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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暖玉樽 ...

  •   一路无话回到留园,无心无念闻声急急迎出来,才打个照面,两个丫头居然红了眼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一左一右扯住我的衣袖,齐齐唤了一声“三小姐”就再也作不得声。
      想起昨儿个抬脚就走,虽存了永诀之心,却连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一个,然后便是一宿未归,不知道把她们急成甚么样了,我心里内疚,少不得温言软语哄了半天。
      得知我身上的寒毒也无大碍,两个丫头也放下心头大石,口中直念佛,便也不计较我的自行其事。
      当然我也不可能把谷内所见一切都和盘托出,只说庄主哥哥找到了解毒的法子这才带我入的山,借栖凤山地灵之气固本培元,再施以内功疗伤,现下已经没事了,她们当然是深信不疑。
      一番扰攘,有机灵的丫头已经备下热水,无心无念便伺候我沐浴更衣,我这一身里外不搭还沾着枯叶的男装,自然又惹得她们念叨了半晌。
      正帮我宽着衣呢,无心突然大叫一声,脸色一下子煞白,蹬蹬蹬倒退几步,指着我的手腕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低头一看,呃,腕上金宝已然警惕地昂起了头,猩红蛇信缓缓吞吐。
      无念更是一声都没吭,“咕咚”仰倒,直接晕了过去。
      赶紧一手拢住金宝,扬声唤人进来扶无念下去歇着,一面飞快地解释了一遍金宝的来历安抚无心。
      进出的丫头们凡是听了一耳朵的无不探头过来看她们这位性子愈发古怪的三小姐搞回来的新玩意儿,免不了嘀嘀咕咕议论纷纷,于是三小姐弄了条毒蛇当镯子的事儿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我真是费尽唇舌费了老鼻子的力气,才将留园一众惊惶不安的婢女们安抚下来。
      好不容易梳洗干净吃饱喝足,哄着无心去照顾无念,屋内只剩下了自己一人,我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随手将金宝放进一盏茶盅搁在床头矮几上,几乎半阖着眼褪下外衫钻进了被衾。
      实在是累极,也不必背诵甚么大蕴心经,我连翻身都没来得及就坠入了梦乡。
      只是可惜,虽是梦乡,却是噩梦。

      先是看见爸妈悲戚衰老的身形,隔了霭霭雾气看不真切,依稀仿佛在一处静园,两人头挨着头相倚而立,原先黑发竟白了大半,在风中微微拂动。
      我试图呼唤,无论怎么张口嘶喊,都发不出声音。
      待要趋向前去,任凭挣扎着劲,都迈不开步子。
      身后有人走近,旋即擦肩而过,那样熟悉的背影叫我如何认不得——是牧牧,还有庄。
      牧牧上前挽住妈妈,说了些甚么,妈妈伸手将她揽住,哀哀垂泣。她们看起来都那么伤心,那样沉痛的伤心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将我湮没。
      庄的手中捏着一束白色玫瑰,每一朵玫瑰都半开半掩,上面犹自带着露珠。他的手捏得那么用力,用力的指节都泛了白。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许久,爸爸才点一点头,伸手拍拍庄的肩头,侧身让到一边。雾气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座矮矮的碑状物,冷而硬的花岗岩质地在沉沉的光线下折射出细微的闪光。
      庄踏前一步,缓缓蹲下,指尖摩挲着石碑,举止之间说不出来的温柔与心碎。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喂,你们都在干嘛!”我努力发声,“我是明明啊,我在这里~”
      话音里已经不自觉的带出哭腔。
      可是没有人听见。
      庄放下花束,静静起身,自牧牧手里接过妈妈,他伸长手臂将妈妈揽住,低低说出一句话。
      虽然隔着雾霭,我却看得分明。
      他的嘴唇轻轻开阖,那唇语说的是,“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我浑身战栗。
      他们相互扶持着转身离去,一个接一个自我身边走过,却没有人转过脸来看我一眼。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哀恸,每个人的眼中都蓄满眼泪,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得清楚,庄悄悄别转了头避开爸妈的视线,一低头,两颗大大的泪珠嗒然滴落。
      就像两滴滚烫的岩浆,直直的烫进我心底。
      我终于能够抬起手臂,向他们伸去,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体穿过我的手臂——就好像穿过这重重雾霭。
      等到终于能够举步而行,跌跌撞撞来到石碑前,我却又紧紧闭上双眼不敢直视。
      胸口愈来愈闷,在窒息之前我猛地张大眼睛,墓碑上“明家珲”的字样刺痛了我的眼睛,那三个字忽然变成黑洞,旋转并扩大,带着巨大的吸力将我吞噬。
      在梦中,我忽然丧失了继续求生的意志,任由那股巨大的可以吞噬人灵魂的黑暗力量将自己拖了下去。
      一直坠落、坠落、不停坠落,直至深渊的底部。
      梦魇中,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当年那个闯了祸的小孩,而且知道这一次后果严重,万万不是妈妈责备两句就能混过去的大事,害怕得四肢僵硬浑身冰凉,恨不能缩成小小小小的一团,让谁也看不到自己。可幼小心灵中却又十分明白,错了就是错了,躲不过的……
      在绝望和无助中,有无法辨认的飘渺声音远远传来。
      “莫要忘记你所承担的责任。”
      “莫要忘记你是谁。”

      ——甚么责任!
      ——而我,我又是谁!
      我汗湿重衫地自梦魇中醒来,霍然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低头,鼻腔里有黏稠腥香的液体滴落,定睛一瞧,流鼻血了。
      这才察觉屋子里燥热无比,仔细一瞧不禁一脑袋黑线——小小一间暖阁,日头还没落的时辰,居然就点了三个炭盆珍珑。
      之前我寒毒发作格外怕冷,晚上就寝时无心无念就经常让小丫头们多准备两个炭盆珍珑,今儿一乱,没人张罗,也不知道谁多事又多添多一个,这西厢本来就是暖阁,加上秋燥,可不得上火流鼻血嘛。
      床头茶盅里的金宝倒是一副受用姿态,盘旋其内一动不动。
      赶紧让人把炭盆给撤了,可这么一来也没了睡意,人却还乏累,只得盘腿坐了又背了几遍大蕴心经,小段说过这经文不仅能调理气息助眠,还能安抚情绪定神。噩梦的内容实在太惊悚,我心甘情愿的一遍遍背诵经文,巴望着能快点把那些可怕的情节都自脑中抹去。
      反的反的,老话说过,梦都是反的!
      我对自己说。所以爸妈一定都好好的,“那边的”自己也一定好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因为这段太过逼真的噩梦,接下来的两天我心情一直不好。
      期间兰姑姑着人来探视过两次,若是平时我肯定收拾收拾就去兰园遛达一圈蹭个饭吃了,这上下没情没绪的根本打叠不起精神来。
      清虚道长也来留园露了个面,大概是喝了好酒心里欢畅,便想着来给乖徒孙们传授几手妙招点拨一番,也算为人师尊的一番提携。偏偏小段是个只求逍遥不求闻达的悠闲性子,我本来对武学一道还挺有兴趣的,可被那日的噩梦搞得心烦意乱无心上进,倒教老道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念叨着自己去城里酒庄找点儿好酒,便怏怏地走了。
      而自那天山中不欢而散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慕容庄,也好,反正我也不想见他,省得不知道那句话说错又开罪了少庄主,回头吃不了兜着走的还不是自己么。
      闷闷不乐过了两天,不想出门也不想看书写字画画,每日不过是屋里晃晃,庭中逛逛,带着金宝熟悉熟悉环境。
      婢女们逐渐习惯了三小姐整天托着一条小金蛇遛达来遛达去,可还是不敢近身。
      我正琢磨着要不找人做个香囊荷包之类的能把金宝装进去避人耳目,小段这个窝心二哥哥居然就善解人意地送来了可以解金宝之毒的九转清心丸和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暖玉樽。
      所谓暖玉樽,这玩意儿看着温润剔透,圆圆扁扁,大约两寸高,既无花纹,也无瑕疵,短短瓶颈上细细缠绕的金丝连着一顶红玉塞子,就是个小小玉瓶子。装在一个镂刻了精细花纹、打着细细皮革编织而成的璎珞的皮囊里,可以像环佩香囊那样系在腰带上,一眼瞧去不过是富家子弟的装饰玩物。
      我试了试拈起金宝送至瓶口,它屈起身子绕着瓶口游走两圈,居然一低头便钻了进去。若非我唤它出来清洁或者喂食,在小玉瓶里呆的便甚是安逸。
      小段解释道,“这个是滇南暖玉琢成的酒壶,热酒存进去能保暖一白昼,就算冰酒入壶也能即刻化解寒凉,令酒液回温。”
      我啧啧称奇,将玉瓶取出细细把玩,果真是触手生温,难怪蛇这种冷血动物会喜欢,而且难为小段想得周到,还特别找人在瓶口加了透气孔。
      嘿,我算是看出来了,三小姐的这位段二哥,根本就是个专攻吃喝玩乐的典型二世祖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暖玉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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