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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知卿舟已下高塘 ...

  •   七月鬼月,初一鬼门开,十五鬼门关,期间天地阴气极盛,入夜时尽量避免独行野外荒芜之处。
      可方允平是从来不信这个的。
      所以,当他坐在温陵观茶室的软席上,听到袅袅香烟之后故交云行虚渺但真挚的劝告时,只大大咧咧一笑,一口啜尽了荷叶盏中澄碧的香茗。
      “行得正站得直,夜半不怕鬼叫门。”他缩回才被云行细细琢磨过纹路的手,飞扬着眉理直气壮地说,甚至得意地冲云行一笑:“我做人坦荡大度,素少与人结仇结怨,既然同他们无冤无仇,怎会害我?”
      云行知说他不动,便也不多劝,只温和一笑,为他重新注满一杯甘茶。浅碧的水汪在烟绿的杯盏中,越发如一枚温润的生烟暖玉,他的声音氤氲在香雾中,也越发醇厚柔和起来:“适才为你看相,见你近日或有奇遇,我一时也算不出是福是祸,况且你向来也不信这些,若逼你足不出户避灾,也是不可能的。”他顿了顿,长长一叹:“你若信我,不妨听劝一声,近来行事稍稍仔细些,还是少出门为宜,莫让家人朋友担了心。前些日子云亭还问我你近来如何,有没找我吃茶。”
      方允平听到云亭二字,嘴边便溢上了淡淡的笑意,闻言抬眼看见他面上颇有些无奈之色,不由深深反省了下,敛了脾气轻声答:“我自然信你,也知你们对我是真正关心。我答应你,这些日子小心处事,可好?”
      云行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突然噗地笑了出来:“你一贯聪明,我便也不多说了,明白就好,切记若有何事,及时告知于我,我定倾力相助。”
      方允平哼哼哈哈地应了,云行含笑看了他片刻,悠悠道:“云亭过些天便来了。”
      方允平闻言一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再不似刚才那般悠哉的模样,口里又似兴奋又似含糊地应:“待她来时,我再来寻她。”
      方允平回到府上,老老實實地呆了三五日。成天窝在书房里,把一壁的图书又翻了个遍。后来实在无聊了,便跑到花园里蹲着,园中池子里的荷花开的正艳,粉的白的菡萏,碧色的玉一般的叶子,溜溜的水像明珠一样在叶上滚动,池子里豢养的两只鸳鸯悠哉地划水游过来,傍在青碧的梗子下,恩爱的相互摩挲着颈项。他往往看的痴过去,不自觉就在脑海里浮上云亭的脸,嘴畔就起了一线的笑意,想她从高塘那儿过来,现在可是在船上?那船又行过了几座峰、划过了几道弯、到了第几个峡口?想她在路上可会拐到别处去玩,待她到了的时候,池子里的莲是否还在?屋前的木樨又是否已经开了?云行呆着的温陵观里,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月饼和她爱吃的桂花糕了呢?
      他眨了眨眼,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坏心眼地掷到水里,水面上起了一阵久久的涟漪,那两只鸳鸯被惊到了,匆匆地游得远了,可仍旧傍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他想,若自己能和云亭也像这两只水禽一样,总是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他一面想着,一面不禁笑起来,暗暗决定,再过些日子,便同大哥二哥他们一说,叫他们带了彩礼上云家去提亲,又想到,五年前遇见云行时,他说自己父母早亡的,既然这样,那彩礼是不是直接扛到温陵观?云行可是一直撮合他和云亭,这般看来,或许连这一遭都可以免了的。
      他想到此,理所应当般为自己的结论点了点头。
      一阵风突如其来的悠然拂过,所有全开的半开的和含苞的莲都摇曳起来,招摇着泛着温润好看的色泽,他仿佛从莲花间瞧出了云亭的脸,白里透红的,于是又乐呵呵地笑了起。

      他是五年前认识云行的。
      那日是五月节前后,酒栈门口也悬了艾草,店里还售着菖蒲酒。他也应景地喊了一盏来喝,一面与周围的人闲聊。
      这儿的人都识得他,知道方家的三公子平日里喜欢周游四海,便笑着问说近来又去了什么新地方,见识了哪些新鲜事儿。
      他便从前些日子吃的蜜饯粽子说起,讲到一杯极品的明前龙井时,突然悠悠地感叹了声,这城里实在缺了个品茗斗茶的地儿。
      不想身后传来了个温醇的声音反驳道:“翠屏山上的温陵观却是个好地方。”
      他皱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在盛满名山大川的脑袋里把这翠屏山三个字给捡了出来,头也不回,便失笑道:“就城外那个小山包?那温陵观里只有几个牛鼻子老道,怎么就是个好地方了?”
      那个声音只是好脾气的笑,仍旧温和地道:“若公子不信,明日可自去一看。”
      他才反应过来循声去看那人的模样,只一眼便差点赞叹出声。他行走过许多地方,又素喜结交朋友,却也没见过这等温润璀璨的人物——带个小童,一手擎着白瓷小杯,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闲闲坐在一窗和暖的阳光下,几乎叫人觉得那光亮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般,仿佛天人临世。他愣了半刻,不知不觉便应下了邀约。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精心衣着了一番,又挑了个最伶俐的小厮跟着,行到温陵观门口时,已然闻到了一股悠悠的茶香,他便循着这轻暖脱俗的味道去了,发现昨日那公子正坐在小院的花架下烹茶,瞧见他走过来,微微一笑起身行礼,动作风流自在,着了一身白衣,瞧着竟比昨日更要俊逸,方允平虽然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又刻意打扮了一番,可还是自觉被他比了下去,再一见他落落大方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却是小心眼了,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公子客气地请他落了座,旋即便倾上一杯碧茶,淡绿鹅黄的茶水汪在薄胎的斗彩瓷杯中,精妙润泽的仿佛一块宝石,还有袅袅清香袭来。
      方允平光是闻着茶香味儿,便不禁称赞出声,待入了口,顿觉情思爽朗,又细细赏玩了一下手中杯盏,方无比歉然地道:“如今这温陵观,果真成了神仙极乐地了,昨日是我冒犯了。”
      那公子摇摇头,只道:“公子万万不要这样说,这山这观本确是名不见经传,是我见此地清冷,特向观中道友租借来住,昨日才到,还不及好好清扫打理,只怕让你见笑了。”
      他慌忙摆手,直道哪里哪里。
      待喝尽了盏中茶水,便又听得那公子笑道:“可要换一种茶品?”
      他听得有些愣怔,一时却也不曾反应过来,只茫然地点了点头,才陡然明白过来,正想开口道不必麻烦,只见那公子面含浅笑,握着茶壶轻轻一转,再一点杯沿,缓缓斟出的茶水竟已换做了酽香的普洱。
      他不禁看得目瞪口呆,直愣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道:“你真是个异人,莫不是天上的神仙?”
      那公子只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常人异人,又有何分别?公子只需知此时我同你品茶聊天,你我皆心旷神怡,好不畅快,这便足以,又何须纠结于我的身份?”
      方允平细细琢磨一番,发现确是如此,便也笑了起,只道:“你却是明白,是我糊涂了!”
      那公子见他这模样,不禁失笑,却自报家门道:“公子亦不必如此。我乃是高唐人氏,姓云名行,不曾取字,原居于碧霞岭上,父母早亡,家中还有一名幼妹,年纪尚小,便留给家人看顾,我因仰慕仙道,故而四处拜访名山胜地,也学得些许术法,后算得能在这翠屏山上遇见贵人,便移居至此了。”
      方允平这才想及还不曾通过姓名,就拱了拱手道:“我是城中方家三子,双名允平,日后若是得空,云公子不妨赏光光临寒舍,也好叫我一尽宾主之谊。”才说罢,便又忽然想及一事,就开口问道:“不知你如今可曾见到贵人了?”
      云行只是笑道:“如今却是遇见一知交。”
      方允平正想表露惋惜之意,忽然明白他言中知交便是自己,又不禁欣喜起来,只听得云行又道:“我却已知足。出门在外,能得一知己,便可算是得遇贵人了。”
      他们品茶闲谈,方允平见多识广,云行亦是所知甚多,纵是旁门左道也能说的一二,言语评论往往简练精辟,两人聊得不亦乐乎,尽欢而散,往后更是时常往来。
      待看着看着看的久了,方允平见惯了他的神异,再不觉云行有别样的惊采绝艳时,他们已然熟络了。
      转眼过了两年,那也是个七月间,云行寄了封帖子来,说温陵观里的荷花开的格外的艳,请他去赏花。他兴冲冲的去了,拎了荷叶箪提了荷花酒,进了山门径直转向温陵观后的小园中,老远果然看见烂漫天光下一池摇曳的莲花,开的正值佳期,一个修长的人形穿着青裳背对他站着,似在专注地看池里的花朵。
      方允平起了玩心,想吓他一吓,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猛然用膀子搂住他的肩,却破天荒被他一把甩开!
      方允平正惊惶懵懂,不知发生了何时,只听得耳畔一个清脆的女声怒斥:“大胆流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知卿舟已下高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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