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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胡姬院,红飐台 ...

  •   起先我还没想起来他们说的聿之是谁,要等小段说到“大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说慕容。
      对于这位大哥,我实在猜不透他的性子,不晓得他老人家几时高兴几时恼,和这种人在一起最费神了——当然我很可以不用理会他在想甚么,可是人在屋檐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自己的来历又不甚能见得光,当然只好小心些,万一得罪了米饭班主被轰出去,才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所以小段一说不必去见慕容,我心里大大点头,赶紧催促道,“正是,两位哥哥请带路,小呃,小弟确实等不及啦~”
      于是一行三人便往园子深处行去,一直走到最里头一处颇为巨大的台场前才停下。
      已经有个模样看着甚是精明能干的中年妇人含笑迎上来,“二爷,廊主,这位是……”
      小段微微一笑,“莫大娘,这位是明少爷,你去安置安置罢。”
      “是。”那妇人另唤了一名皂衣小厮来引路,自己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我便随着他们从台场一处入口走了进去,边走边打量。
      只见这处台场和玥瓦廊其他楼台别院都颇为不同,最里侧是个半开放式的院落,院中两进小楼前后错落,曲廊连通,花树掩映。没有合抱的院墙两侧连接前方台场,台场外围则另设有多个出入口可供人客进出。
      而台场本身是一个环形、周围高起、中间凹下的格局,中间凹下的部分面积颇大,最中心处搭起一方高台,台上四周钉有粗大圆木,圆木之间穿连着一圈圈软绳,软绳上裹满红绸结带,高台上铺着厚厚红毡。高台横七竖八周围摆满桌椅,此刻已经坐满人客,从衣着谈吐上看大多都是些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之辈。
      台场楼体共分三层,最底下一层除了雅室还有几个通往外面大园子的出入口,靠近内院那一段还留了一处甚宽的甬道,自那里可直通内院前厅。
      其余两层楼体则每一层都划成多间并不相连的精巧雅室,每间雅室向着中场方向都设有靠窗围栏并垂着纱帘,里头隐隐绰绰可以看见基本都已满座。时时有纱帘拢起打开,便清晰可见一干各色人等雅俗不拘正饮酒作乐,相同之处是每间雅室内都有一两位数量不等的年轻姑娘,大多服饰艳丽惹火,一看便知是做甚么营生的。
      场内人客看上去都满脸期待,语声唼喋,议论纷纷,一片嗡嗡之声,俱是兴奋之色。

      “那个院子是干甚么的?”进入台场时我低声问小段。
      小段还没回答,边上过路的一位纨绔子弟模样的路人“嘿”一声笑了,收住脚不走自己的方向,反而蹭过来挨着我们走了几步,边走便指着内侧院落方向道,“这位兄台是外乡人吧?那是杭州城最有名的胡姬院,里头好多金发碧眼的胡姬女子,端得是腰肢婀娜丰肌绰约,眼波儿一转醉死人,小嘴儿一张甜死人,最擅媚音艳舞……啧啧啧!其中又以一位蛇姬最为出众,她只要看你一眼,你就恨不得为她去死,她若是肯对你笑上一笑,那当真令人魂飞魄散,做神仙都不换……之所以称她为蛇姬,是因为就连蛇兽看见她也会俯首帖耳……可惜此女极难得才肯落台一次,平时除非身份显赫的王侯贵族,普通人根本休想见到她。只是不知为何,前两日就听说蛇姬要亲登红飐台,却不知原来是选在今日啊……明天杭州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捶胸顿足痛悔今日没来这胡姬院红飐台……所以兄台当真好运气啊好眼福啊哈哈哈……”
      见他说得口沫横飞,措辞暧昧粗俗,我心内暗笑。不过再定睛瞧去,左近能看清的客间纱帘内,其中有些姑娘深目高鼻,的确不似中原人氏。
      “咳咳,”小段忍不住拍了拍那位路人兄的肩头,“多谢这位兄台解说,只是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
      随着话音,那哥们儿忽然以一种极其古怪的俯首抬手迈腿欲走的姿势僵在原地,再也没有跟过来。
      我转念一想,大概是被小段点了穴,不由“噗哧”一乐。
      又走出几步,小段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折扇,头也不回掷向身后,只听“啪”一下又并“唉哟”一声,那倒霉孩子手足恢复动作,却也不敢过来理论,飞快掉头跑了。
      我大奇,“小段哥哥,这么凉的天,你几时带了折扇?”
      “哼,”他笑,“从那登徒子身上摸来的,物归原主而已。”
      哈哈,原来如此。

      那皂衣小厮一路引我们沿一圈长长木梯上了台场三层——这一层位置最高,可俯视全场,高台情形一览无余,大约是整个台场贵宾之席所在。然后又带我们绕了半圈来到挨着内院那一段,这里一共两间较大的雅室,前可观高台,后可瞰内院,视野极佳,当是贵宾席中的尊位。
      刚要走进其中一间雅室,小吕忽地“噫”了声,小段也一下子收住脚,我跟在他身后,鼻子几乎没撞上他的肩头,绕出半步刚要埋怨,他却猛地抢出一步将我拦在身后,同时扬声道,“大哥,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我吓一跳,看见小吕也上前一步站在我和小段中间,便赶紧往他身后又躲了躲,偷眼看出去,只见对面一行三人走来,最前面一人素衣青衫,容色沉静,不是慕容庄是谁。
      “这两位是……”
      “少卿,这位是张俦张将军,这位是孙如海孙将军……”
      自然又是一番介绍寒暄,听着好像是昔日有过战场同袍之谊的故知旧交,如今解甲返乡之前先自游历一番,途径杭州便来见过慕容庄,言语之中颇有未竟平生志的唏嘘之意。
      那二人对慕容一直以“侯爷”称之,慕容微微一笑,淡淡道,“张大哥孙大哥,这侯爷二字还是省省罢,清远侯……昔日镇远军于澶州与辽军决胜,你我亲率铁甲缁衣骑卫引萧贼入毂困于奇石八卦阵内,终令床努一举得中……只可惜我们要的策兵图远、镇国安邦之志却非圣上所欲……好一个清远侯,聿之真是白白占了这个清闲侯爷的虚名,呵呵。”
      那二人亦是苦笑,默然片刻方振奋精神道,“好吧少庄主,刚进杭州就听说了玥瓦廊乃天下瓦舍之冠,还听说这胡姬院红飐台的胡姬搏击之嬉极是精彩,咱们就赶紧坐下来看热闹吧……”
      小段立即附和了几句,借口自己还与朋友有约就不打扰他们故交相谈云云,拱了拱手摆出一副恭请几位先入座的姿态。
      慕容却似笑非笑瞟向我这边一眼,我赶紧缩到小吕背后,就听见他闲闲道,“少卿,既然你已有约,就自便罢。只是此地嘈杂,若想要清静雅谈倒是换个地方的好。”
      小段喏喏答应,我更是大气也不敢透一下,目送他们进了雅室,才飞快地一头钻入隔壁另一间。
      幸亏这两间雅室并不直接相连,中间设着空档,摆了一具纤巧红木花台,上面一盆兰花亭亭舒展,含苞未放。
      饶是如此,进了雅室我也只敢将声音压得小小,作势抹汗。
      小段轻笑,瞅着我摇摇头,“怎么进了趟山回来就这么怕他了,三弟,你究竟做了甚么惹恼了大哥?”
      想起那日山中情形,我只得挠挠后脑勺,苦笑道,“没有没有,误会,咳咳,误会而已。”

      就听外面一阵短促尖利的胡笛滑音,台场内蓦地静了下来,不过只安静了一两秒,随即噪声大起。尤其中场,多为市井俚俗之辈,其中一些人开始大声呼喝起哄,还有人手上不拘拿着茶碟茶杯还是筷子筷筒,只一气乱敲,却引来其余众人更大声的不满嘘声,场内顿时一片喧哗。
      雅座部分也是一阵骚动,已经有人挑开纱帘凭栏而坐,伸长了脖子看向中场红飐台,连同那些妆扮妖娆的伴席娇娘和异族胡姬也都靠近窗栏望向高台。
      我探头看了看,回身问小段,“二哥哥,怎么咱们这儿没有胡姬招待?不是每间都有的标配么?”
      他点漆似的眼瞳在我脸上停了一停,嘴角噙起一缕笑意,“怎么,三弟也有兴趣让胡姬伴席?既是这样,二哥便称了你的意。”
      “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心虚,想要撇清吧又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便嘻嘻一笑干脆承认道,“好吧,我是有点儿好奇想看看来着……”
      中场红飐台前又响起尖锐细密的胡笛音,这一次比上次吹奏的更急切,吸溜溜溜,笛音拔得愈来愈高,调子愈来愈尖,到最后竟刮得人耳膜也跟着发出嚣叫声,听得人心头发颤,极是不适。
      场内人声渐渐平息下来,那胡笛声也随之柔和下来。
      循音望去,我看见下面红飐台边有一个身材十分瘦小的胡人正踮脚而行,绕着高台边走边舞,脚底下说不出的灵活轻巧,身形旋转变换十分快捷亦十分古怪,让人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随着笛音愈来愈缠绵低回,自内院方向款步而出一列蒙面盛装的胡人女子,虽然流苏蒙面,从身材姿态及脸部轮廓和露出面巾的深凹碧目皆可看出她们的身份,尽管全身披裹严实,却不知为何都散发出一股撩人媚态,似乎不是一步步走向红飐高台,而是一步步走进场内观众的怀内。
      整个台场静得只剩那胡人的笛音,一声声撩拨得人心乱如麻,我听见自己忍不住“咕嘟”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
      真是不可思议,场内这许多人,竟再无人喧哗,所有人都静静摒息等着那列盛装胡姬款摆登台。
      此情此景,不是不令人联想起当日吕心心登台亮相的那一刻。
      我忍不住转脸看向一旁的吕心心,却见他原本皎洁的脸容此刻被那粉色纱帘和红纱宫灯一映,更显得粉面含春,一双微微斜飞的细长凤目却并不看向外面,只专心低头品着手上一盏热茶。
      再瞧小段,他亦是斜倚窗栏,支颐而坐,苍白如玉的面颊上也因为光线显得有了些许暖色,眼帘微微阖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
      如此看来,三人中大惊小怪、沉不住气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讪讪地笑着往窗栏那边挪了挪,撩开一角纱帘看向高台。
      表演已经开始了。

      只见那列胡姬每人手上都端着一具小小黄铜香炉,里面一支小指粗细约半尺高的炷香正焚出一缕白色轻烟,薄薄烟雾散开,台场内便隐有异香浮动。
      胡姬袅袅娜娜登上红飐台,分别在高台四角和四边中央搁下香炉,然后回到红毡中央呈一字排开,手牵手静立片刻,蓦地一起双手相击,发出整齐的一声“啪”,随即翩然起舞。
      她们身段柔软到极点,可以以一种难以想像的角度盘旋扭动,像是蛇一般,在你刚刚惊诧于她们这个姿势的娇媚刁钻时,下一秒她们已然向着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探身过去。
      就见这群胡姬在厚厚红毡上忽而折纤腰而微步,忽而攘皓腕而纵体,左依右偎,衣袂轻扬,流苏款摆,虽然没有露出一分半分的肌肤,却极尽妖娆妩媚之意,只看得人口干舌燥。
      而整只艳舞从头到尾伴奏只有那支短短的胡笛,可奇怪的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单调乏味,反而随着忽高忽低的笛音但觉忽而柔靡忽而绮丽。
      上一个音才凄切委婉,下一个调一转却又欢快激扬,这胡笛之声恰如魔音,引导人们的灵魂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奔回。
      一下子冲向云霄抵达快乐的最高峰,一下子又坠入深谷堕进悲戚的深渊。
      再看场内诸人,个个都呈狂欢之色,满脸痴恋沉醉,随台下胡人的笛音和台上胡姬的舞姿在脸上不断变换喜悲,一时嗬嗬欢笑,下一刻又立即呜咽不止,那情景看起来实在是诡异之极。
      我起先也觉得心旌摇荡,胸口又热又潮,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就在快要把持不住就要放浪形骸时,脑海深处似有弦音拨动,一声不闻声息的清越之音猛地控制整个声场,凌驾所有媚音之上。
      与此同时,小腹处也是忽地一收,有股微凉之意悄然涌出,渐渐蔓延至四肢全身,整个人仿佛被一阵轻羽之风掠过,顿觉澹台清明,心里那道不发作便会作呕的不适感渐渐消散,人已然镇定下来。
      噫,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念一动,目光却又被红飐台上的艳舞吸引,顾不上多想,便津津有味观赏起来。
      而艳舞其实不过是热身,一舞既罢,胡姬们并不下场,而是面面相立分成了四组。
      此刻笛音已收,台场内众人从适才的狂欢中惊醒,看到台上情形,突然迸发出冲天欢声,有人兴奋地吆喝,“嘿!相扑!相扑!相扑!”边上有人加入附和,渐渐同声附和的人愈来愈多,渐渐汇成一股整齐声浪。
      “相扑!相扑!相扑!”
      相扑?我没听错吧?
      “小段……”回过头去,却撞上一道钉子一般的目光,迫得我硬生生收住后面的话。
      “唔?”他却若无其事转开视线,恢复之前懒洋洋的表情,黑瞳沉沉如暮星,脸上浮起一丝浅笑。
      “三弟不是最喜欢看热闹么,那就万万不可错过这胡姬院最具盛名的胡姬之博。”
      场内欢呼声顿了顿,随即更加雷动,我赶紧掉头看去,原来台上四组胡姬齐刷刷解下了身上外衣,手一扬丢到一角。
      此刻那八名胡姬依旧流苏蒙面,只是全身仅着轻烟一般的双重纱衣,如红色烟霞般的材质饰以金丝银珠,隐隐绰绰可见里面结着流苏的贴身抹胸小衣,玲珑起伏的身体曲线清晰可辨。
      这样的装束虽未直接裸.露,却比露出胴体更加诱惑撩人。
      随后,胡笛之声再次响起,却再无撩拨之意,纯是打着拍子引导台上胡姬相向搏击。笛声短促密集,胡姬之博便呈短兵相接,笛声绵长悠扬,胡姬之博则现胶着厮缠。
      随着近身角斗渐趋白热化,胡姬们身上的纱衣也被一重一重扯下抛开,逐渐露出蜜色肌肤,而胡姬们的身上似乎还涂了一种在光线下会闪现细密珠光的芬芳油脂,纠缠肉搏之时肌肤渐渐汗湿,一股微腥香气随人体热力蒸腾出来,揉入先前的炷香中,混出一股令人晕眩的暧昧气息,愈加推动场内气氛飚至沸腾。
      直至最后,笛音顿收之时,红飐台上的八名胡姬身上已几呈裸裎,上身只余一件极窄极小的薄纱抹胸,钉满银珠流苏,仅仅收住丰满胸脯,下身则压着低低的胯部穿了一条薄纱襦裙,外面亦是钉着银珠流苏。台上一时堪称春.色无边。
      我听得清清楚楚,场内一片自喉咙深处发出的不雅咯咯声。
      事实上,我自己也已经面红耳赤,又怕回头撞上小段和小吕的眼光,只得干咳两下垂下头去。

      本以为这就是表演高.潮,一切到此便该嘎然而止了,谁知居然还有下文。
      低下头去的当口,眼里瞟到一道身影,轻飘飘跃上高台,那一下身法极是干脆漂亮,引得场内一声欢呼,也将我视线吸引过去。
      原来是那个一直在台下打圈吹笛的胡人。
      那胡人跃上台后,又毫不停顿,连续五个漂亮空翻直至红毡中央才停下。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竟然站在台中央开始脱起了衣服。
      台场内嘘声顿起,有人笑骂,“干巴胡蛮子下去,要脱也是你后面那几个大姑娘脱,看你的光腚不如回家看老子自己的……”随着话音,场中一片笑声。
      可这笑声没能持续太久,突然,嘈杂人声渐渐小下去。
      那胡人自顾自脱下身上不起眼的深褐色麻质长袍,露出里面一身月色一般的装束。那衣裳面料极怪,看似银色又不似银色,极其柔软贴身,就像——一层蛇皮一般贴合身形,勾勒出丰盈曲线。
      那吹笛胡人竟是个女子!
      而且此刻的她看起来已经一点儿也不瘦小,就像一颗风干的梅子忽然经水泡开,重新焕发了生命,变得充盈丰沛,生机盎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胡姬轻轻除下头上压得低低的厚实头巾,露出柔长颈项和编作无数细小辫子又汇总成一条粗长麻花辫的乌黑长发。
      她轻轻抚一抚肩头一处细微的褶皱,然后缓缓抬头,蜜色的肌肤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浅褐色的温柔眼瞳内宝光流转,自左及右环视全场,毫无征兆的扬起一边嘴角,笑了。
      我觉得心头一震,内心深处仿佛有甚么东西裂开一般,发出“喀拉”一声轻响。
      蛇姬这一笑,几乎掳获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胡姬院,红飐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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