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三次的修仙界还有救吗？》天与秋

29、执刀人

　　“我……”赵阿宝抿了抿唇。

　　这些对寻常的小孩子或许有些难以消化，但归澜知道阿宝能够做出决定，于是她耐心等待着，等待着这个耀眼的灵魂拭去那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想。”她再次抬起眼，看着她，眼睛坚定如磐石，明亮如利剑。

　　归澜笑了起来，甚至有些遗憾没早点来这里。

　　“很好。
　　“那么我们来直面这个问题。”

　　这次赵阿宝只停顿了短短一瞬，便再次开口。
　　“我，看见他掉进湖里了，但……没救他。”赵阿宝声音不复清脆，带着些许滞涩。

　　“没错，他自己喝多了酒没走稳，掉了下去，没人逼他喝酒，没人推他。
　　“他本就喝了酒，掉下去也挣扎不动，而你们一家老幼伤残，也不可能把一个喝了酒的强壮男人从水里救出来。

　　“——以上都是借口。”
　　赵阿宝咬唇，点了点头。

　　“那么真正的原因是？”
　　“……如果他还活着，死的就会是娘亲、哥哥，还有我。”

　　这便是她的特别之处，亦是让归澜惊奇欣喜的地方。
　　她有着超越年龄的理性和坚韧，这让她能够明确自身的处境和欲求。归澜相信，即便不是那一天，赌徒也迟早会死在那个湖中。

　　但她即便不懂律法，心中的道德感却驱使着她向归澜，这个正道权威坦白一切。

　　她纠结的不是那个赌徒的死，而是自己行为的正义性与合法性。

　　小孩子不清楚律法，但在她心中，象征正义的天璇庭绝不会饶过杀人者。

　　拂霄仙尊，正道表率，正义的最高代表。
　　归澜相信，她是抱着偿命的念头，走到了她面前。

　　归澜更满意了，继续道：
　　“那么依照律法，他有罪吗？”

　　归澜也不指望这个小孩子回答，只是从戒中翻找出不知什么时候扔进去的法典，念道：“民生法十二条三十五目……长期虐待多人的至伤残……情节严重者，当处死刑。”

　　她看着阿宝的眼睛，替她回答：“可是他没有得到惩罚，对吗？”

　　“是你的错吗？还是你娘亲哥哥的错？又或者看不出那个畜生真面目的街坊邻居的错？
　　“都不是。
　　“那是谁的错？律法不够完善、星璇庭不够严正、巡听所不够尽责……
　　“归根结底，是凡人，或者说是弱者的权益依然无法得到根本的保障。”

　　阿宝有些迷茫，眼睛却亮了，而归澜笑眯眯地说：“但你现在没法改变。”
　　她鼓了鼓腮帮子，像个小松鼠。

　　她轻轻揉了揉这个孩子的脑袋：“修士自诞生起，便担当着护佑苍生的任务——话是这么说的。

　　“但灵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所以无数人想要进入仙门，其中有心护佑苍生的只是一部分，而在现在的灵界，这一部分中，大多数人眼里，护佑苍生不是保护具体的某个人，不是你，或者那个赌徒，而是抵抗凡人所无法抵抗的邪恶修士，以及被封印了大半的妖魔。

　　“现在的他们，已经无法共情案板上的肉了。
　　“你愿意，去做那个俯身看人间的执刀人吗？”

　　这是二百多年前，一个凡人对她说的话。
　　可惜她不是他想找的那种人。
　　但她或许找到了那个人。
　　这，能否一慰他的在天之灵呢？

　　**

　　兴奋地迅速重塑了世界观的小姑娘跑回了船舱，归澜让她暂时别告诉她的母兄，瞒不瞒得住另说，主要是有什么情绪让她们自己消化。
　　看着她兴奋的背影，归澜却突然记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是某一日她听到的对话。

　　说来奇怪，每天总有千言万语入耳，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便记住了那一段对话……或许是因为那名为“奶茶”的东西确实很好喝。

　　“这新品也忒好喝，师妹太有品了，唉！我下山的时候怎么撞不到。”
　　“吨吨吨”
　　“你？这可是师妹跟着一起改进的，你行吗你，不过，师妹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嘿嘿。”
　　“……你又做哪门子梦呢。”
　　“吨吨吨”
　　“真期待新品……等等你怎么还在喝？这是我的！！”
　　“我的也没了！”
　　那人满足地打了个嗝，“没啦～，不过新品怕是不好等了。”
　　二人顾不得揍他，焦急疑惑地问他原因。
　　“研究出这奶茶的孙娘子啊，给他丈夫殉情哩。”

　　殉情？呵。

　　摇了摇头，归澜拿出躺椅，躺下。

　　今天说的话简直太多了，好累。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如果不是这小姑娘和眼缘，她不会多说一个字。
　　找到一颗明珠，或是将宝石从矿石中挖出来，她还能凭着短暂的热情干完，但精雕细琢的工作就不是她能来的了。
　　洗灵草稀罕，但她这么多年也有些存货，走哪条路就看她的选择了，她愿意扶她一把，但绝不会一路把她送到头。

　　有幸被她送到头的基本也没头了。

　　若是她止步于此，那就当，她看走眼了吧。

　　暮色渐浓，云霞蔓延开幽美的烟紫色，天地壮丽。
　　她看着头顶这辽阔无边的云海，想起了曾和那人一起看过的十年落日。
　　风在耳边呼啸，身后传来压抑而惊喜的哇声。

　　“卫轻侯……”
　　她低喃着这个久违的名字。
　　好像，自他死后她就没去看过他。
　　那今天，再去和他看一次落日吧。

　　**
　　“下班啦下班啦，闲玉！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稍等我整理完这些卷宗。”
　　“那我先去孙二娘那里等你。”
　　“好。”

　　“郎闲玉！”

　　伏案没一会又被叫起来的女子闻言抬起了头。
　　她艳丽而精致的眉眼被疲惫掩去了锋芒，淡淡的礼貌表情意外地很有亲和力，又产生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可惜是个凡人。

　　喊人的男子惋惜地想。

　　看着眼前人不自觉露出的俯视神情，郎闲玉熟练地无视，扬了下眉，无声询问。
　　那人的脸上便又带上几分笑：“上头的调令！”

　　“谢了。”

　　她伸手接过便没再理他，他有心打探几句，但她看起来忙忙碌碌，视他为无物，他最后也只能悻悻离去。

　　王朝湮灭在洪流中，但凡间的秩序总是需要维护的。
　　于是，宗门联盟而成的太微院便产生了。
　　除了掌院灵华尊者，另有四位院首，正是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除了重大事件会有的院议，太微院名义上独立于各宗门，但实际上依然是各门派分治——四大门派已经将各州域基本瓜分。
　　近年来，一些门派崛起，以四大门派为首的太微院权利结构难以动摇，但情况确实复杂了起来。

　　但这些和目前的郎闲玉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中州太微院淳城分院，天璇庭一名小小璇玑使罢了。
　　郎闲玉疑惑地又仔细看了看这纸调令，她确实业绩突出，和即将升职的璇玑长关系也不错，但她也不至于直接把她举荐到御沧门吧？

　　她又仔细思索一番自己一路进入天璇庭，从小小文员到璇玑使的历程，确认没留下什么把柄，便先安下心，看通玉上星垣发来的任务信息。

　　辅助御沧门弟子和天枢卫调查肖家？

　　是肖家最近的风言风语？还是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秘辛？这任务怎写得如此不合规范？当了好几年文员的郎闲玉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语焉不详，这样的任务是怎么发出来的，又是……怎么落到了她头上？

　　若非这是上头直接下来的调令，她一定会想办法拒绝。

　　她不记得肖家这些年有什么值得调查的疑案，肖家，也并不在她的辖区。

　　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总不会有大人物绕这么大个圈子来害她，若是干好了，那收益也是巨大的。

　　相关资料权限已经开启，时间紧，她给同僚发去了让她别等她的信息，整理完手上的几份卷宗便走向了档案室。

　　女子细长婀娜的优美身姿消失在门外。

　　“这郎闲玉什么来头，区区凡人，二十来岁就升到了璇玑使，连上头都注意到了她？”
　　“好像……就是一个普通商户之女。”
　　“啧啧，我看呐……”

　　说话的人露出了自满而了然的笑容，其中又夹杂着不自知的酸意，另一人暗自翻了个白眼，没附和也没争论，只是继续整理着自己的案件记录。

　　**

　　飞舟速度很快，到达御沧门时，天边还有一线残阳。

　　宋映洲已经等在玄天门了。

　　情况都和宋映洲说过，归澜相信她能做得很妥帖。

　　对她们颔首致意后，她便抬步离开，来到了瑶台宫后面的一座山峰上。

　　山顶平窄，唯有一石桌，两石凳，一棵高大的桂花树。

　　石头是普通的石头，桂花树也只是一棵普通的桂花树，顶多被灵气滋养，长得比旁的好些罢了，此刻没有开花，光秃秃的枝干上，只有细看才能发现的绿芽，倒也幸运得很，没有被前几天的混乱折断。

　　她迎着夕阳坐下去，拿出赵元酿的剩余的果酒，倒了满满两杯。

　　“哼，我就说，总有我喝了不会醉的酒。
　　“勉强给你尝一杯吧。”

　　在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中，她将散发着清甜香气的酒酿倾洒在桂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