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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轩辕不光 ...

  •   冬节过去不久,这一场庙会是杭州周边的百姓酬庆今岁并祈福来年所举办的冬祭集场,买卖热闹自不必提,更有诸多余兴节目由官府筹措支持,因此处处张灯扎台,大有举夜同欢的意思。
      我也才略略明白慕容为何会在今天带我进城。
      这个人。
      从小到大,身边从来没有过这种孤拐脾气的人。
      除了爹妈,最亲近的两个人——牧牧聪明而骄傲,虽不比我大大咧咧,却也绝对干脆爽利。小庄谦和稳重,虽然有点儿文艺范儿,但也大方疏朗,最了解我的为人秉性,所以向来有话直说不拐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尤其无猜二字再精准不过。
      可来到大宋后遇到的人偏偏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即便小段,凭他再体贴周到也好,也因怀疑□□身份而不惜设局试探。而慕容于我,已经超出可以理解和揣测的范畴,面对他的温柔情愫,我与其说是紧张,倒不如说是手足无措。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报以怎样的回应。念及□□,也许我该欣然接受,但……
      摇摇头,懒得深思下去,睁大眼睛四下张望,晌午过后,街市人潮渐多,商人牟利,市民找乐,花灯高挑,台场错落,真正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番盛世繁华、年景丰裕。
      ——唔,再怎么说,我的运气也总算不是太坏,来到这样一个时代,也算见证了一代盛世。
      算了,不想了。顺其自然吧。
      慕容既有意为我纾解郁闷,我也不妨承了这份情,努力将烦恼溺毙在这俗世欢喜中,于是意兴盎然,闲逛赏玩。
      因为冬祭庙会的缘故,集市人头济济。
      在人群中穿梭,从一间铺子到另一间,从一处货摊到另一处,东摸摸西瞧瞧,存了七分好奇十分投入,渐渐觉出许多乐趣,倒也颇能开怀一场。
      慕容始终不紧不慢随行一侧,由着我欢喜雀跃东张西望,人多车密时会有意无意挡在我身前,虽不比小段相伴出游时的善解人意,却也让人心下安稳。
      起先我没留意,看见甚么有趣的玩意儿就驻足把玩一番,随即就丢开去,继续猎奇。无意中一回头,忽地看见小丁手提肩背一串一嘟噜的各色物件,左支右绌,活脱脱一副人形货担。
      “咦,小丁你干嘛?”我诧异道,几乎以为这哥们儿在充当二道贩子。
      “……”他一脸尴尬表情,偷眼瞅瞅慕容,没吭声。
      再一细看,我恍然大悟。
      小丁身上背着挂着的,可不都是刚才我摸过问过多看过两眼的那些个玩意儿么。
      晕,这位大哥,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很囧地看向慕容,后者若无其事别转了面孔,不动声色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叹口气,追上去几步低声道,“小庄哥哥,随便逛逛就得,那些东西我都不要……”
      他没作声,只略略侧首,似对小丁示意了甚么。
      没走出多远,忽听身后一阵扰攘,我讶然回头,却见小丁手上身上的大堆东西突然都不见了,正拍拍手大踏步跟上来,再瞧他身后的动静,不难猜出发生了甚么。
      额头一排汗,真是无语到极点,一扭头加快脚步恨不得跑得离开他们主仆三丈远,顺便拉出一条横幅——我不认识这两个人。我和他们没关系。

      慕容神不紧不慢负手近前,闲闲道,“小心。”
      “啊?”
      话音未落,已经一脚踩在长长的裙裾上打了个趔趄,刺啦一声裂帛声,几乎没当场仆街。
      一条胳膊伸过来在腰间一收,人就被他揽进了怀中。
      惊得心跳一顿,耳畔却传来他低低的闷笑。
      就算戴着面具,他的身形姿势亦太过漂亮,这一下利落且暧昧的手势,更引来周围一片侧目,有好事轻薄者甚至吹出两声口哨。
      ——原来世风早已不古。
      垂目瞥见半幅撕坏的裙角,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要买衣服。”
      进成衣铺之前心下已然有了计较,从里间出来和慕容打了个照面,萨满大巫的眸光微定,我故作不知,将垂落身前的束发带往脑后一抛,伸出一根手指扶一扶花神面具,笑道,“挺合身么,三爷我很喜欢……老板,找那位爷结帐罢~”
      说罢一蹬足下水纹云靴,一拂烟紫色外袍上银色丝线绣出来的重重繁花,抬脚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这下,你总该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了吧。不然怕是会被人误会成为一对活生生的断袖。
      女扮男装也算我的一项熟练技能,走在路上举手投足间意态潇洒,并无太大破绽。
      然而我这厢的小心思琢磨的欢畅,那厢那人却犹无知觉,依旧闲步在侧,该拉时拉,该扯时扯,完全没有一点避嫌的自觉。
      路人甲乙丙丁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一道道异样目光唰唰得飞来,扫得我一后颈的冷汗。
      只得挨过去一点儿,压着声线提醒他,“喂,这样不太好吧……”
      “嗯?”
      “别人都在看我们哎……”
      “哦。”
      “……嗳我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我有些着恼,提高嗓音道,“你就不怕别人会误会吗!”
      四周市声猛地一收。
      糟糕,意识到自己失态,待要走开却被对方一把捉住,眼角余光中,可以瞥见已经有看热闹的人渐渐凑过来。
      嗡嗡人声渐起,却听一个淡淡男声甚干脆吐出两个字,“不怕。”
      四下里又是一静,只见离得近的一干人等皆是一脸错愕神情。
      说完,他手下蓄力,只轻轻一拽,已将我扯至身边,随即带着我往前走去。
      许是他的气场太强,人群忽地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走出去几步,身后方哗然一片,还夹着零星嘘声及……掌声。
      好诡异的状况。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可想,只好木着脸由他牵着穿过围观者,心下深悔自己没事来逛甚么庙会啊……

      走出去一段路,我已游兴全无,一声不吭东张西望,只想快点找个清静地儿歇歇脚。
      于是一眼瞅见人群外的路边一角黑檐飞挑,一幅锦帘随风起落,隐约可辨上面金线所绣一个大大的篆体赌字。
      噫。
      我心念一动,自动脑补以往看过一系列赌片中的场景——发哥风衣扬起,步履昂阔,嘴角叼一支烟,眉眼轻挑而笑。纸牌漫天飞舞,赌神耳目聪敏,听音辨位,出手如电,瞬间夹住红桃爱司。台上轻歌曼舞,台下轮盘飞转,一双大手稳定开阖,豪气万丈将如山筹码尽推台前,谈笑自如间掀开底牌,清一色的同花顺一条龙。指掌灵活,骰鹘翻飞,一揭蛊三粒骰子六点朝上,豹子通杀……
      如此想着,嘴角便已抿出浅淡笑意,脚下不由加紧两步往那厢走去,几乎忘了自己一只手还被人握着,亦没注意前头两步开外一阵骚动,一个人像一坨石头般被丢出来,几乎没砸在我脚面上。
      吓一跳,才要问出一声你还好吧,却见边上路人散开,有人正追出来,手中还都抄着家伙,其中一个抓的是根长长的挑棒,大老远的就抡将过来,呼的一道风声几乎擦着我的面门过去。
      几乎同时,慕容伸手在我肩头一扳,我猛一后仰跌向他身前,虽未被打着,脸上覆着的花神娘子却是嗒然而飞。
      甚精巧一枚面具落入纷争中心,瞬间已被踩得稀烂。
      既惊且怒,我立定身形,一抬眼,只见对面人群分开,两名大汉簇拥着一名小个子老者缓步而出。
      那老者须发斑白,脸上一条大疤自眉心贯穿左眼直划过整张脸至右边嘴角,疤痕两边红肉翻起,模样甚是可怖。其左眼眼窝深陷,显是眇目已久。身着锦袍,抄手而立,体型虽瘦小,派头却颇大。
      见老者出现,动手围殴的几人才收起家伙,规规矩矩喊一声老爷子,束手分立。
      老者哼了一声,独眼微眯瞟了地上缩成一团那人,曼声道,“石大少爷,朋友一场,今儿个轩辕不光就卖你一个人情,祖屋地契留下,前帐皆清,以后好好谋个营生,就别再到老钱塘来啦。”
      说话间独眼眼皮一掀,目光扫过围观人群自我脸上掠过,那老者本来浑不在意的神情似有一震,已经移过去的目光忽地收回来,在我们身上来回吁衡了一番。
      地上那人苦苦哀告,四下里人声扰攘,围观者愈来愈多,我忽觉一阵心烦,额角一条筋开始蹦得老高,原本想逛逛赌场念头已经歇了。
      不等我开口说要离开,只见独眼老头撇下姓石的那人,径直向我们走来。
      “老朽轩辕不光,是老钱塘的前台主事,觉得这位公子好生面熟,不知之前是否来咱们场子玩过?”说着一拱手,袖管一分,一只手指向路边馆屋,那厢黑漆大门半掩,门前两座镇宅石兽,顶上门匾上书“钱塘通财”。
      我眼尖,一眼看到他掩于袖中的另一只手,五指尽去,只余下半个手掌。
      因为没有提防,惊得蓦然睁大了双眼,居然忘了对方还在跟自己说话。
      慕容神情不变,手指轻轻一收,将我扯到身边。
      小丁抢前一步应道,“老爷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们公子从来不下赌馆。”
      “老朽冒昧了,实在是看着这位小少爷就觉得亲近……呵呵,”老头话锋一转,已经堆出满面笑意,“虽是初见,却觉得与两位公子格外投契。先前一点小状况惊扰了二位,公子若肯去咱们场子坐坐,不拘输赢,老朽瞧两位的面子就免了石大少爷的前帐,也算结个善缘,二位爷瞧着怎样?”
      之前一直哀告那人一听,连滚带爬过来,涕泪横流,嘟哝着再不敢赌了,求两位爷帮忙,模样狼狈令人望之生厌,待要不管,眼见边上一伙打手虎视眈眈抄着棍棒不肯干休。
      慕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瞅向我,我皱皱眉,耸了耸肩。
      老者欠身笑道,“不知两位爷贵姓,如何称呼?”
      慕容淡淡道,“免贵姓庄,这是我三弟。”
      “呵呵,原来是庄爷和三爷,请~”
      就这样,帮个败家子解了个莫名其妙的围,承了赌场主事一份莫名其妙的人情,这事儿若是我心情好脑袋一热的时候做倒也不能算太奇怪,可这回却是在慕容的默许下发生的,就让人十分的费解了。

      往馆屋里头走的时候,我忍不住悄声问他,“你怎么想起玩这个?”
      因他脸上还戴着面具,也瞧不到表情,就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似有笑意,“我不想玩,”顿一顿才说,“你想。”
      我……晕。
      没错,刚看见那个赌字招帘时是动了一下心思,可也不必这么顺着我的意思吧——话说我若是想要星星,你也去给我摘一个来么?
      这个人今儿的表现简直就是……幼稚。
      没错,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叛逆少年,尽做些又幼稚又荒谬的举动,而且还那么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说自话……总之,令人啼笑皆非。
      今天的慕容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一直以来,他给我的印象包括诸如家世显赫,武功卓绝,心思深沉,稳重静默,倨傲自持,自以为是……各种形容词随便堆砌,就已刻画出了一个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华丽形象。
      虽然巧合之下自太夫人那里得悉了慕容的身世,再看到他便对他的沉郁性情多了些许同情和理解,但始终心怀敬畏,而无意继续探索或靠近。
      所以对他的认识亦只是浮于浅表。
      直到现在,我才忽然觉察到那人性格中隐匿极深的另一面,而这个发现简直叫人哭笑不得——譬如,冷漠之下的热情,以及,傲慢背后的孩子气。
      我一脑袋黑线地问,“大哥,您以前玩过牌么?”
      “没玩过。”
      “那么,很会掷骰子?能随便摇出想要的点数?”
      “不会。”
      “懂不懂推牌九?”
      “不懂。”
      “知道怎么算二十一点?”
      “不知道。”
      “……”
      真是被他打败。
      一把扯住他的袍袖,我气急败坏道,“没赌过你来赌个大头鬼啊……黄赌毒不能沾,你明不明白啊!”全然忘了最初想进赌场开开眼界的人其实是自己,慕容不过是探测到了这个信号才刻意迁就而已。
      身后不远处的小丁憋笑憋得低咳两声,我回头瞪他一眼。
      身旁忽然响起轩辕老头的话声,“三爷说笑了,咱们那里本是发财最快的码头,就算没摸过骰子,若有鸿运高照,就地起势发了大财的也大有人在。”
      我白他一眼,“败家败业散尽家财的也不少好伐……”
      这一眼又撞上他那张煞是嚇人的脸,视线相接的刹那,那只独眼内晶光突现,瞳仁深处如有魅影闪过,便是一阵心惊袭来,话只说了一半,本想示意慕容自己并不想进去,这下却是忘了。
      “三爷,”轩辕老头面露笑容,那笑容却又因着脸上那道大疤而显得格外诡异,“您也累了罢,且入内歇歇可好?”
      纵然不甚情愿,却还是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应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缘由,一时怔忡,已被一众人等恭迎入了赌馆。

      大堂内赌案遍设,每一张赌案边上都围了不少赌客,庄家司设则一身蓝衫皂带踞立高凳,巡场的场丁三个一组满场梭巡,收发筹码的供奉婢子和端茶送水的跑堂小厮不住穿梭,另有妆扮妖娆的流莺娼人左右顾盼招揽生意。
      进进出出的赌客们则形色各异,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吞云吐雾,有人调笑周旋,端的是人声鼎沸,场面喧哗。
      虽是大白天,大堂门窗却都闭着,火烛通明,人气酒气烟土气夹杂着廉价脂粉桂花油的香气,气息暧昧且撩人,有种奇特的令人血脉赍张的氛围。
      正好奇张望间,轩辕老头近前一步似殷殷招呼、又似语存试探道,“两位爷请往内庭?”说着,完好的那只手微抬,指着一厢的月洞门,那只独眼目光炯炯将我望着。
      意识有些恍惚,感觉十分怪异,心口有种行走在钢丝上、左右飘摇即将失控的悸动,我皱了皱眉看向慕容,后者无甚表示,负手闲立的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很想点点头应一声好,但又觉得不甘心——咦,为甚么会是不甘心?明明是对方刻意逢迎不是吗?怎么好像被胁迫着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儿?
      灵台忽有一丝清明,隐约觉出不对劲,几乎挣扎着摇摇头,“不,不……”待要伸手去拽慕容,腕子如坠千斤,竟是抬不起来。
      到了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事态古怪,肯定有鬼。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慕容的反应。
      确切的说,他根本就是没有反应。
      ——这也太不寻常了。
      连我都能察觉的异状,以他的敏锐和修为,怎么可能毫无知觉?
      “小庄哥哥!”
      就算是再镇定自若也好,接受到我这么明显的求救信号,他怎能如此置若罔闻?
      “大堂扰攘,岂能怠慢了贵客,两位爷还是往里头请罢。”
      轩辕老头的声音遥远的好像从另一个星球传来,低且温柔,像一波一波逐渐涨高的潮水,水下是牵牵绊绊的蔓草,软而迤逦,一层层纠缠过来,慢慢困住身心,将人一点点拖进深不可测的湖底。
      浑浑噩噩来到幽谧内庭,庭院深深,草木葽葽,一方小池波光荡漾,围廊阑干精雕细刻,垂华门后挂着秋香色的轻纱、鸦青色的毡帘,门前两名奉茶童子摒息而立。
      除了风声细细,及鸟雀啁啾,几乎别无杂响。
      轩辕老头独眼目光轻扫,话音柔和,“庄爷,三爷,天干物燥,还请随老朽进来吃杯热茶润润嗓子。”
      一干人等欠身退下,小丁亦呆呆退立廊下,门前童子悄然上前打起纱帘,慕容果然先行举步走了进去,我愈发不安,待要操控意念祭出冥月异能,却怎么也不能集中精神。
      挣扎间,轩辕老头笑微微欺身近前,一下执起我的手,哄孩子一般糯声道,“三爷还犹豫甚么,进去罢。”
      他的手指冷而软,像一种没有生命的橡胶或死物,虽然只是虚虚相握,那种冰凉滑腻的触感还是令我颈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像被魇住了一般,身不由己已被老头带进屋去。

      甚华丽一间明轩,地上铺着厚厚波斯羊毛毡,贴墙一列七巧玲珑龛,里面错落摆着如意香碟碧玺木瓜水晶樽,茜纱窗下一组花梨木桌椅,桌子上的剑架上斜斜支着一柄宝剑,剑鞘上各色宝石熠熠生辉,一角缠花细支架上顿着一只白铜梨花炉,轻烟微逸,香暖盈鼻。
      梁柱间茜纱如霞,珠帘似雨,被窗外波光映得斑斑驳驳,明明暗暗。
      “庄爷请上坐,请用茶。”轩辕老头声线压低,含着一丝奇特笑意,忽然讶道,“老朽糊涂了,您尚且戴着面具,却是如何用茶?”
      他似笑非笑转头看向我,“两位少爷身份尊贵,老朽不敢冒犯,还请三爷帮忙摘了萨满大巫的面具才是。”
      眼见慕容依言坐下,双手搁在花梨木靠臂上,一声不吭,仿佛一具人形木偶。
      额角渗出一排冷汗,情势这般古怪,实在令人心慌,我狠狠瞪向轩辕老头,拼命想要抗拒他的意念操控,脚下却已不由自主走过去,双手僵直抬起,取下那枚萨满面具。
      慕容脸容有些苍白,剑眉下一双乌瞳静穆呆滞,目光涣散并无焦点,整个人就像一座雕像一般坐在那里,不悲不喜,无忧亦无惧。
      “呵呵,有劳了,三爷也请落座用茶。”
      轩辕老头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斟了两盏茶送过来,搁在桌上。
      慕容眼睫微动,垂目看向茶盅,片刻,抬起一只手取过茶盅揭开杯盖,缓缓往唇边送去。
      碧色茶汤,异香扑鼻。
      “不要。”眼见茶盅离他嘴边愈来愈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让我挣开捆住手脚的无形枷锁,就在茶汤即将触及口唇的刹那,劈手击飞杯盏,一道水箭直落波斯地毡中央,在雪白羊毛上留下一道茶渍。
      浅碧色茶渍迅速洇入地毡,只一眨眼已经变为一种极为诡谲的苍绿色。
      鬓边大滴汗珠嗒然淌落,我心跳如擂鼓。
      “呵,”轩辕老头看看地上击碎的茶盅,又看看茶渍,甚是惋惜地摇摇头,“三爷这是何故?上好的螺钿晚春,当真可惜。”
      说着,手上仔细斟满一杯,一仰首便已喝尽。
      ——甚么意思,是说我太过多疑,其实茶水干净并未下药么?
      ——就算茶水无害,你这个人却也是疑点重重,敌友难辨。
      就在击飞茶盅那一刻,身体上的束缚倏然消失,来不及思量更多,趁着老头儿喝茶的当口,我已经探手抓起桌上宝剑,当啷一声拔剑出鞘。
      剑光雪亮,似一道闪电划过慕容眉眼,那双眸底却依旧一片惘然。
      惊怒交加,也不知道对方用意为何,且冲着谁来,我振臂反手挽出一朵剑花,闪身护在慕容座前,剑尖直指对方,喝道,“你对他做了甚么!”

      “老朽做了甚么,三爷果真想知道么?”轩辕老头对面前明晃晃的宝剑视若无睹,非但不避开,反而迎头踏前一步。
      眼看剑尖就要刺入他的胸膛,我下意识地往回收,对方却是忽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腕底一翻,手指如闪电般搭上剑身。
      剑锋微微一滞,一道淡淡血色刺入眼底。
      “你……”惊骇之下,我失声低呼,猛一抬眼,视线直直撞进老头那只独眼深处,心下一紧,眼前似有一团血雾轰然铺开。
      掌中之剑呛啷落地,怔怔而立,望着轩辕老头渐渐趋近,残掌轻轻托起我一只手,已经划开血口的另一只手藉着汩汩鲜血在我掌心画了一个甚奇特的符。
      “好孩子,让老朽看看你究竟是谁。”老头说着,将我的手指缓缓掰开,旋即以掌心相抵,十指交握,独眼深处宝光隐现。
      借着茜纱外的波光,我看得真切。
      那一抹黯紫既深沉也澎湃,是天明前最寂寥的晨曦,送别最后的月光,以期待黎明时分的第一道曙光。
      紫瞳之影。
      在大脑进行思考并作出判断之前,□□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作出反应。
      已经不是第一次祭现紫瞳,我很清楚那是种甚么感觉。
      只是这一次,似乎又有所不同。
      意识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十分清醒,属于□□的那部分却一片混沌,两厢角力同时争夺对身体的支配权,而肢体动作却完全不由自己掌控,只因第三道力量才是真正主导。
      轩辕老头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松开我,那只手却丝毫不停,灵活如毒蛇般自我襟口滑了进去,隔着薄薄里衣,手掌极为精准地覆在了柔软起伏的胸线高处。
      我惊怒交加,却苦于无力反抗,几番试图张嘴说话,亦难以出声。
      “哈哈哈……妙极,当真妙极!”轩辕老头嘎声而笑,脸上那道狰狞疤痕因此扭曲而变形,独眼深处似有妖光闪耀,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笑毕,老头收回手,脚尖一挑,地上宝剑落入其掌中,指尖一捻已将剑柄递至我手中,反手令我指节蜷起握住了剑。
      “真是可惜,”他定定看住我,紫瞳灼灼,哑声道,“天赐神血,就被你们这样糟蹋。”
      他伸手在我肩头一掰,令我侧身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慕容。
      “去,”轩辕老头的语声如鬼魅,媚意惑人,在我耳边低低道,“将他的心挖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焦头烂额更一章~省略妈咪苦水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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