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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酒楼茶话 ...

  •   酒楼外一阵扰攘,原来这么大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官府,几个官差正在对面宅院前进出问话,除了围观路人七嘴八舌,另有几名神色泰定的精壮汉子显是随后赶来的慕容山庄之人,已经有人出面与官府应对打点。
      那公冶先生既走,二楼便只余咱们这兄妹三人。
      瞧着慕容庄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扑克面孔,我一摊手打哈哈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
      一眼瞥见小段忍笑的脸,我赶紧又补充一句,“茶。凉得刚刚好,桂花香才蒸出来。”
      慕容庄抬起眼睛看我一眼,忽然面色一缓,唇边居然浮现一丝笑意,转身走到我们之前坐的那张桌子前,一拂袍衫,果然坐了下来。
      小段轻轻一笑,“还是大哥疼惜三妹妹,这么忙还能抽出空来陪咱们喝茶。”
      慕容庄这番举动令人有些费解,不过我也懒得思量,此刻腹内空空,得先找东西祭了五脏庙才行。
      “叫些吃的吧,我饿了。”我老老实实道。
      小段两手交叠支在桌上,笑道,“也是,被李红袍那样一吵,三妹妹自然尚未用过早饭,这醉太白的一道烩莼鲈和相思妙豆腐倒不可不尝,比那正经饭庄做得还地道。”说罢,已经挥手叫伙计上来收拾桌椅,多添一副杯碟,又吩咐厨房再做几道小菜上来。
      街市上平静下来,官差们都已撤走,做生意的继续吆喝着做生意,逛集市的继续相偕着逛集市。本已避出酒楼的酒客又渐渐回来,笑语人声复又响起,仿佛刚才的骚乱从未发生过一样。
      看看身旁的两名男子,一个皎若星辰,举手投足间的无双风华几乎胜过了这流丽日光。一个沉静似海,安然端坐时的疏落神气令得他身周的空气几乎都要泛起了霜花。
      不是不觉得恍如梦中的。

      “咳咳,”这样的沉默令人不安,我干巴巴笑道,“小庄哥哥威武啊,小段哥哥说甚么带我来看鸟语人,结果只顾喝茶根本不敢上去敲门……”
      “真是冤枉,我是怕那公冶先生的鹰儿伤着三妹妹才不愿贸然出手,况且,”小段瞄一瞄身侧,嘴角微微弯起,“大哥既然知道了,又怎会坐视不理?”
      “是哦!”我想起适才慕容庄一人独骑急驰而至的样子,“其实那公冶先生也不算甚么狠角色,他的鸟语虽然厉害,我看倒还厉害不过大总管的狮子吼去,怎么需要劳驾堂堂慕容山庄的少庄主亲自出手呢?”
      慕容庄没有作声,只是沉着自在地取过已然凉了的桂花龙井慢慢啜饮。
      小段嘴边笑意愈深,“三妹妹问得有趣,大哥当是以为咱们陷在那鸟窝子里了才会那般着急罢。”
      “嗄?”我颇有些糊涂,仔细想一想,才明白了几分。
      大约是小段和我驾车前来杭州城找那鸟语人的消息传到慕容庄那里,他以为我们会吃亏,这才快马加鞭赶了来,门都不及敲便从墙头跳了进去。这样看来,这三兄妹之前感情笃厚倒是真的。
      这么一想,之前一直对这扑克面孔心存的恶感便略有缓解,我笑嘻嘻拈起杯子虚晃一下,“小庄哥哥,那可真是多谢你拔,嗯,那个拔腿相助了!”然后又问,“对了,昨晚才投的鸟肉炸弹,你们怎么那么快就查到公冶先生的住所?”
      “呵呵,三妹妹不问个清楚明白是不肯罢休了。”小段笑道。
      “三妹妹可还记得那扁毛畜生的食性?”
      “喜欢吃活的?”
      “这杭州城内,鸟雀有限,若要饲喂活物,自然需从集市上采买活鸡活鸭,那公冶先生驯养了九只鹰隼,这鹰隼食量又大……”
      “自然每日都需要大量活鸡活鸭,只要到附近农庄集市一打听,去掉一般餐馆或者需要宴客的富家豪门,要排查出一个带了一群鹰,行踪又鬼鬼祟祟不能随便见客的鸟语人,当然不会太难!”
      “呵呵,三妹妹果然一点就透。”
      “你们又怎么知道公冶先生有个内应在山庄呢?”
      “若非如此,凭他再通晓鸟语,又怎能知道三妹妹所住之大屋?这内应,范围倒也不大,肯定是内宅中人,而且熟悉三妹妹的院落布置,又会简单驱鹰之术……”
      “咦,你是说,昨晚那个哨音是那内应发出的?”
      “正是,否则以公冶不语的身手,岂能在驱鹰夜袭之后自慕容山庄方圆十里内全身而退!”
      “那你们又怎么令公冶先生无法确知他未能得手?我明明就活蹦乱跳,毫发无伤啊?”
      “咳咳,这个……”
      小段干咳了两声,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才慢吞吞答道,“昨晚事发之时,三妹妹酒意沉酣,我便乘势让无心无语放出风声说三妹妹突遭夜袭,伤势不明,生死未定,让那内应一时无法确定是否得手……”
      真是自揭疮疤,想起昨晚的窘态,我便有些讪讪。
      幸好有伙计上菜,才缓解少许尴尬气氛。

      正如小段所言,这醉太白的大师傅果然有一手,几味小菜尤其他提及的烩莼鲈和相思妙豆腐当真十分美味,嫩滑爽口,清淡中蕴含鲜美,虽简单却余味悠长,直教人几乎吞下了舌头。
      稍后,又上了一道现磨现做的桂花千层米糕,热腾腾极之松软绵润,入口即化,不沾唇齿,更是吃得我眉开眼笑。
      一番埋头苦吃之后,终于觉得身心充实,意兴丰沛,我意犹未尽舔舔口唇搁下筷子,才发觉身边两人皆未动筷箸。
      “哈哈,吃了这些日子的粥,忽然看见这些,一下子忘了两位哥哥哈……”
      小段这才伸出一只素手,筷尖轻轻夹起一块桂花糕,却又并不送至自己嘴边,而是搁到我面前的浅碟内。
      “三妹妹重伤初愈,不宜大补,且多委屈几日,以后二哥哥定带你吃遍这杭州城内的食肆饭庄。”他压着笑轻轻道。
      这话听着耳熟,我不由又是一呆。
      庄一直笑我贪嘴好吃,幸好幼时面孔扁扁长得丑,不然早就被人一串羊肉串骗走了。
      我当然知道是玩笑话,可自己幼时确实长得只好算可爱而谈不上漂亮,倒是庄从小漂亮夺目的获得太多瞩目和赞美,着实让人又羡又妒。
      每次他一这样说,我便苦着脸一摊手,“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呢?已经丑了,还吃不到好吃的,真真可怜喏~”
      庄便会用一种十分宠爱万般垂怜的眼神看着我,慨然说,“走,庄哥哥带你吃遍全城!”
      开始真的是带我吃遍各色餐馆,挑战各家招牌菜,然后有一天庄说完这句话后,居然没去订餐馆,而是带我跑去菜场挑一堆新鲜菜蔬瓜果回去,撸起袖子亲自下厨,不到一个钟点就变戏法般端出至少三菜一汤荤素俱全外加餐后色拉水果和甜点,且色香味俱佳。
      我犹记得站在餐桌前目瞪口呆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诉,许久才憋出一句,“小庄对不起,我是不是终于把你吃穷了?呜呜呜……”
      庄好气又好笑,伸手搓一搓我的脑袋,轻描淡写道,“老是下馆子太不健康了,我就找了本菜谱翻了翻,觉得烧菜也不算难,以后想吃甚么就说,庄哥哥给你做。”
      那句“走,庄哥哥带你吃遍全城”从此修正为“走,庄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很久以后,跟着牧牧一起看韩剧,才发现原来韩国哥哥泡妞也喜欢用这一招,不过说得既没有庄当初的豪气,也没庄后来的体贴,也就一句“走,欧巴带你吃好吃的!”却已经觉得心潮澎湃,仿佛无形中当上了偶像剧的女主角。
      一念及庄,我不由鼻头有些发酸,眼神不由自主飘向五官面貌酷似庄的慕容庄,后者也正注视着我,只是表情淡然,漆黑眼瞳深如古潭,并无一丝微澜。
      唉,白白长得如此相似,庄的令人如坐春风在此人身上却是找不到丝毫共同之处。
      对着这个男子,我却只想绕道避开,避得远远,直到既不会相见、也不可能怀念那么远。

      意兴忽地阑珊,我抹抹嘴巴站起身,“既然这样,咱们下面去哪儿吃啊?”
      小段吃惊地张大眼睛看住我。
      “怎么,无心无念没和两位哥哥提起么,三小姐挨了一箭以后,记性差了胃口却好了。”我板着脸道,“而且身在酒楼却没酒喝,倒不如找间茶馆去喝茶。”
      小段大概看出我此刻情绪不佳,便笑笑道,“也好,这边甚吵,三妹妹若是想喝个茶听个曲儿,咱们不妨另外找个雅致些的去处。”
      他转头看向慕容庄,不等他开口,我抢先道,“庄主哥哥当然公务繁忙,就不占用您的宝贵时间了。而且,”我故意气他,“那位公冶鸟语先生的鹰儿也飞了这么久了,您不怕那内应收到消息逃走了么?”
      这许久一直不曾作声的慕容庄终于开了口,“走了也无妨,”他的脸上慢慢挂起一个轻忽笑意,语调悠悠,“你既在,他们自然还会来。”
      他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高,非但不高,甚至还很低,语速平缓,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可是他坐在那里,平静地说出这几句话,然后慢慢抬起脸,目光自我脸上移开,越过我的肩头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这二楼上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沉重压迫起来。
      这,是拿我当饵的意思么?
      我不由得心里哆嗦了一下。
      三小姐啊三小姐,您到底是惹了哪路定头货?
      才说你们兄妹情深,眼前的这位庄主哥哥怎又笑得如此幸灾乐祸?
      “三妹妹莫怕,大哥难得说笑,这笑话说得难免有些生硬,哈哈。”
      小段边笑边取过茶壶斟了杯茶,然后递过来。
      他的手臂在空中轻轻划过一个弧线,手势散漫而优雅,修长手指拈住洁白瓷杯,杯中茶液在正午的阳光下呈酽酽的深琥珀色,苍白如玉的脸容上,如墨染过的眉目意味深长地微微挑起。
      这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做得犹如春风拂化大地一般,将慕容庄释放的压力给卸掉不少。
      我几乎要伸手擦擦额角的汗,接过那盅茶一饮而尽。
      “小段哥哥说的是,我这会儿还真想找个清静地方喝个茶听个曲儿,咱们这就走呗?”
      不等慕容庄再说甚么,我起身离座,扭头就向楼下走去。
      走得又急又快,就好象身后有一群野狼在追我一样。

      妈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装酷!
      武功高了不起么?当个慕容山庄的少庄主了不起么?长得帅了不起么?有钱了不起么?
      呃好吧,其实是挺了不起的。
      总之好女不吃眼前亏,打架力气大不过你,吵架肺活量高不过你,没钱暂时还要借你的慕容山庄多住几天,所以我忍了!
      哼哼,幸亏有个帅哥男朋友,好比打过帅哥防疫针,别的傻姑娘看见你也许先被迷的晕头转向,然后抛头颅洒热血尊严拿去当手纸,对不起那可不是我明家珲!
      唉唉,三小姐真可怜,和这种人做兄妹简直已经减寿十年,难怪宁死也不肯和伊谈恋爱!
      ……
      心中这般嘀咕着,走路未免就不够专心,加上这古代女子的绣花鞋鞋底太薄太软不跟脚,裙裾却太长太大总裹腿,磕磕绊绊一不小心便打个趔趄,于是下到最后几级楼梯时终于出了个小意外。
      因为又被裙子绊了一下,我心中恼火与不耐已达极限,恨不得尖叫一声直接两步并作一步跳下台阶,脚下用力大了,一只绣花鞋竟从足尖一下甩了出去,擦着楼梯底端的扶手飞落至一名醉伏桌案的大汉头上。
      店堂内笑声顿起,那被从天而降的鞋子砸了脑袋的倒霉汉子也已惊醒,一手摸头一手握着鞋子,神色颇为茫然。
      我硬着头皮跑过去,“对不起。”
      那醉汉发须拉碴,浓而乱的两条八字眉下一双醉眼倒还有些精光,只是此刻看来带了八分醉意十分迷惘。
      我只得再指指他手中的鞋子,“这个,是我的。”
      “哦哦。”那醉汉胡乱点头,却连一点将鞋子递还给我的意思也没有。
      已然道过歉,也声明了鞋子的主权,对方还是不作为,我只得亲自动手。
      我伸手过去拿鞋子,一拽,没拽过来。
      “手,”我只得又与他打商量,“松一松?”
      “啊,痛?不痛不痛……”那醉汉大着舌头呆呆重复,忽然恍然大悟般,将一直摸着自己脑袋的另一只手放了下来,胡乱摆动。
      店堂内笑声又起。
      对方是个醉汉,神志不甚清醒,又是我用鞋子砸了他的头在先,我便也不好意思翻脸,只得用力夺过鞋子,走人算数。
      就在夺过鞋子的瞬间,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里不由打个突。
      一惊抬头,恰迎上那汉子那张须发纠结的脸,虬眉下一双醉眼微饧,却并不看我,身子晃一晃,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桌案旁,含混说了些甚么便又呼呼睡去。
      是错觉么?
      正怔忡间,忽然听到小段懒洋洋的声音。
      “咦,这是三妹妹的鞋子么,怎地穿到了手上?”
      回头一看,他正施施然走下楼来,前后左右都不见慕容庄。
      我松口气,赶紧穿上鞋子,正一正面容,自觉很像个三小姐的样子,仰首阔步走出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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