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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过一个没齿难忘的冬节 ...

  •   慕容山庄位于栖凤山麓,山中地脉多温泉,修建山庄时通了地下水道直接援引山中温泉入庄。
      温泉水中富含多种矿物质,本就对人体有益,只是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随时可以有山中温泉泡个澡,也实在太奢靡了些。
      慕容太夫人的住处名为濯园,便是因其生性极为爱洁,尤喜沐浴,所住之处修建了一方极为精美宽舒的玉石清池,名为濯虞池,因而将这座园子命名为濯园。
      ——念及于此,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在侯府的这些日子,借住慕容西厢房的同时还能天天泡澡。唔,他们慕容家的人大概都有点儿洁癖吧。
      濯园位于前庭和内宅之间,偏东南隅。尽管太夫人一年中倒有大半年都长居东京汴梁,大总管亦令人照看收拾得一如太夫人在时一般模样。
      园内草色常青,花香不败。
      屋内锦庭绣帐,纤尘不染。
      进入濯园以后,里面的格局布置并无豪奢俗丽之感,相反却是十分端雅内敛。
      只是一路行去,我很快就注意到这处宅院里的花草季候似乎很不平常,许多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花树草木都郁郁茵茵、葱茏盛放着。而园中的温度也较山庄其他地方不同,丝毫没有秋冬肃杀之意,相反暖意融融,一如春日。
      稍加留意,便发现庭院草木间疏落分布了一些圆细木围就的暗桩——原来里头半埋入土中的竟是一个个裹着粗麻绳圈、拢着防水雨罩的紫铜地炉,里面燃着上好的无烟芸香碳,并遍设滴水台保持环境清润,硬生生将这院内的气候维持在了暮春初夏之际。
      于是,在这样的薄寒初冬季节,园照旧绿柳拂地,芍药盛开,满架蔷薇如火如荼,赤霞般的颜色几乎灼红了半边天空。
      过影壁、游廊、华庭、中堂,一路穿花拂柳进到内院,但见庭院内处处繁花盛放,这种有违天象的花树昌茂、草木葳蕤较之金玉满堂更低调而内敛地显示了主人的品位及矜贵。

      来到内院,先往偏厅见过太夫人,慕容和小赵果然已经到了,且都身着华服盛装,由此可见他们对于冬节都颇为看重。
      看到我,他们都是一怔。
      慕容一身玄色缂丝衣袍,黑晶墨玉束发冠,黑晶额带,黑晶腰带,愈发衬得俊面皎皎如寒玉,墨瞳沉沉似冰潭。他静静看住我,眼底似飞快掠过一道阴影,只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淡漠稳重、波澜不惊的模样。
      太夫人缓缓起身,眼波在我脸上微一流转定定落在额间那朵鲜红如意上,片刻才略略掉转了面庞,温声道,“慧儿,还不快过来向昭王殿下施礼?”
      我这才注意到,坐于尊位的并非太夫人,而是昭王赵允怀,亦是换了正装,金冠玉带团花锦袍,微微敛着一双桃花眼,嘴角一缕笑意浅淡,端然危坐的样子居然也很有一种皇家雍容笃定的泱泱气派。
      看见我抖抖袍袖准备行礼,他忽然眨眨眼,一撇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看来小赵虽自命潇洒不羁却依旧摆脱不掉繁缛礼节,纵然不喜却也不得不将就应对。
      来了大宋那么久,所谓敛衽之礼自然也是学过一二,大致做来倒也还能看得,只是起身时瞥见太夫人秀眉微蹙似有话要说,小赵却已笑呵呵下了尊位摆手道,“好啦好啦,本王早就许了三妹妹驾前自在,大礼就免了。吉时既到,咱们赶紧出去吧?”太夫人这才敛了嗔色,垂目应了声是。
      庭内早已设好香案,原来冬节吉时要拜行祭天之礼。
      因对这些一窍不通,只得诺诺跟随其后,一拜二拜三拜,跟人学样,马马虎虎蒙混过去。
      期间偷瞧余者众人,大家都是一派端庄肃然,就连素来嬉皮笑脸没正经的赵允怀也难得的一本正经,以尊位之首,念诵祭文,带头行祭礼,一板一眼做得极为敬穆板正。
      祭天礼毕,大家往偏厅用午膳。君臣尊卑有别,就算小赵一再逗趣打岔,太夫人总微笑着秉持臣子之礼,始终保持丝毫不乱的仪表风范、些微不差的礼节态度。慕容就别提了,不知为何竟比平时更加沉默冷淡,席间居然不曾听他开口说上一句话。
      加上内院愈发暖气袭人,身上正装里外几层,直捂得一脑门子汗,先前被压下去的酒意开始上头,只觉得两颊滚热,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满靥酡红。
      浑身不自在,加上席间拘束,一顿饭吃得实在无味之极,不耐烦之极,眼角余光里无心无念急惶上面,只得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抬眼看余人,居然个个泰然自若,不由腹诽连连,暗道你们真不怕捂出一身痱子啊。
      就好像听到了我的不敬之词,太夫人突然抬脸朝我嫣然一笑,缓声道,“你们看看,冬节上嘱咐这孩子换了身颜色衣裳,倒像逼着她穿了盔甲似的,竟捱了一头的汗。”
      ——这么多层,面料还又厚又沉,可不就是盔甲,热死老子了!
      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哈哈……上火了,上火了而已。”终于一个没忍住说了大实话,“太夫人这里,委实太暖和了哈~”
      小赵嗤地失笑道,“三妹妹脸上的胭脂都糊了,赶紧去夫人房里宽一宽衣洗把脸罢。”
      我正中下怀,忙不迭地站起来,侍立太夫人身后的莫愁抿嘴一乐,殷勤道,“三小姐请随莫愁来罢。”
      我刚要应声是,小赵忽然哎唷一声,循音一瞧,却是慕容袍袖带翻了一杯水酒,溅了小赵满襟。
      “咳,”慕容似乎亦有些赧然,人已长身而起,吩咐道,“来人。”
      屋内伺候的丫鬟虽还有几个,但论地位当推莫愁最高,这种情形下,毋需点名,能近前伺候昭王殿下的人自然非她莫属。她只一愣便立时答应一声,同时向底下使个眼色,自己则手脚伶俐往一厢紫檀镶螺钿雕花柜中取出一叠纯丝绢帕。
      “不妨事。”小赵急忙说,一面由着莫愁小心打点。
      我赶紧也说,“你们慢慢忙,不用理我,夫人房间在那边对吧?”说着向无心无念递个眼色,抬脚就出了偏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转身时,恍惚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的脊背,临出门特意偏一偏头,却也没看到甚么,倒是太夫人的表情似笑非笑,嘴边一道浅浅纹路忽隐忽现。她抬眼瞧了瞧慕容,翦水双瞳里有泠泠波光,而后者面无表情,缓缓别过头去。

      后来再想到这一幕,真是觉得意味深长。
      虽只惊鸿一瞥,慕容太夫人与慕容庄之间存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奇特张力却分明传递出“唔,好像是种潮汐暗涌般的微妙对抗啊”的微妙信息。
      微妙。
      对,就是这个词。
      一直以来,我对慕容氏都甚觉不解,哪有这样的直系亲属啊——本该是十分亲密的血缘关系,他们却相处得如此疏离和冷淡,甚至还不如与庄内仆从相处时来得更为亲近与从容。
      太夫人回来之前,我就从未在慕容口中听到他提及她。
      太夫人回来之后,每次两人照面时都客客气气一如上下级问候请安报告,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亲情痕迹。
      单单用两人脾气都十分孤傲清高来解释似乎也说不过去,好歹一家人,大家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太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慕容也是如此称呼?要说这人向来冷面冷心架子大,我可见过他在兰姑姑跟前时的和顺模样,甚至,和我私下相处时也偶尔可见其温柔含谑的另一面,怎地在太夫人面前就统统收起不露分毫呢?
      ——许是小时候练功吃过不少苦头。要知道,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成就,除了出身名门,毕竟还要真刀真枪真功夫,而这些背后大抵血泪重重,太夫人在其中功不可没吧?
      醉意渐浓,我只觉自己聪明,自拍一下肩膀,大剌剌一脚跨进太夫人的香闺。
      飞快地宽了外袍扔到一旁,又用力扯松领口,嫌头上那支金步摇细细碎碎坠住了发丝牵得头皮痛,索性一把将它拽下来丢开去。
      “哎唷我的三小姐……”急得无念直念,“您好歹忍一忍,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
      说起来,大宋若有当世十大夫人、十大美人、十大传奇之类的排名,咱们的这位慕容太夫人的排名大概都会列在很前面吧?有机会能一窥其香闺布置,自然不能错过此等良机。
      抄着手遛跶了一圈,满怀好奇四下打量,本以为这间卧室定然说不出的富丽堂皇,谁知盈目之处虽然精巧雅致,却绝对和华丽挨不上边。
      帷帘深深深几许,紫纱冰绡,白玉钩。
      白檀落地攒花细架宫灯,覆双层素白绢纱,一点花纹也无。
      紫檀木家具虽都极之精雅考究,陈设却是极为简单。
      除了中央靠梁柱处搁了一只半人高的凤舞九天鹤衔如意鎏金紫金炉,房中别无其余装饰。
      诺大一间屋子显得极为疏落宽舒,若非火龙烧得正旺,将整间屋子烘烤如春,简直要觉得会不会太孤寒冷清了啊。
      正觉得太夫人的香闺没啥看头,绕过镂空雕花月亮门,一捋纱帘,面前豁然一亮。
      眼前出现一间半开放式中庭,直通后院濯虞池。
      空荡荡诺大空间只摆了一张湘妃塌,上面铺满厚厚雪貂裘绒,镌花围边上搭了一件柔软丝袍垂拂及地。
      地面所铺云石光洁如镜,纤尘不染,干净的几乎可以映出倒影,屋檐下玉阶引路,直入院子中央的温泉清池。
      脚下有些发软,我一步三摇踱过去。
      只见极为开阔的一方濯虞池,以上好玉石砌就,池沿精雕细琢,两侧两列数座神兽水注自从水中探出,张大的兽口中一枚玉环用来控制出水,垂衔着的时候水流极缓极细,顺着口沿汩汩淌入池内,是以一点水声也无。若扳起玉环,则水流变大,会划出一道晶亮弧线注入清池。
      一眼望去,檐下轻纱玉帘,墙边蔷薇似火,池内水色乳白,雾气氤氲,濯虞池便在这半边纯白半边鲜红中,一半室内,一半户外。

      哇咧~
      我忍不住打个响指,大赞!
      现世那些冲浪浴缸和太夫人的濯虞池一比,简直逊毙了有没有!
      兴致顿起,索性除脱鞋袜、拉高裤腿在池边坐下,边挽起袖子拨弄兽口玉环,边踩着水玩。
      等无心无念终于找过来,我已经溅湿大片衣衫,犹自憨态可掬向她们招手,“喂,这温泉冲浪真不是盖的耶~过来泡泡脚啊,好舒服~”
      她们脸色发白,小跑过来就要搀扶,我虽不高兴也只得起身,嘟囔道,“拜托,哪来那么多规矩,别扫兴嘛~”
      “祖宗!”无念本是吴郡人,急得家乡白话都出来了,“倷要白相啊要回去哉再讲……”
      无心赶紧跪下帮我着上鞋袜、整理裙裾,我笑嘻嘻倚着无念听她们唠叨,醉眼朦胧中,忽然看见那厢出现几排人影……呃,应该是一个太夫人、一个慕容庄和一个赵允怀……可是为甚么看起来却好像两个太夫人、两个慕容庄和两个赵允怀……
      “姐姐们,你们瞧瞧,怎么……会有两个,太夫人……”
      “太夫人!”
      无心无念大惊,才要施礼,手一松,我便打了个趔趄,眼前的大地和房子都开始跳舞。
      “三小姐!”
      她们惊呼一声,齐齐伸手来扶,却只拽到袍袖一角。
      我的身体失去平衡,仰面要倒,袖子被扯得笔直,衣料终于不堪受力发出“嘶”的一声。
      不知道无心无念谁的手已经搭在腕上,掌心却是滑腻腻的冷汗,手指一下子滑开。
      在摔进濯虞池的一刹那,微风掠过额发,充斥眼帘的满天阴云突然被一张熟悉脸庞替换,黑云翻涌的眸底映出我额间那朵血红如意。
      我用力阖起双眼,再用力睁开。
      “少庄主!”
      ——不,不是他。
      意识虽然很清醒,心下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起来。
      以这种危危将倾的姿势定格在沉沉天幕低低彤云之下,彼此默然对视,片刻,腰间的臂膀略一施力,我就势起身立定。
      风势回旋,茫茫水雾聚拢又散去,他的脸容看起来有种不真切的鲜明与潮湿,像时光隧道里逐渐浮现的一张刻满记忆却遗失了表情的脸,任凭你对牢他如何凭吊或倾诉,他也只是寂然回望,不为所动。
      ——记忆是你的记忆,他却只管是他自己。
      每次面对他,内心便仿佛被钝刀割裂成两半。
      一半沉入绝望。
      另一半,却还在绝望中挣扎,试图能够抓住希望。

      除了水注潺潺,风声萧萧,濯虞池畔居然一片寂静。
      我清咳一声想要抢先出声告退,眼睫上突然沾上一丝凉意,视线也随之一蒙。
      一怔之下,下意识地一抬头。
      呵,铅灰色的天穹如盖,细细碎碎、纷纷扬扬飘落的,当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吧。
      “下雪了……”我喃喃出声。
      冷不丁的,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探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慕容的声音清凉如羽,“我送她回去。”
      也不等太夫人或赵允怀答话,他已经拽起我就走。
      他的手掌稳定而干燥,掌心似燃着一团火,滚热体温几乎要自皮肤一直烙进心里去。
      我身不由己随他大步离开,无心无念赶紧跟上,经过太夫人身旁时依稀听到她如叹息般地唤了声“庄儿”。
      他的手指愈发收紧,脚下却是丝毫不曾停顿,拉着我一径与她擦肩而过。
      “哎,聿之,三妹妹,等等我……夫人留步,本王也告辞了……”
      “等等我,聿之!”
      “……三妹妹,今晚戌时初刻,记得朝着西南方向看啊~~”
      小赵的声音渐渐湮灭在细碎雪珠中。
      我被慕容一路拽着跌跌撞撞直出了濯园,几番想要摔开他的手而不得,起先的醉意懵懂已然褪去大半,换而代之的是七分讶异十分恼怒。
      “喂,放手!”我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但不管我怎么用力,他的指掌坚如铁铸、难以撼动。
      “慕容庄,你聋了吗!我叫你放、手!”怒气大盛下,我抬脚就踹,还没踹到,被他一带一扯,脚下却只能又跟上几步。
      出得濯园,才知道今日其实是名符其实的立冬寒衣节,水始冰,地始冻,呵气成霜,彤云降雪。
      雪珠悉索落下,擦过面颊时便化成一搭凉意停在那一点肌肤上,夹带雨雪的风更是不停的从松开的领口灌进去,适才的暖意早已不见,被打湿的外衫和之前汗湿的内衫就着风势静静裹挟贴身,愈发显得寒意砭肤,深入肌骨。
      我不禁连打两个寒战,骂声便也一时顿住。
      猝不及防间,前面那人脚下猛然一收,一下子没注意,我一头撞进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不由雪雪呼痛,他却面无表情松开手往回掠去。
      气急败坏揉着脑门,才转过身,迎面一片阴影兜头扑来,之前宽下的外袍已经披上肩头,人影一闪,他复又回来,依旧默不作声拽了我就走。
      泥人尚且存有三分土性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趁他没握实,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大喝一声,“等下!去哪儿说清楚!老子有腿自己会走!”
      他的背脊一僵,果然立定,却并不回头,只轻描淡写道,“你不是想要学武么?”
      “啊?”我一愣。
      不是吧,那么重要的冬节祭宴尚未结束,当着太夫人和昭王殿下的面,甚至连起码的告别礼都没有,这样急急忙忙将我拉了就走,难道只是为了教我练武?大哥你是认真的吗!
      瞠目结舌间,他手指略略一收,已经将我的手拢入掌心紧紧握住,这一次动作却是轻柔许多,再次拉着我一路往桃林深处行去。

      桃林萧瑟,镜月池冷。
      枝杈虬结尽头处,一座大屋临水而建,檐角峥嵘,门禁森森。
      “在这里练么?怎么练?练甚么?”我甚是好奇,一叠连声问道。
      四下看了看,这里本是桃林深处花路尽头,一面傍水,三面环林,可谓极之幽僻,周围左近当真一个人也无。难怪当初慕容搬出瑾园会选居此处,用来读书习武静心,再合适也没有。
      慕容松开手,也不答话,走过去一推门便进了大屋,稍后再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剑。
      我一眼看出,那把剑并非他自己的那把黑色曈影。
      此剑剑身较之曈影更显轻巧短小,剑身尤其窄,剑鞘裹着薄薄兽皮,已经颇有些年头,早就被磨得油润水滑,为了加固便另外加镶了两道成色很新的乌金锁边。
      慕容缓缓近前立定,单手托剑,在掌上打个旋,剑柄转过我面前时陡然停下,以目光示意我伸手拔剑。
      我心口剧跳,又紧张又激动,用力吞下一口口水,悄悄在衣摆上擦了擦掌心,才故作镇定抬手握住剑柄。
      剑鞘古雅,剑柄亦然。
      乌金吞口擦拭一新,层层包裹的兽皮因为被人久握摩挲而呈现油光,握在手中柔韧贴合,默契趁手如自己延伸出去的另一段肢体。
      微一施力,剑身悄然滑出,才出鞘寸许,一汪莹寒剑气已经迫得眉宇间的肌肤几乎要泛起了霜花。
      “哗~”
      战战兢兢拔剑离鞘,剑气愈盛,泠泠锐芒映得人遍体生寒。
      剑身窄秀,握在手中亦十分轻灵,试着在身前小心比划了两下,剑气震荡处,肌肤居然隐隐作痛,一阵风过,卷拂着飘落的居然是自己的几茎细柔发丝。
      好厉害!
      一惊之下,最后一丝酒意都醒了。
      颈后寒毛尽竖,一时竟难以分清,究竟是渐密的风雪冷,还是这剑光更冷。

      怔忡间,慕容已经无声无息地欺身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只屈指在剑身一弹,我就觉得从剑柄上传来一道暗劲,手中剑突然发出嗡然龙吟,同时振动不绝,这只手便再也握不住剑。
      颓然松开的刹那,旁边那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一翻一托,轻而易举将剑接住,随后反手一掷。
      一道细微破空之音,寒芒如惊龙,轻响过后,龙吟声震荡不绝。
      我茫然抬头,只见宝剑已经插在飞檐一角,剑身犹自振动,莹寒剑光照亮了周围一片密密雪花,从下往上看去,就好像在一角天空上打出了一个雪亮的惊叹号。
      “明明,”慕容凉凉道,“戌时初刻前,取下承苍,它便是你的。”
      “哦……”我呆呆应了一声,“啊?”
      不等我开口问他,要怎么才能取下那把剑,到哪里可以借到梯子,腰间猛然一紧,脚下已经腾空而起,疾风当头扑来,夹着雪珠拍打得脸孔生疼,我吓得一伸手,用力抱住了身边的人。
      几个起落,脚下已经踩到实处,惊魂未定,睁开双眼一看,我差点一个跟头直接从屋顶栽下去。
      “这这这……”唇齿相扣,几乎说不出一个整句,“小庄哥哥,你你你带我上屋顶干嘛……”
      面前这人唇边似有笑意掠过,眉眼沉沉却是不动声色,手臂更是从我腰间松开,顺手将承苍剑鞘塞进我掌心,有意无意间抚了抚脉门,我便不得不即时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
      然后,他甚自在飞掠落地。
      ——嗯,单就动作而言,也确然极是飘逸出尘。
      只是,飘逸你个头!出尘你个鬼啊!
      我孤零零、颤巍巍站在屋顶——确切的说,是站在与承苍所钉位置相对应的另一角飞檐顶头,一手抓紧外袍,一手抓紧剑鞘,抖抖豁豁差点就要痛哭流涕。
      “小庄……小庄哥哥……”
      ——慕容庄你个扑克脸!你不是吧!真打算把我撇下自己走掉咩!
      “哦!”他似突然想起来甚么,顿住迈出去的左脚。
      我眼巴巴将他望着,祈盼他良心发现。
      “风大雪滑,”他回头瞟了我一眼,甚好心提醒道,“屋脊是琉璃瓦,不要踩。”
      说罢,迈完左脚迈右脚,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
      我且惊且怒,忍无可忍扬声尖叫,“慕~容~庄~你个小人!不愿意教就别教,老子还不想学呢!喂,你别走……放我下来……王八……咳咳!”
      一阵回旋风扫过,几粒雪珠直呛入喉咙,一通呛咳几乎没把自己咳个倒栽葱。
      我不敢再吼,小心翼翼哆嗦着蹲坐下来,穿上外袍,将剑鞘搁在腿上,屈膝抱肩,满嘴发苦,当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拳打你爷爷的王八蛋。
      脚踢你奶奶的龟儿子。
      老子这是作了甚么孽啊,会得罪你这么一号的狠角色。
      好好,算你厉害算你狠。
      I服了U。
      等老子全须全尾下了屋顶,拼着英年早逝、同归于尽也要祭出紫瞳之影把你放倒了请金宝吃顿大餐!
      孤苦伶仃蹲在屋顶,老子这个冬节过得,真是没齿难忘。
      ——原来所谓冬节,就是挨冻的冻,结冰的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过一个没齿难忘的冬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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