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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知否知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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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幽梦忽还乡,恍惚间见到了师父。场景是有些诡异地,他老人家端坐在剑炉前,发呆。
很少看到师父这个表情,一眼望去,我都有些愕然,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的。
于是,惊醒。
披了外套提了灯笼,来到剑阁后什么也没有,果然是梦境不能当真,也是我入魔障了。
兀自笑一笑,瞅见剑炉旁边挂着的那柄剑,黑鞘红穗,一如既往。于是鬼使神差地提起,抽出,三尺青锋霎时亮了满堂,它在低低地轻吟,我大概是听得懂的。
师父吴双铸了一辈子的剑,现在存世的不过两柄,其一是姚远的不恕,另一就是我手中的不迷,原本还有一柄不悔,四月四的时候折在了他老人家的坟前。
说起来三个弟子里头,我是最顽劣的一个,也无怪于梅不迷评价我为狂妄,多少有点。
于剑术上我的造诣极高,虽不至于目中无人,却也是眼高于顶,年少轻狂时仗剑江湖,砸武官挑场子的事情更是没有没少做,当然,其中也有颇为漂亮的事情一二,而今想来也是得意的很。
后来就遇到了梅不迷。
我和梅不迷的相遇相识颇有些戏曲里不打不相识的味道,那还是在八年前,秦淮河上纵剑杀人,恰好和他目标一致,于是就起了冲突。
那会儿他还是个杀手,闲来无事做点人命买卖,杀的人都是挑过的江湖败类或者朝廷狗官,价钱不高不低,勉强算是个二流的高手,既非名门,又无名师。
沈知府在秦淮名妓的画舫上淫乐,我和他从画舫的两头潜入,刚一照面也分不清敌我,于是大打出手。
我的兵器是不迷,而他的只是哪方铁匠手下的一柄死物;我的剑法有名师指点,而他的不过是江湖野路子,名不正言不顺。
孤船之上我俩想的都是速战速决,他的兵器不如我,游走为上。六十招后我仗着兵器之利剑术精妙终究占据上风,一剑取其项首,眨眼之间他果断迎剑抵挡,锵地一声,折剑。
只余残剑,他却越战越勇,十招后不仅扳回局势,左手还顺势拾起了折下来的剑刃。
那会儿我就知道他绝对是个疯子,右手断剑,左手剑刃,借着两刃之间长度的差异攻我不备,我一时极不适应两刃之间的长度差,倒是只得招架之力。
说起来他的剑法风格迥异,端得是飘渺诡异而无章法,绝不像宗派出来的弟子那般有板有眼,却胜在凌厉,起承转合精妙的很。
同时,还有着温厚的毒辣。
动手之际他面色如常,淡然的很,不像是杀人,倒像是春日踏青那般,但若是看他握着剑刃的左手鲜血淋淋,就知道这人执拗的很。
我说,“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他笑,“彼此彼此。”
而后动静一大,画舫上就有人惊声尖叫,十数名护卫簇拥着沈知府夺路而逃,我俩这才掉转剑头,迎上了那群护卫。
彼时配合无间,倒不像是初次见面,你杀人我放火,你打家我劫舍,你掩护我断后,最后不仅逃出生天,还一剑取了沈知府的项上人头。
而后归一楼中点了酒菜,他笑的温温和和,不似一个杀手。
“梅不迷。”他指着自己。
“袁轻舟。”我点了点头。
“你师从吴双?”
“显然。”
“剑门之中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了。”
“何以见得?”
“能折我剑的人,你是第一个。”他眨眨眼。
“你倒是狂妄。”我笑。
“好说好说。”
酒过三巡,未酣,微醺。
梅不迷酒量不错,但却是装疯卖傻的能人,拿起筷子敲着碗碟,从墙头马上唱到四面楚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是怡然自得的很。那柄断剑归了鞘,随手放在一侧,看上去有些凄凉悲怆。
我问,“断了剑,你还能当杀手?”
他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杀手?”
我上下打量一番,“难道你不是?”
他摇头晃脑,“非也非也。”
我问,“何解?”
他答,“一介浪人……”说罢停顿一下,补充,“说是剑客也是无妨的。杀人,是为了避免三餐不济,也不是长远之计,终有一天……”
他住了口,而我饶有兴致地问道,“尔心怀大志?”
他笑,“哪里哪里。”
梅不迷不算谦虚,更谈不上妄自菲薄,只是有些保守,却胜在心思缜密,当日一见就觉得十年之内他必在江湖占上一席之地,后来一语成谶,倒显得我像是个江湖看相的,准得很。
彼时我有些惭愧,虽然剑法比他高明,但终究是以兵器之利断其剑,他还像个没事人那般一句不提,倒让我有些郝然。
于是我说,“明年今日,云间城外绿竹林中,剑门袁轻舟恭候大驾。”
他皱眉,“缘何?”
我笑,“断你兵器,定奉还一柄。”
他笑,“一柄匠师所出换一柄名家手笔,倒是我赚了。”
我道,“实属应该。”
他拱手,“多谢。”
我问,“你有何用剑的定式?”
他低头想了想,说,“我只求一柄快剑,他人一剑,我却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点头应允。
一年后,剑阁中,轻舟出世。
师父说我是个奇才,大抵是有些道理的。轻舟一出,万般刀剑皆成了下品,梅不迷说,“知否知否,有此一剑,天下两分,我取其一。”
于是我俩试剑,袁轻舟和梅不迷,不迷剑和轻舟剑,说起来又是难得的巧合,两人都留了余地,所谓点到即止,梅不迷的剑法就只能被封了大半。
两百招后,不迷剑触到了他的死穴。
他拱手认输,“我败了。”
我指着他笑的很是猖狂,“败了就给我露个沮丧点的表情,笑面虎似的,太假。”
于是他哭丧着个脸装得贼像贼像,说“多谢女侠手下留情。”
我笑得裂开嘴,“好说好说。”
“那么,来日再战吧。”
“来日可别再输给我了。”
“……尽量吧。”
“喂,刚见你不是挺狂妄的嘛。”
“是吗?”
“然也然也。”
……
回忆到此,多少有些戏文的味道,不迷剑还在手中,当时当日坐拥天下第一剑,如今早已易主。梅不迷意气奋发,而我偏守一隅,对剑术和武学的理解不同,但同样都是爱剑之人,也因而七年如一日,不曾弃剑。
执念太深,便成魔障。多少英雄为了个天下第一最后落得个走火入魔含恨而终的下场,尽管,他们中有太多人不是为了争个“第一”,而仅仅是为了窥一眼武学的最高境界。
——站在巅峰着,才能一览众山小,江湖人的人生,追求的不过是这么一个己身修为的境界。
我想,不迷剑,也是不甘了。
翌日,起的有些晚,天下起了细雨,缠缠绵绵,有些恼人。
有人叩门,三长一短,一听便是梅不迷,失踪了那么些日子,终究是出现了。
我看着他,没有打伞,落了一肩的雨水,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衣衫像是三两天不曾换过,还沾着点点血迹,活像是个修罗场里出来的魔鬼,偏偏又是那副表情,倒不知该如何说话。
他一手握着轻舟剑,表情不再是七年前的意气奋发,也不是现在的沉默内敛,平淡的好比死水。
“轻舟,你知道吗,我在前线看到了西洋人的枪炮。”
“如何?”
“……你可知,江湖要完了……”
“……”
“人力不可为之,以往……却真是狂妄了……”
我有些生气,手边的不迷剑在低吟,我冷哼一声,“梅不迷,你还记得,当日你说‘来日再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