工具，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试过从侧面入手？比如先把纸张微微打湿，用竹刀从折痕的侧面轻轻挑起纤维，再用浆糊一点点固定，就像……就像我们修复老建筑的裂缝，不能只盯着表面，要从内部加固。”

　　他的话让苏晚眼前一亮。她之前一直盯着折痕的正面，想强行把它压平，却忽略了从侧面修复的可能。她按照陆屿说的方法，先把古籍微微打湿，用细竹刀轻轻挑起折痕处断裂的纤维，再用极稀的浆糊一点点固定。半个多小时后，那道深折痕竟然真的被抚平了，纸张上的地基数据也清晰地显现出来。

　　“太好了！”苏晚忍不住笑了出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陆屿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苏晚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像盛满了星光，和她平时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他突然觉得，能看到这样的笑容，之前所有的小心翼翼，都值得。

　　“谢谢你。”苏晚抬起头，对上陆屿的目光，这次没有回避，“要是没有你，我可能真的要把这页古籍弄坏了。”

　　“不用谢，”陆屿的声音放得很柔，“其实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和你聊‘槐庭’的设计，我也想不到这么多修复老建筑的思路。”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温馨的氛围。苏晚看着陆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和他一起去看看“槐庭”，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屿，”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之前说，想一起去老院子看看……这个周末，我有空。”

　　陆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里瞬间染上笑意：“好，那我们周六早上出发，我来接你。”

　　“嗯。”苏晚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整理古籍，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她能感觉到，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壳，正在被陆屿一点点融化，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过往，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傍晚下班时，陆屿提出送苏晚回家，这次她没有拒绝。车里依旧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暖橙色，透过车窗落在苏晚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

　　“对了，”陆屿突然开口，“我昨天回去后，翻了我祖父当年的笔记，里面提到苏先生当年设计‘槐庭’时，想在院子里种一片月季，说是给苏夫人的惊喜，你知道这件事吗？”

　　苏晚的心里一软，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妈最喜欢月季，我爸说，等‘槐庭’建好，要让整个院子都开满月季，让我妈每天都能看到。”

　　“那我们这次去‘槐庭’，可以看看当年种月季的地方还在不在，”陆屿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说不定，还能找到当年的花苗根呢。”

　　苏晚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起母亲最喜欢的月季，想起父亲的承诺，想起陆屿温暖的笑容，突然觉得，或许这次去“槐庭”，不是为了揭开过去的伤疤，而是为了找回那些被遗忘的温暖。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苏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陆屿突然叫住她：“苏晚。”

　　她回头，看到陆屿手里拿着一把伞——还是上次那把黑色的伞，“明天可能会下雨，你拿着，别淋着了。”

　　苏晚接过伞，指尖碰到他的手掌，温热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明天见。”

　　“明天见。”

　　苏晚下车后，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陆屿的车离开，才转身走进小区。她握着那把伞，伞柄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从这个周末开始，有些东西，要不一样了。

　　回到家，苏晚打开抽屉，拿出陆屿上次给她的设计稿复印件。这次，她没有再哭，而是认真地翻看每一张草图，看着父亲的笔迹，看着那些关于“家”的标注，心里充满了力量。她想起陆屿说的话，建筑是有生命的，那“槐庭”一定也在等着她，等着她回去看看，等着她把那些未完成的故事，继续写下去。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夜色笼罩下来。苏晚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灯火，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知道，过往的阴影或许还在，但总有一束光，会慢慢透进来，照亮她前行的路。而陆屿，就是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