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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却道海棠依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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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一别,梅不迷像是散了踪影,半分楼依旧立在离剑门十数里之外的地方,但梅不迷却像是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倒像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梅不迷是个忙人,但通常不愿行远门,懒得很,这样一别无端端生出许多揣测来,半分楼总管容十二特地跑来向我打听消息,我不知,容十二却不信。
大概谁都知道梅不迷三天两头往剑门跑,所以没了踪影就该来我这儿问个究竟,可惜我是当真不知,虽不至于一问三摇头,却也好不了多少,于是容大总管很头痛,我很无辜。
“要不……你让一路风信子给姚师兄带话,许是……知道点什么。”
我的建议未免有些古怪,说罢之后连我都想笑,但容十二却正儿八经地思忖了片刻,末了居然点头应允。
四月十九,过了未时,我正在剑炉,高美人红衫拥剑款步行来,见了我,笑得有些疲惫。
我放下手中的剑,端了茶水过去,上好的明前茶在水中微微翻腾。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哦?”
高歌不吱声了,纤纤素手来回摸索着长歌剑,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倒是奇了,四十三条水路大当家,高歌什么时候也会踌躇不前?这几月来,倒是怪事倍出,也无怪是天下大乱了。
“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
“……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见一面少一面,现在这个局面……难。”
“见一面少一面?”
“……大概。”
我默了,的确不知道这些家伙在想些什么,好像大家都在为这天下时局担忧,而我还困在一个小小的剑门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道是铸剑,倒像是个爱剑如命的疯子了。
高歌问,“轻舟,你爱剑吗?”
我有些疑惑,这样的词眼总有些酸腐气,我以为只有梅不迷这样的家伙才会用这样的口气问话,却不料高美人也会如此,但终究,片刻沉默,我还是点了点头。
高歌笑,说,“如果你不爱就好了。”
我疑惑,“何解。”
高歌答非所问,“从八岁到今日,剑门中最爱剑的是你,学了吴前辈一手铸剑绝活的也是你,我真不知道,你除了爱剑,还能爱什么。”
我不接话,的确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高歌也不像是需要我接话的样子,语气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踌踌躇躇,犹犹豫豫。
她说,“洋人入侵,比之当初北狄兵马尤甚十数倍,怕是在朝在野都听说了。”
我点头。
她又问,“我听说不悔剑已折,是许世子亲手折在吴前辈坟前的?”
我想了想,“此话不全对,但也差之不远,权且……”就当是那么一会事吧。
高歌摇了摇头,叹气,下了判断,“江湖,终究是要亡了。”
我一惊,失手打了茶盅。
高歌走的时候没再多说什么,看着我的眼神倒有点像是“好自为之”的意思,我不解,或者说从大半年前洋人入侵开始,这帮家伙们的所言所为,我都不解。
高美人说江湖要亡了,我没来由地心惊,听着如此不可思议的话,却不觉得是假的。千百年来朝政不断地在更替,一个王朝起了,一个王朝亡了,却从未听过江湖要亡的话,江湖怎么亡?江湖怎么会亡?有人有剑就有江湖,斗剑也好,比试也罢,手中只要有三尺青锋,就有了无限的可能,如此,便成江湖。如此的江湖……就要亡了?
恐怕世人都无法想象江湖是怎样的一个亡法,武学在不断地进步,刀剑也变得越来越锋利,人们总想争着个天下第一,又或者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对于我来说,剑就是江湖。
如果江湖变了,我依然是我,云间城外青竹林中,剑门袁轻舟。
梅不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容十二也没有再来问过话。我独居剑门,消息多少是有些闭塞的,以前梅不迷三天两头地带点消息过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缺了他还真是不行。
最近没有在铸剑,一点红出炉后就没再动过铸剑的念头,于铸剑而言我已经收发随心,江湖第一的铸剑师倒也当得名正言顺,却也寂寞了剑炉,空空荡荡,孤零零地老了时光。
于是就有了很多的闲暇时光以供我挥霍。
搬出师父的棋谱,摆起黑白棋子,梅不迷曾说天下风云皆在棋局之中,此言怕是不虚的,只是于手谈而言,我是毫无天赋,打剑的手提不起棋子,哪能像他那般运筹帷幄,开局时的一颗弃子可在中盘时连成了大龙。
大概所有的棋子都有其定数,这话说到后来怕是要玄乎了,但是步步为营却是不会错的,所以善弈的人心思重,看常人不能看,想常人不能想,然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梅不迷这样的人总在关键的时刻力挽狂澜,半分楼遇袭、受困、遭封……等等事情都被他一手揭过,时间久了,就好像此人什么事情都能想到。
七年前随手扶植的一介秀才在七年后可以成为朝廷要员,于路边随手救的一方镖师日后可以位居半分楼总管,梅不迷的行事方式颇为癫狂而无章法,但是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解了燃眉之急。
叶密莺先觉,花繁径不迷。梅不迷就该是这样的人,先知先觉、从不迷茫,即便身处困境,亦总能找出破解之法。然而这样的他,今时今日像是被逼到乌江口的西楚霸王,四面楚歌,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只是江湖再怎么变,袁轻舟还是袁轻舟,只是不知……梅不迷、还是不是梅不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